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津看了那篇所谓木心公子写的赞文,文章遣词造句确实精妙,字体亦是稀奇,之前闻所未闻。
看到最后的署名,宴津用手摸了一下,大概是最近天气有点潮湿,他手上沾到了一点墨迹。
宴津若有所感的将墨迹凑近闻了闻,微微皱眉道:“这墨水,是不是有股奇怪的味道?”
旁边侍从低头回道:“可能是有放香料什么的。”
文人风雅,往墨水里放香料甚至胭脂都是常有的情况,不足为奇。
“木心……”宴津默念这个名字,不知道在想什么。
此时去暗中搜查明月楼的人也回来了,表示那边的人说木心公子已经走了,不知去向。
“走了?那有留下什么东西吗?”
“回皇上,属下特地去那个雅阁查看了,确实是没有留下任何东西。”
这话一出,宴津的眉头皱得更深,确认道:“干干净净?”
“对。”
“走,”宴津忽然站起身,吩咐道:“备马,今日我亲自去城门。”
事实证明宴津来的也真是巧,刚到城门附近就恰好赶上了街上大乱,民众一拥而上的冲出城门。
“皇上,这里危险,你不如先回宫,我们留下来处理。”人流太大,近卫担心误伤了宴津,提议道。
然而宴津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他静静看着混乱的人群,目光渐沉……
忽然他向侍从要来弓箭,拉弓、上弦……飞箭瞬发,准确无误的朝宴津认准的方向射去!
宴津其实根本就不知道那人到底是谁,只是在人海之中他下意识的莫名锁定了这个目标,像是一种直觉,而且宴津知道自己的直觉一向很准。
反正另可杀错不能放过,宴津立即命令侍卫去抓人,那人的反应同时也坐实了直觉的正确性,只是距离太远人流混乱,那人又带着宽大的兜帽,宴津一直无法确认其身份……
不过,宴津心中已经有了猜想……这次,绝对不会让他再跑掉!
宴南絮穿过小巷之后立即脱了斗篷扔掉,那些人已经认准了目标,穿着这斗篷反而会容易暴露。
巷子这边全是老房子,里面要么里面没人,要么住着的是些老人,平日里都不怎么出门,就呆在家中,所以整个区域哪怕是白日都显得很清冷。
躲在这边屋子里是绝对不明智的,等宴津带人过来一封锁就是瓮中捉鳖,而北边是城墙,是条死路,宴南絮只能往南边跑,希望赶在宴津之前离开这片区域。
可宴南絮刚往南边跑了一段路,忽然就听见前方传来阵阵马蹄声──没想到宴津速度这么快!
这边巷子不大,马匹不能入内,所有侍卫统一下马,一部分守在各个巷子口,另外一部分则跟着宴津进入巷子追捕。
宴南絮听见脚步声,心思百转,实在是没有办法,只能找一间屋子先避一避。
这边的屋子大都上锁,宴南絮不敢敲门,只好尝试一个个推门,万幸真的有一家的门没有上锁,推开之后入眼的是一个小院子,院子里的主屋就锁的严严实实了。
不过现在宴南絮也管不了那么多,迅速进入院子将门掩上,这里面没什么能躲藏的地方,只有一处草堆,宴南絮别无他法只能暂时躲到草堆后面。
异变太多,短时间内没有办法想出对策,此刻宴南絮心中止不住的开始紧张,尽管他已经极力压制住情绪,但有些时候还是无法自主控制。
身体里的毒素随情绪翻涌而显露出来,宴南絮感觉胸口钝痛,止不住的想咳嗽,但这时他又听见了外面的脚步声,想必宴津的人已经搜寻到附近了,自己是绝对不能出声的。
宴南絮拼命捂住嘴,胸口的疼痛越发明显,他只能缓缓坐下把自己缩成一团,死死压住喘息声。
宴津的人似乎就停在了附近,可能在等待着下一步指令,这里屋子布局杂乱,一时不知道从哪一个开始搜起。
宴南絮紧闭双眼,尽力忽视身体的疼痛时刻注意着外面的动静。
隐隐约约传来一阵交谈声,宴南絮没办法听清,紧接着下一刻,这间院子的门忽然被人踢开,外人闯入的声音异常刺耳!
