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离烨对她这话很是不以为然,“康王除了故弄玄虚,还会做什么?母后想辅佐那般货色,终将落败。更何况,康王本就没有夺皇位的野心。”他是真的对她这设想不认同且不在意,“到最后,还是你生下的太子要继位,我需要考虑的,是要不要下旨让你殉节,从而避免你干政,让这天下改姓虞。”
虞绍筠笑容愉悦,“你将康王看得透彻,且不担心萧旬会生出野心——前者你了解,后者你信任,至今未改——你只是不再信任虞家人,是因为我的缘故么?你敢说你从未信任过我大哥?”
对于他从未相信过任何人的说辞,她其实一直耿耿于怀,她不能相信萧旬、大哥辅佐的竟是一个对臣子冷漠无情到骨子里的帝王。
钟离烨不肯回答这问题,只是目光一沉,反问道:“你想说什么?”
“也没什么。”虞绍筠意态变得分外从容惬意,“我想死,谁也不能阻止。我想活,谁也别想害我性命。而这天下要姓什么,从来就不是需要我考虑的事,要看皇上你啊。”
末一句,是满满的讽刺、嘲笑。
“你若对我稍有情意,若是得知萧旬与虞绍衡瞒着我做过什么事,都会从中周旋。”钟离烨无奈轻叹一声,“只可惜,我是在你情意泯灭之前伤了你,如今你不肯体谅,也在情理之中。”
“兴许是吧。”虞绍筠笑道,“这一切,都要怪淑妃,怪秦家。”
“谁都不怪,要怪就怪这命。”
——这一句,钟离烨不是答复她,是用来说服自己的。明知如此,虞绍筠仍是认同。
第二日,钟离烨没有食言,册封皇子为太子。
第二道旨意,册封虞绍衡为太子少傅。
第三道旨意,册封萧旬为太子少保。
三道旨意之后,满朝哗然,便是虞绍衡与萧旬,亦是有些意外。
随之发生的,是虞绍衡与萧旬便是到了这关头,也是对钟离烨有着一份该有的尊重、敬佩。
谁都必须承认,钟离烨作为帝王,不论他落到什么境地,都是进退有度。激进时果敢,退让时也能做到优雅。
萧旬在那份意外之后,最多的情绪仍是暴躁。
自从皇上把一名女子送到他府中,他就陷入了毫无头绪的猜测之中——皇上到底是为何对他起了疑心?怎么他一点先兆都不曾察觉?
绝对是他这边出了奸细,才使得皇上开始针对他与虞绍衡。
从乔安确诊有喜脉,再到如今,他对诸事的确是不如以前敏锐,有些事甚至是后知后觉。如果没有虞绍衡鼎力扶持,他怕是早已身死。
可这奸细到底是谁呢?
此刻,萧旬坐在后花园的凉亭之中,左手握着酒壶,右手拿着一份花名册,将名字一个个看过去,毫无头绪。
“周柒!”他沉声唤道。
周柒应声快步而来,“侯爷有何吩咐?”
“……。”萧旬看着这得力的手下,在想的是这是不是就是出卖他的奸细——水落石出之前,他已不能信任任何人,由此改了初衷,随口抓了个因由,“二爷、三爷、四爷今日有没有偷懒?”
“还好。”周柒回道,“三位爷都在外院,跟着先生读书。”
“知道了。”萧旬摆手示意周柒退下,之后蹙了蹙眉。
三个兄弟,让他提及、想起就是一肚子火气。
乔安从来不是娇气的性子,其实根本不用他费心照顾,可萧莫等三个人却不让他省心,他在府中,三个人就是老老实实;他不在府中,三个人就想方设法跟乔安讨要钱财,意图出门玩乐。
他不想让三个人跟自己走同样的道路,不想让他们经历自己这种生涯,想让他们考取功名——即便是不能考取功名,肚子里也总要有点真才实学,日后给他们谋个前程,才不至于难以胜任。
可是那兄弟三个却不能体谅他的苦心,平日里总是抱怨他对亲兄弟也是冷血至极,总是不肯踏踏实实读书,连个秀才都考不到。
萧旬目前最头疼的是皇上那边,其次就是这三兄弟。偶尔真想把他们一个个分出去单过——也只能想想,哪一个都不是踏实的性情,闯下大祸的话,还是要他善后。
敛起这些思绪,萧旬又开始斟酌奸细的事情。
这些年来,他与虞绍衡瞒着皇上的事情有几桩了,叶昔昭没按皇上谋划入宫而被虞绍衡强娶,是第一桩。
若是那名奸细了解这些,并告知了皇上……
那么,在皇上看来,他与虞绍衡早已犯了欺君大罪,死不足惜。
可是计较这些事做什么呢?萧旬扯扯嘴角,很无奈。在他看来,皇上利用女人去笼络重臣本就没必要,臣子对皇权忠诚与否,全看皇上品行才智,联姻并不能稳固皇权。前后两位皇后了,发生过的事情已能说明一切。
只是,从来自信高傲的帝王钟离烨,不会允许臣子对他有一丝隐瞒一丝欺骗,尤其是被他倚重的暗卫统领与永平侯。那等将他蒙在鼓里的事情,他不知道也就罢了,知道之后,便会盛怒,将之视为耻辱。
男人平息怒火磨灭耻辱印迹的方式,只能是将带给他这些的人铲除。
其实是说不上谁对谁错的事情。
当初的皇上,对于皇后人选,心里只有两个,一个是太后推荐的前皇后,一个是自己选定的叶昔昭——这什么事都是一样,自己选的到了身边才是最佳。可是在后来,是他萧旬将皇上心意告知虞绍衡,虞绍衡又是行事果决地把叶昔昭强娶进了侯府……
