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1章128.间幕:罗伯特·基里曼,与罗伯特·基里曼的初次见面
“安全就是安全,遗憾就是遗憾。”
亚戈·赛维塔里昂听见他的教官如此说道,声音极其自然。
“他妈的你这话说得真对,老兄。俺自打十几年前就开始告诉那帮年轻的王八犊子,要他们在做事的时候戴好安全帽,结果他们就是不听,还嘲笑我太谨慎!结果呢?年年都有人出事故!”
一个穿着肮脏深蓝色制服,提着工具箱的维修工人义愤填膺地同意了他的说法,甚至还挥舞起了拳头,以示更大的赞同。
“.”
沉默着,午夜之刃的战团长摘下了自己的头盔,露出了一张被汗水与敌人血迹搞的脏兮兮的脸。
他低头,瞪向那个正在和维修工人谈天说地耽误对方时间和自己时间的老东西,开始轻声细语。
“您是在念什么安全守则吗?”
维修工恐慌地浑身一颤,回过头来,脸上除了恐惧以外还有一种茫然——他根本就不知道赛维塔已经站在旁边听了他们之间的交谈接近二十分钟。
对此,卡里尔只是微微一笑。
他伸手拍拍维修工的肩膀,用他家乡的方言告诉他不必担心,然后便顺手将这位维修工不久前分发给他这个‘老乡’的一根香烟不着痕迹地塞回了对方的上衣口袋里。
维修工对此一无所知,就这样一步三回头地走了,在即将抵达走廊末端的时候,他甚至还不忘在舰船引擎的轰鸣声中对卡里尔喊叫。
“你要是有啥事就说啊!俺去告诉极限战士们!我听说夜之子们脾气很不好!”
卡里尔忍不住对他笑着点头,又看向赛维塔,表情颇为古怪地耸了耸肩。
“看样子,他把你当成那种会找凡人事的阿斯塔特了。”
“我现在就是要找一个凡人的事。”赛维塔瓮声瓮气地回答。
卡里尔后退一步,鞠躬行礼,忽然换了副谨小慎微的表情:“好吧,那么是什么事呢,伟大的亚戈·赛维塔里昂大人?”
“.你这個老——”赛维塔深吸一口气。“——算了,和我来吧。”
他随意地把头盔挂上武装带,便走进了黑暗之中,卡里尔快步跟上,真的走在了他后面。他们很快便离开了黑暗,只是,紧接着出现在卡里尔面前的,却是一个他没有想到的人。
罗伯特·基里曼。
或者说,怪物版本的罗伯特·基里曼,而且稍微有点特殊好吧,恐怕不是有点,因为他身上没有任何冤魂。
卡里尔眯起眼睛,悄无声息地走向这个正拘谨地坐在沙发上,盯着手中书籍发呆的巨人,用一声咳嗽提醒了他自己的出现。
基里曼猛地抬起头。
“等——你,不,我”他发出一连串急促的声音,然后慌乱地站起身来,把手里的书揣在怀里,然后便开始解释。
“我不是罗伯特·基里曼!”
他如此喊道,并在半秒以后才意识到亚戈·赛维塔里昂的存在。他不可思议地看向面无表情的赛维塔,又看向卡里尔,表情逐渐地变得茫然了起来。
“.啊?”他忍不住憋出一声疑问。
“所以,您就是赛维塔里昂战团长口中的教官?”
“我知道,我是有点矮。”卡里尔点点头。“但我的确能教点什么,比如泰拉古生物图鉴之类的东西,总之都是些老掉牙的知识,现在也没人乐意学这些了。”
罗伯特·基里曼表情复杂地接受了他的这个说法,随后深吸一口气,说道:“我是来这里见他的。”
“谁?”卡里尔反问,甚至还故意做出了一张疑惑的脸。
基里曼继续扔那个茫然的表情。
面无表情站在卡里尔身后的赛维塔极其明显地叹了口气,然后给出回答。
“罗伯特·基里曼,不然呢,我忽然变得人性充沛的大人?你可以不要再玩这套见了鬼的明知故问了吗?”