真的是要命的!怎么就刚好从这一间屋子开始?!
宴南絮的呼吸重了一点,情绪已经完全失控,嘴角有血液缓缓溢出,他不怕死,只是他和宴泽的下一步计划……
踏入院子内的脚步声就像踏在宴南絮心上,一步一步,慢慢宣布着死亡逼近……
忽然,屋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有人大喊着:“抓到了!”
门口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转移到了另外一边,包括宴津。
宴津看着两个侍卫押着一个人到这边来,那人身上穿的就是刚刚看见的斗篷。
侍卫将人押着跪到宴津面前,宴津给了一个眼神示意侍从把这人的兜帽摘下──
“是你?”
看着面前还算熟悉的面孔,宴津微微皱眉。
这人是曹煜石。
如果说是曹煜石干的这些事,那么宴津倒也不会太意外,只是可能与他一开始的猜想相违背。
“看来,七皇子是没想到还能看见老臣我?”
曹煜石的语气十分不屑,宴津也知道他的脾气,不愿废话,直接问道:“你就是木心公子?”
“我说‘不是’七皇子信吗?”
宴津笑了一声,“你说‘是’我也未必信。”
“那你还问了做什么?”
“嗯,说的对,”宴津点点头似乎认同曹煜石的说法,然后对一旁的侍从道:“把笔和纸给他。”
宴津知道木心公子那一手隶书的奇特,用此来验证是最好的办法。
曹煜石看着面前的纸笔,又抬眼看了看宴津,神情止不住的有点疑惑──没有墨水如何写?
宴津笑着道:“曹大人是不是嫌弃没有墨水?”紧接着,宴津一个眼色,一旁的侍卫立即抽刀砍向曹煜石!
肩上的刺痛感瞬间传遍全身,曹煜石忍不住的嘶吼了一声,脸色煞白!
伤口不伤及要害,只是比较深,血液瞬间浸透肩上的布料,滴答滴答流了下来……
“你看,‘墨水’这不就来了吗?曹大人赶紧写吧,没事,这字是红的还是黑的没人在意。”
曹煜石咬紧牙关,费力的又跪直了身体,回复道:“七皇子说的是,碧血丹青嘛,也是一美谈。”
随后曹煜石吃力的用右手提起毛笔,以鲜血润笔,在纸上一笔一划的写起了字。
宴南絮教过曹煜石隶书,不过没有教多少,只是上次恰好空闲之时写与他看的。
那时候宴南絮还在帮薛贾贵写赞文,曹煜石看那文章多少有点不平,他感觉文章虽然写的好,但薛贾贵那家伙根本不配这些赞誉,该给他写个檄文才对。
曹煜石这话也就是说说而已,不过宴南絮看他确实气不过的样子,便专门当着他的面写了一篇诗经中的《相鼠》,这篇骂的够狠也有趣,那时权当是玩笑的,而且宴南絮并没有写完,曹煜石按理说也没有学完。
宴津看着眼前的人不慌不忙的写下字句,一开始还好,等到字数越来越多时他颜色也越来越难看──
“相鼠有皮,人而无仪。人而无仪,不死何为!相鼠有齿,人而无止。人而无止,不死何俟!”
曹煜石故意写这诗,摆明了就是在骂宴津,甚至他还边写边念了出来,看着宴津越发难看的脸色,丝毫不害怕,接着冷笑一声,把最后一句念出来:“相鼠有体,人而无礼。人而无礼,胡不遄死!”
说着曹煜石正准备动笔,宴津突然一脚踹到他受伤的肩上,直接踢翻了曹煜石!
“好了,不用写了,曹大人实在是写的好啊,太好了,这动笔一气呵成,气势恢宏啊!你也当是那位木心公子了!把他带走,回宫!”
宴津气得不行,满心皆是要怎么收拾这个人,将地上的纸踩烂踢到一边,随即回宫。
其实这些字不过是曹煜石极力模仿写出来的,宴南絮当初没有写最后一句,但凡再多往后写几个字,曹煜石可能都会暴露。
然而宴津没有忍的住,曹煜石赌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