萧旬戏谑地想,在皇上看来,虞绍衡已不亚于抢了他的女人。再加上前皇后又是心如蛇蝎,前皇后的娘家又曾叛乱……皇上盛怒之下,想铲除萧、虞两家,其实是情理之中。就算他与虞绍衡是平定叛乱的最大功臣,皇上也能想当然的认为那本就是他们惹出的祸事,本就该由他们去出生入死。
可是有什么法子?他在当时总不能去跟皇上解释,说虞绍衡早已对叶昔昭生情——他若是天真到那种地步,怕是早已死过百千次。
虞绍衡就更不能那么天真了——那件事说轻了是为情不顾一切,说重了可就是觊觎皇上看中的女人。
归根结底,虞绍衡与他是生死之交这件事,就不能让皇上知晓,只要皇上知晓了来龙去脉,他们就会被视为心腹大患。因为他们联手的话,对于皇权的威胁,远远重于当初的靖王。他们可以没那份心,皇上却不能不万般忌惮。
帝王一生,可以深信一名文臣,却没听说过至死不疑武官的。
在两年左右的岁月之中,是皇上命他与虞绍衡多多来往,相互照应着铲除靖王平定叛乱。当皇上知晓他们两个本就是至交且生死相随至今未改,心情可想而知。
走至今时今日,皇上也好,他与虞绍衡也好,都要认命。
若说皇上对两名重臣毫无情分的话,萧旬不相信。正如他与虞绍衡一样,便是再清楚伴君如伴虎的道理,也不能做到对皇上毫无情分。
可是到了如今,皇上不会承认相信过他与虞绍衡。
他与虞绍衡也不会承认曾将皇上当成近乎友人的人。
已是帝王与重臣对峙的局面,再谈及情分的话,太讽刺。对如今对手曾经生出些许情分,于男人而言,是愚蠢,是耻辱,是心底承认却永不会对谁言明的事。
与人辩解自己是被逼无奈才如何如何的男人,太矫情,是他们三个最不屑的。
皇上只会让人认为:萧旬与虞绍衡在他眼里,从来就是棋子,重用之后达到了目的,就该放弃、铲除,而今落败,是棋错一着。
他与虞绍衡只会让人认为:皇上予以重用,便搏命相报;皇上起了杀心,便联手保住荣华。
感慨、推断之后,萧旬决定让虞绍衡帮忙查证谁是他身边奸细。
他已是当局者迷,虽说他也迟早能查清,可这件事却是越快水落石出越好。
于是,这日下午,乔安去了虞府,带着一大堆卷宗、画像,径自送到正房去,与叶昔昭细说了原由。
叶昔昭听完,想着这样也好,萧旬那边内奸不除的话,很多事难免束手束脚。
晚间,去太夫人房里问安用罢饭,回到房里,叶昔昭将卷宗、画像亲手拿给虞绍衡,说了原因。
虞绍衡颔首,“如此再好不过。我与萧旬到底是因何事被皇上无从容忍,虽能猜出,可终究还是需要一个真切的答案。”
叶昔昭认同的点头,之后一张张翻阅那些画像,思忖片刻,道:“这些东西,能不能让绍筠看看?公主洗三礼时她与我说过,见过一名眼生的侍卫,几次去与皇上通禀什么事。”
“是么?”虞绍衡微一沉吟,“这件事交给我。”
叶昔昭斜睇他一眼,“难不成我还会与你争?”
虞绍衡笑着刮了刮她鼻尖,“知道你记挂着绍筠,少不得担心你比我还心急。”
“我能做的不多,不过是进宫去与绍筠说说话。”不想他担心,叶昔昭又道,“进宫也没事,不说你与萧旬的眼线,便是绍筠的心腹也是随处可见。况且,如今绍筠又总是让我与乔安一同进宫,有乔安在,什么岔子都出不了。”
虞绍衡心安一笑,之后又道:“新添的两名丫鬟,能力到底怎样?”
“让人刮目相看。”叶昔昭笑应道,“打探到的消息无误,日后说不定就能帮到绍筠。再者,她们也有些功夫,待我很是周到。我去萧府、宫里的时候也总是带上她们,也能防止些意外。”
“那就好。”虞绍衡知道,如今自己的妹妹、妻子,还有乔安,都已是不可小觑之人,有些事甚至能想到他与萧旬前面去,从而也就不过问细枝末节,任她们筹谋一些事。
第二日,沉星奉叶昔昭吩咐,将卷宗、画像整理好,送去前院书房。
期间沉星问道:“夫人,奴婢能否看看这些画像?”说着话笑了,“奴婢也是想看看记性如何——前几幅画像上的人,奴婢随夫人前去毅勇侯府的时候,见过两个。”
叶昔昭不免惊讶而笑,“你这丫头,竟有过目不忘的本事?”
沉星因着夸奖并没得意,反而有些赧然,之后笑道:“也只是对人的相貌如此,别的可就不行了。”
叶昔昭颔首一笑,“那你就看看吧。”
过了些时候,沉星又到了叶昔昭面前问道:“夫人,这些萧府中人会在宫中走动么?”
叶昔昭因了她这话神色一整。如今皇上已将萧旬视为佞臣,别说寻常暗卫了,便是萧旬这暗卫统领,平时都鲜少出入宫中。至于她与太夫人、乔安,想要出入宫中却是容易,皇上便是为了避免落人笑柄,也不可能阻止萧府、虞府女眷与虞绍筠来往。
而沉星、落月,是开春儿才进入侯府、近期才随她出入宫中的。
思及此,叶昔昭隐约觉得,萧旬身边的奸细,像是要浮出水面了,由此忙吩咐道:“去将那画像拿来,与我细说原由。”
沉星恭声称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