龚天建握住电话悉悉索索说了一堆,故意加进了不少浙江余姚土话,试图掩盖。
之前他与林秀轩一直用所谓的国语(民国普通话)交谈,林秀轩有备而来,加之掩藏口音的水准不错,所以龚天建无法猜出他的底子。但是反过来,龚天建自以为保密的那些浙江话,林完全能听懂。
龚天建没敢提自己被枪指着,但是电话那头一个不知道是谁的家伙,开始不停追问事情进展,龚天建支支吾吾对应,不敢详细说,这边林秀轩正握着手枪瞪着他,难免使他紧张。
龚天建一边对着话筒鸡啄米一样点头,一边小心翼翼地告知对方,这个姓林的来头很硬,底细还不清楚,今天怕是吃不定;然后,他连续用了五个“不是”,来回答对方的猜测。
林估计电话那边的家伙应该就是黄金荣本尊,他现在应该正在不停地在猜自己的身份。
电话那头的人终于开了窍,大概猜到龚天健现在有些话不方便说,于是不再纠缠之前的问题;随后大约1分钟,龚天建只是默默地听,没有说话,最后他挂掉了电话,一脸堆笑转向林秀轩:
“身逢乱世,必须防备,即使道上弟兄来往,也难免有些误会,林先生的手段兄弟我已经领教了,兄弟十分佩服。刚才和老头子一说,老头子也想见见林先生,林先生能不能赏脸来一趟。”
他说着从桌子上的名片夹取出一张名片恭敬递了过来。
林秀轩没有去接,只扫了一眼,上面写着:“八仙桥同孚里黄公馆”地址非常霸气,连门牌都没有。电话号码也是五位,但是和刚才他拨的那个号码,只差了最后一位数。
“又是鸿门宴,想把我组特?”
“不敢不敢,是有要事相商,我见林先生好像正急着求财?实不相瞒,黄老板倒是有一些门路,”龚天建再一次偷眼瞄了一眼外面,作为本地排前三的黑帮账房,他见过的血肉横飞的大场面自然不少,但是始终没搞清这次是哪里打来的枪,“林先生放心,我拿人头保证,是好事。即使谈不成,也绝不为难。”
林慢悠悠接过名片,插在口袋里:“且容我考虑一下。不过,还是先把眼下这笔生意做了。”
“那是自然。”
龚天建堆笑点头,慢慢转身走向保险箱,林也跟着起身跟在后面。旁边的保镖傻乎乎站着,不敢乱来。
龚天建撩起长衫,从腰间取出一串钥匙,三两下打开保险箱,从里面取出一叠钱,然后递给林。
林比他高许多,可以越过肩头看到保险箱里面还有不少票证和外币,至少可以凑齐一万美元。如果火力允许,他大可以洗劫这个地头蛇,反正也都是些包娼庇赌、来路不正的不义之财,但是他深知这幢楼里至少还有20个带枪的匪徒,这种方式必不可行。当然即使火力足够,作为情报人员,他也倾向于智取,而不是与一般匪徒一样,用最粗暴、简单方法,这涉及到自尊心的问题。
他取过钱,也没工夫数,一把揣进口袋,然后伸出胳臂搂住矮一头的龚天建的脖子:“劳烦大佬陪我下楼一趟,呵呵,实在是江湖上的险恶、故事太多,老弟我也得有所防范。”
“那是自然,自然。”
“叫你的人闪开。一个都别跟过来。”
龚天建立即板起脸:“统统死开,听到伐,都不许跟上来。”
马强看着两人勾肩搭背出了办公室,走到了自己的视野外,但是后面的保镖随后没有跟上去。
马强有些担心,担心失去掩护的林秀轩会遭遇不测,当然他对组长把握局面的能力十分信任,林是那种随时都知道自己是在做什么的人。他刚才也看到了组长拿到了钱,一切简直与林秀轩事先预想的剧本一摸一样,而现在,到了最后这一步了。
过了几秒钟,他听到耳机里响起林的声音:“已经完成了,准备接应。”
