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虞绍衡被公务绊住了,忙至深夜,不忍回去吵醒叶昔昭,便歇在了书房。叶昔昭过得也不清闲,在灯下看了许久的账册,被芷兰催了几次才歇下。
翌日上午,叶昔昭带着房里三名大丫鬟,去了库房照着单子细细核对。她知道,这不过是太夫人让她了解府中有多少家当,出不了什么差错,但她还是需得用心,大意不得。
一一核对过贵重之物,叶昔昭将余下的事交给三名丫鬟去做,自己坐在外面等着。
虞绍筠带着贴身丫鬟走过来,笑道:“大嫂,我方才去了你房里,才知你来了这儿。”
叶昔昭起身笑问:“有事找我?”
“也没什么事,只是要找两样丝线,看看你房里有没有。”虞绍筠到了叶昔昭面前,又补充一句,声音略略低了下去,“知道你忙,初时是去了二嫂房里,却没想到……。”
“怎么了?”叶昔昭这才想起,一早请安时,二夫人就脸色不佳。
虞绍筠忽闪着灵动的大眼,到了叶昔昭身侧,语声更低:“我二哥一早没出门。我过去的时候,在院子里就听到了两个人在吵架……。”
“吵架?”叶昔昭不可置信,虞绍谦与二夫人可是真正的举案齐眉,夫妻情深。
“真的!”虞绍筠认真地道,“我听着那动静,二哥似是把大炕上的矮几一掌砸塌了。至于原由,似乎是因着我二嫂说这两年也没个动静,去把脉找人调养也不见起色,就想着给我二哥添个妾室,省得耽误他子嗣的事情。”
“……。”叶昔昭只是在想,她这长房都没心急呢,二夫人这又是何苦?
虞绍筠继续道:“我二哥说我二嫂愚昧、无事生非……听那语气,是很生气的样子。我也不好继续留在院子里多听,就跑过来找你了。”
叶昔昭极力回想着。前世二爷一直没有纳妾,至于子嗣,二夫人大抵是今年入冬时有喜的,后来产下了一名男婴,母子平安。想到这里,放下心来,对虞绍筠笑道:“没事,放心吧。他们早晚会如愿以偿的,也不会有妾室。”
虞绍筠满脸狐疑,问道:“大嫂,你何时变成算命的了?”
叶昔昭轻笑出声,“就在方才。”
“借你吉言吧,但愿没事。”虞绍筠自心底是愿意相信叶昔昭的话的,“你如今应该比我更了解他们两个的性情。”
“就算是吧。”叶昔昭含笑打量着虞绍筠,“这次是打定主意自己绣完那幅图了?”
虞绍筠不由沮丧起来,“当然了,不然我大哥恐怕不会再理我了,你也不是没看到他对我是个什么脸色。”
“他都是为你好。”叶昔昭知会了芷兰一声,与虞绍筠回了正房,取出丝线供她挑选。
虞绍筠选出所需丝线,没耽搁就回了房。
随即,二夫人到了正房,进门后笑得可怜兮兮的,“也不知去哪儿才合适,就来了大嫂这里。”
叶昔昭吩咐小丫鬟上茶,之后明知故问:“是为何事愁闷?”
二夫人垂头叹息,隐晦地道:“娘家人无事生非,弄得我左右为难。他们整日里胡乱担心,弄得我一天到晚不得安宁。”
给二爷纳妾居然是二夫人娘家人的意思?叶昔昭惊讶不已,随即也委婉地宽慰道:“既已出嫁了,夫为妻纲便是,娘家人的话对的自然要听,可有可无的听听就罢了。”
二夫人点了点头,之后与叶昔昭闲聊片刻,心绪略有缓解了,这才告辞回房。
叶昔昭忙到午后,才将手边事情处理完,去太夫人房里回了话,回来时想小憩片刻,却不能如愿,叶昔寒来了。
对于近日霉运连连的叶昔寒,叶昔昭比谁都好奇他现在变成了什么样子,连忙让人把他请到厅堂。
叶昔寒气色不佳,满脸颓然,除了穿戴依然整齐,较之以往,就像是换了个人,落座后就闷声问道:“我这几日有多倒霉,你也听说了吧?”
“听人说过几句。”叶昔昭知道自己心生笑意有失厚道,却是无从克制,“这几日过得怎样?”
“别提了,肺都要气炸了。”叶昔寒摆手的动作都显得无力,“这才晓得,往日里来往的那些果然是狐朋狗友,见我手里不富裕了,爹又不允我再去外面吃吃喝喝,没出两日就将这话传得人尽皆知,再没人去找我了。”
叶昔昭笑道:“那多好,日子不是很清静了?”随即念及唐鸿笑,“唐家人——你没再来往吧?”