“我们的时间是很紧迫的!一和舰队汇合,我就把这件事安排上了议程。马库拉格之主最多还有十来分钟就将抵达这个房间,难道你不打算趁着这点时间搞清楚状况吗?”
卡里尔对表情紧张的基里曼微微一笑,随即转头,开始对赛维塔进行解释。
“我理解你的担忧,亚戈,不过我认为我们并不需要担心这件事——我是说,我会不会搞不清楚状况的这件事。”
“而且,拜托伱,赛,我还没老到脑袋糊涂的程度。就算我不知道他是什么,我也看得出来他到底是什么。”
“另外,亲爱的第一预备役,你到底经历了什么样的事情,才让你现在的情绪变得如此不稳定?”
赛维塔沉默不语地从武装带上取下自己的头盔,缓缓地戴了上去。
“我理解。”
卡里尔对他重复这句话,并再次看向罗伯特·基里曼,对他将不久前曾在马库拉格之耀上发生的事情全盘托出。
他讲起这件事来平铺直叙,毫无半点修饰掺杂其中,甚至隐隐让人觉得他是拿着一把刀在剔那件事的骨头,并不存在的血腥和碎肉就这样在他脚下散落一地。
最后,在基里曼那极端复杂的表情之下,卡里尔用忽然紧握并收拢于袖中的双拳宣告了讲述的结束。
“.总之,就是这样。”他转过头去对赛维塔眨眨眼。“因此你的存在对我们而言其实并不稀奇,你大可不必担心什么额外的解释。”
“我——”基里曼深吸一口气。“——我担心的是另外一件事,教官阁下。”
卡里尔对他摇摇手指:“教官就行了,拜托你。或者直接叫我的名字,卡里尔,是不是很好念?”
基里曼没再说话,或许他是想说点什么的,但却未能成功。原因大概有二,一是卡里尔此时表现出的性格与赛维塔在路上向他透露的那些截然不同,二,则是因为一扇被人手动推开的门扉。
一个身穿执政官制服的巨人皱着眉走进屋内,双眼亮如白昼。他顺手关上门,基里曼赶忙站起身,想要说点什么,却又无从开口,一番行动下来,竟只能让脸上的表情愈发复杂。
巨人看看卡里尔与赛维塔,随后才看向他,缓缓开口,声音平静。
“要是放在以前,不经过战斗、盘问和起码十天半个月的时间,我的连长们是绝不可能同意我来这里和你见面的。”
“而且,他们多半会在你和我正式见面以前用上各种手段去检查你,使你感到一些不必要的冒犯。我很庆幸我们能够免除这些繁文缛节,只是,我仍然有些问题要问你。”
“请问吧。”基里曼迅速地回答,声音隐有颤抖。
“你理解阿斯塔特与凡人之间的不同之处吗?我是指,他们之间的差异。”
“我理解。”
“请详细地说明。”
基里曼深吸一口气,开始整理措辞,并连续且无间断地开始了长篇大论,甚至还给出了自己的理解。
“我认为阿斯塔特们在生命形态上显著地优于凡人,从各个角度上来说都是如此。力量、智力、寿命甚至是意志力的强弱,他们都比凡人强大很多。”
“但我并不认为这就意味着他们高于凡人,他们脱胎于平民百姓之间,或许有些人不是,但多数人都来自于平凡之中,并脱颖而出,成为被改造的超人”
“就算改造尚未完成,他们也可以以一敌百,可是,我绝不认为父——对不起——帝皇,创造阿斯塔特是为了奴役凡人,或让他们成为凡人们的统治者。”
“银河古怪而残酷,凡人们需要保护者,尽管他们已经足够坚强,足够强韧,但他们仍然需要一种全新的武器与盾牌去抵御这宇宙里的黑暗。”
“因此,在帝皇的设想中,或是在我自己的臆想里,阿斯塔特们就是这样的武器与盾牌,他们是为了帮助其他人——那些无法战斗,无法保护自己的人——而被塑造出来的。”
他说完,便呼出了一口长长的气流,然后开始等待巨人的回答,仿佛正在等待一场审判最后的判决。
他年轻的脸上藏着一种真切的不安,他以为自己把它藏得很好,但真实情况其实截然相反。卡里尔敢说,这个房间内除他以外的所有人其实都能看穿他的伪装
与他相对的是那个巨人,那个苍老的,满头白发的,眼角处有着皱纹的巨人。他的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任何情绪都没有外露,被尽数收敛于心底。
卡里尔原本想说,这会很有趣
毕竟,这可是一个罗伯特·基里曼与另一个罗伯特·基里曼的见面。年轻与年老,饱经风霜与初出茅庐。他们说不定会成为仇人,但卡里尔觉得,他们一定会成为朋友。
可惜,这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无论亚戈·赛维塔里昂接下来有没有使用灵能与他交谈都是如此。归根结底,这个年轻的金发男孩诞生自混沌的恶术之中。
只这一点,他便很难拥有生存下去的权力
+三天,卡里尔。他在来的路上花了三天时间想出了一个解决的方案。
+有关何事的解决方案?
