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战余(三十九)
小路不宽,四个人不能并排走,罗卫和石重走在前头,刘仁开和黄英毅走后身后,四人的脚步不快,这是出迎不是赶路。风还是北风,比起冬天来,已经弱了很多,虽然响了春雷,南风却还没有到,树仍是枯枝,草仍是败黄。
“哎我说兄弟。”刘仁开小声的问黄英毅:“这大老远的把我从菜子湖叫来,莫老大还亲自从岳西赶过来,不会就为了这个小小的高河埠吧?中午我们在高河埠南门埠头停下找吃的,那不是一般的寒酸,别说饭,连锅巴都没有一块。只好向停在码头边的货船讨了些吃的,货船老大认识我们其中的陈定一中队长,弄了些干鱼和稀粥,好歹没让我们饿着。听货船老大说,高河埠里的守军早已断粮,靠民众捐助才有了一口吃食,往安庆调粮的人马去了两批,头一批被人劫了,第二批如果再被人劫了,高河埠的江团座只怕也要走人。现在的高河埠里,除了守备团团部还有一个连的守军,誓兵力空虚,凭警卫营的本事,打下高河埠实在是不费吹灰之力。所以我就不明白了,莫老大亲自过来,是不是还有别的公干。”
黄英毅点点头,想了想,说:“到目前为止,我还没有听说有什么新的行动,不过你的说有道理,老大从岳西过来,绝对不会是为了高河埠这点小事。”
听到他们俩的说话,罗卫和石重也停下了步子,回过头来,罗卫问:“老刘,团座在电报里除了叫你过公岭来,没有说别的了?”
“有。”刘仁开说:“让我们枞阳游击大队迅速集结,进入作战状态。”
黄英毅明显的松了一口气,说:“那就是了!”
罗卫也笑了,说:“肯定有新的行动,我估计,行动会在枞阳那边,具体是什么行动我不知道,但以警卫营和游击大队为主力是肯定的了。”
“老大知道两个营级单位配合作战的能力。”石重说:“如果不出意外,应该是一次不小的行动。”
黄英毅右手紧握拳头,缓慢而有力的砸在左手掌上,笑着说:“相当的期待啊!”
刘仁开也明白了是什么回事,枞阳游击大队集结,却不调过来,说明不是为了高河埠,那么下一个行动地点不用猜也就明白,在枞阳附近地区。问题是以刘仁开的了解,枞阳附近地区并没有什么值得行动的目标,首先不可能是新四军,皖南事变后不久,郭台青部离开了枞阳,在桐东还有一支赤色武装、林维先领导的挺进团。就在菜子湖游击大队成立的那几天,116师团119旅团一部与刘作欣的建国军对桐东横埠和陈瑶湖地区的林维先挺进团进行了扫荡。这一战,挺进团二大队大队长方瑛、中共桐庐县委书记鲁生、二大队六连指导员吴中亚以及六连一排长等40余位军政人员壮烈牺牲。随后,日军疯狂扫荡陈瑶湖周围村庄,700多普通百姓惨遭杀害。经此一役,桐东地区的赤色武装基本无存。其次也不会是日本人,日本人在安庆地区只有一个119旅团,在安庆地区,119旅团是绝对强大的存在,让两个营级单位去找它的麻烦,那还真是寿星上吊,活得不耐烦了。更何况日本人并不重视枞阳一线,连建国军也没有在那一地区设置据点,每天日军的长江巡逻艇会从枞阳东南边的长江航道驶过,也从不停下来。这次行动的对象会是谁呢?刘仁开想不明白。
石重笑了,说:“大家伙也别瞎猜了,一会老大就到,问一问不就明白了。”
“就是就是。”刘仁开也笑了。
罗卫与黄英毅对视了一眼,罗卫说:“有时候,想想也很有意思的,能够通过一些蛛丝马迹,分析到下一步的行动方案,是一种乐趣。”