“没有。”叶昔寒瞪了叶昔昭一眼,“爹与我说过那厮的事了。我就是再不识数,也不会再待他如往日了。他如今去相府,也只是与爹请教些事情。”
“那你来这儿,是——”叶昔昭真担心他是前来找她借银两的,那样,他可真就把叶家的脸丢尽了。
幸好,叶昔寒只是道:“我来找你能做什么?不过是倒倒苦水罢了!”
“苦什么?换了我是你,高兴还来不及。”叶昔昭由衷地道,“看清了那么多人的真面目,是喜事啊。”
“这个我明白,我是该庆幸。但是问题是——”叶昔寒犹豫片刻,还是把心底话说了出来,“我在公务上是怎么做都不对,怎么做都是错,真怀疑是你夫君与爹联起手来跟我过不去。”
“侯爷哪有时间理你?”叶昔昭即便是有着与他同样的怀疑,话里话外也不会承认,“你别一落魄就把帐算到侯爷头上行不行?”
“不是那个意思,你想多了,他就是出手,也是爹授意的,我明白。我也不是怪谁,只是现在觉得自己就像是个没头的苍蝇,四处碰壁,心里憋闷。”叶昔寒双手用力揉了揉脸,看向叶昔昭,忽然现出落寞的笑容,“昔昭,日后若是我在相府的地位被昔朗取而代之,可就麻烦了——娘的脸面往哪儿放啊?你以后回娘家,也会没着没落的吧?”
叶昔昭随之叹息一声,“二哥的确是比你上进,比你有出息。”
“……。”叶昔寒更愁闷了。
“我终究还好一些,心里最难过的其实还是爹娘,白白指望了你这么多年,到最后你若真不能够顶门立户,当真是终生憾事。”叶昔昭说着话,想起了许氏,“我大嫂也是,嫁了你,到今日为止是一点好处没得到,这一生岂不是就葬送在你手里了?”
“……。”叶昔寒站起身来,深凝叶昔昭半晌,最终无奈地笑了,“我本意是跟你倒倒苦水,盼着你宽慰我几句,你倒好……我听了你这些话,想死的心都有了。”
“你便是如今死了都没人肯为你掉眼泪。”叶昔昭白了他一眼,“好自为之。”
“你大嫂……。”叶昔寒没把话说完,目光却是融入了暖意,“我回府了。”
“没公务要办?”叶昔昭看看天色,“旁人这时候可都是正忙的时候。”
叶昔寒回头瞪了她一眼,“护军统领要我回家面壁思过!劈头盖脸一通申斥,要命的是我根本不知怎么惹到了他!”说完话转身就走了。
叶昔昭啼笑皆非。终究是自己一母同胞的哥哥,看着他如今这样子,终究是有些不忍。可在这时候,宽慰他不如让他直面事实。他们兄妹两个性情中其实都有劣势,不吃亏是不会长记性的。
这一晚,虞绍衡一如昨日,被公务绊住了,没能回来用饭。踏着月色回到正房时,叶昔昭还没睡,坐在炕桌前伏案写着什么。未干透的长发松松挽起,寝衣外罩了件披风,唇角微抿,神色专注。意识到他趋近,抬眼相看,漾出笑容,“回来了?”
虞绍衡坐到她身边,看清楚她是在抄写一长串官员家眷的名单,“这是在做什么?”
叶昔昭解释道:“太夫人让我记下这些人,日后少不得要来回走动。”
虞绍衡不解,“多看几遍不就行了?”
“看了记不住,”叶昔昭懊恼地蹙眉,“我从来就是如此,要将需要记下的东西抄写两遍,才能记在脑子里。”
虞绍衡失笑,“果真是不同于常人。”
“就会取笑我。”叶昔昭抬手推他,“你别在一旁捣乱。”
虞绍衡不为所动,问道:“娘是不是要让你主持中馈?”
“嗯。就知道你猜得出。”
“怪不得,开始冷落我了。”虞绍衡故作怅然。
叶昔昭忍俊不禁,“胡说。”之后又推他一下,“去沐浴,我过一会儿就去睡。”
“好。”
等他起身去沐浴之后,叶昔昭才瞥见身侧多了一个小巧的狭长锦盒,应是用来放置簪钗的。她打开来,看到大红绸布映衬下,是一枚雕云纹玉簪。心头便这样起了柔柔的涟漪,细细把玩片刻,才强行敛起思绪,将簪子收起,继续抄写那一串名单。
虞绍衡回来之后,见她还没歇下,到了她身边,二话不说,将人抱起来就走。
叶昔昭手中的毛笔落到了大炕上,不由捶着他胸膛嗔怪:“就不能自己先睡?”
虞绍衡笑着将她安置在床上,“凭什么要我独守空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