这是撤退的信号。马强用最快的速度将武器收拾好,然后提着箱子下了高塔。他倒是不担心被那些流氓发现,他们隔着两条街,并且这支枪可以撞进手提箱,即使走在路上也不容易暴露。
马强迅速沿着指定的路线,赶到十六铺南方租界边界附近,路上与林秀轩进行了几次联络,到达目的地后,他爬上一座荒芜长草的仓库进行观察,同时等待新的指令。
这个掩护点不是随意选定的,是无人机几个小时前就确定的。从附近的瓦砾和房屋被破坏的方式看,这里曾经遭到过轰炸,显然就是这一带没有人烟的原因。
过了一会儿,林秀轩紧跟着龚天建出现了,马强利用制高点开阔的视野,确定后面没有偷偷跟踪的保镖。林再次歪过头询问前方情况,马强告诉他确认没有盯梢。
被挟持的龚天建有些懵了,他一路上就发现林不对劲,经常自言自语,并且每次都要歪过头,他担心自己落到了一个疯子手上,也许对方不会那么按常理出牌。
他当然知道黑帮杀人喜欢在租界边上动手,因为尸体可以就近扔进黄浦江,然后顺流冲到租界外面,这是最干净利落的方式。实际上,巡捕房里的那些华警,也时常建议他们这么做,这样就能少给租界当局惹麻烦。
林吹了一声口哨,马强跃下房顶,钻进一人高的蒿草,三两下到了边上。
林转过身拍了拍龚天建身上的土。
“龚老板,委屈你到了这么个荒凉地方。”
“哪里哪里。”
龚天健一边假意客套,一边偷眼打量马强,心里想,这个不会是刚才打黑枪的人吧?不过马强只提了一个箱子,没有多余的武器,显然他们还有其他同伙躲在暗处。
林转向马强:“其他兄弟们都撤过界了?”
马强假装向远处看了一眼:“都撤了。”
龚天建心中一颤:“果然……”
实际上林设计让马强现身,也就是为了这一句台词,为了使得龚天建对自己的势力,以及自由进出租界的能力,产生错觉,这样他们着手调查自己的底细时,就很难有针对性,黄在租界外的势力已经被同门吴四宝蚕食掉不少,所以即使想伸手调查,也伸不太远了。
龚天建突然有些感慨,很明显这样的危机四伏的场面,也只有自己这样的老江湖才能镇得住,刚才喝退保镖显然是对的,林背后的势力很大,也许还有*和机枪。他一时间,脑筋飞速运转,这个林九和他的这伙子人,显然不是一般的匪类,能印假钱,还炸毁了汪伪的报社,也许是重庆那边的,但是这样的一伙人为什么要为了区区5000美元设局?这其中的古怪实在难以猜到。
林秀轩看出了龚天建眼珠乱转,一定是满肚子的疑虑:“老倌,别猜了,我劝你也不要打听我们的底细,过几天我自然来拜访黄老大。在下确实急着求财,正需要黄老板指点一二。”
“那就恭候大驾了。”
林将手枪还到龚手上,然后与马强从不同的方向钻进一片荒草不见了。龚从站在原地擦了擦汗,终于从惊慌失措中恢复过来。他检查了一下手枪,发现林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将子弹都卸了,只留了一个空*。他心里想:“这伙人真是不简单,尤其这个姓林的,一副深不可测的样子。不过黄老板最近倒是正在找这样一批身手好,又与青帮没什么牵连的亡命之徒。说不定能用得上?”
林和马强在公里外再次会合,分开走是为了防止盯梢,也可以通过无人机调度互相掩护。尽管对付帮派流氓似乎并不需要这么多此一举,但是在金山乡下遭遇了那名可以独当一面的青帮神枪手后,林和马都觉得凡是还是料敌从宽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