+有关那些正在燃起战火的世界,以及正在上面作乱的‘罗伯特·基里曼’.我们在考斯上的见闻与推测成真了,我相信你们大概也收到了许多报告。
+的确如此,所以,解决方案是什么?
赛维塔接下来的话让卡里尔双眉紧皱,而房间内,也响起了另一个人的声音。
“我同意你的看法。”马库拉格之主说。
他大步向前,伸出右手,与罗伯特·基里曼相握。后者的表情茫然无措,但更多的情绪却是一种被认可后的欣喜。
而前者
卡里尔叹息着向后仰躺,闭上双眼,沉思着进入了黑暗中。
他的人性日渐充沛,似乎拿回一些碎片后,原本碎裂融化的冰川也能开始自主恢复了。
他不确定这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毕竟在某些时刻,一个铁石心肠、绝不动摇的杀戮机器要比一个慈悲的杀手果决百倍。
他思索着这些事,一缕意识飘飘荡荡,在扑面而来的夜风中悄然走进了一片墓园。一个背对着他的巨人正在铲土,身边摆放着一副新做的、敞开无盖的石棺。
卡里尔向他发出无声的问候,那人转过身来,却是满脸的抱怨。
“你不过只是又想习惯性地去逃避了而已。”康拉德·科兹毫不留情地指责道。“怎么?看见那场即将到来的牺牲让你很不情愿吗?”
他摇摇头,扔出手中铁铲,忽地冷笑一声。
“我现在终于明白了,父亲,你过去表现出的那些冰冷无情不过只是一种自我保护机制,就像你从前那偏执的道德感”
卡里尔伸手接过那把飞来的铲子,像是扛着树干那样把它抗在了肩膀上,向着科兹走去。
“我现在也很偏执,难道你看不出来吗?”
“但你起码不再用它去要求所有人了。”
“你打完仗后似乎清闲了很多,康拉德.”
卡里尔无奈地跳下深坑,开始替他挖土。科兹低笑着蹲下身,在土坑边缘开始进行嘲笑。
“怎么?这才两句话你就受不了了?还是说,你不想挖坑?”
“二者皆非。”
“我真心求解。”
卡里尔将铲子深深地刺入土坑底部,用脚踩在边缘,让它刺得更深。随后,他抬起头来,看向科兹,却什么也没有说,只是低下头,开始专注地进行工作。
几分钟后,他拉着科兹的手爬上土坑,膝盖处与靴子上满是泥土,手指则更不用谈。但工作仍未结束,科兹转身,抱起石棺,将它小心地放进了土坑之中。
夜风袭来,吹动两人相似的黑发。卡里尔仰起头,看向漆黑天穹中那抹不知从何而来的月光,忽地发问。
“你觉得他何时会来?”
“我怎么知道呢?”科兹耸耸肩,如此回问。“不过,我会一直等待.”
他笑着后退,消散在沉沉的夜色里,徒留一句轻柔的话语。
“毕竟,他已经是英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