黄英毅也接口说:“同理可证,如果能够从对手的一些蛛丝马迹,推断出对方的下一步行动方案,就能料敌机先,掌握先手。我们在军校,其实学来学去就是学这些东西,有些人学得好,成了将军,有些人学不到家,成了烈士。”
石重大笑,说:“我就是那半桶水,成不了将军也不想变成烈士,所以就成了现在这个样子。”石重很有自知之明,他是南宁军校(黄埔军校第六分校)民团委培班毕业生,也算是军校生,但是出生于猎户之家,文化程度不高,军校的东西基本上听不懂,打仗完全靠的是自己的本能和打猎学会的童子功。他会打仗敢打仗,但是要说出过什么理论来,就太难为他了。
四个人一路说笑,走了差不多一个小时,看到前面来了一伙人,为首一个身材不高的小老板,小礼帽,簇绒马夹,阴丹士林布的长衫,鼻梁上面挂着一副墨镜,甚是面善。路不宽,对方人又多,还带着行李物品,罗卫等四人连忙站在路边,让来人先通过。只见来人走到罗卫面前站定,伸手摘下了墨镜,大笑起来。
“团座!”罗卫惊呼出声。
“哈哈哈哈,没有想到,我就这么一换装,把你们都给蒙过去了。”莫敌笑道。
罗卫笑着说:“不是被蒙到,是没有想到。”
“就是!”石重也跟着说:“跟团座你几年了,只见你穿军装,就没有想过你穿便服的样子。”
“怎么样?我这身打扮,够阔气吧?”莫敌转了一个圈。
“是有点浊世佳公子的样。”黄英毅三分赞赏七分拍马的说。
“什么浊世佳公子,就是我们打土豪的对象。”刘仁开轻蔑的说:“当年我们打土豪,专打穿成这样的。”
众人大笑。
莫敌身后警卫连的人,一个个过来跟罗卫们打招呼。
“郊迎十里,这可是最高级的待遇。四位还真是客气!”莫敌说完,转向刘仁开:“你什么时候到的?”
刘仁开苦笑着说:“我才走到公岭村口,就遇到了他们三个,脚都没有歇。”
“你那是坐船,不用走路的,用不着歇脚。”黄英毅说。
“从菜子湖到高河埠通航?”莫敌问。
“通,很方便。”刘仁开说。
“那就简单了!”莫敌说:“明天我们坐船下枞阳。”
“我们?”刘仁开问:“整个警卫营都开下枞阳吗?”
莫敌点点头,说:“对!包括炮连的另外两个排。他们不跟我们同路,明天汽车会送他们到新安渡,从那里租船沿大沙河进嬉子赛,与我们在菜子湖大王庙汇合。”
刘仁开沉默了一会,说:“团座,我们三四百人,高河埠只怕没有这么多的船只租赁,一会回到公岭后,请警卫营的机要员给我们枞阳游击大队部打个电报,让他们派出几条船来,今天晚上在三鸦寺湖等待,明天一早来高河埠接我们。”
“这样更好。”莫敌说:“时间非常紧迫,明天晚上我们必须赶到枞阳鲟鱼口,如果有可能,就上铁板洲扎营。”
听到莫敌的话,刘仁开心头明白了,八九不离十,莫敌这是要打长江水面轮船的主意。
回到公岭,已经是傍晚时分,警卫营早就做好了晚饭,等莫敌罗卫们到来。
莫敌没有看罗卫们做的高河埠作战方案,一句话,这种小把戏爱怎么玩就怎么玩,轮不到莫敌操心。至于组织进攻的具体措施,更是放手施为,重火力连连长刘五魁负责南门,侦察连连长张生虎负责东门,突击连连长赵胜安负责西门,突击连连副张重山负责北门。他们天断黑时就从公岭出发,在各自目标不远的地方找到一个避风的营地,驻扎下来,东门的张生虎找的地方最好,在徐家大屋找到了一个祠堂,当地的老乡把干草垫了厚厚一层,还在空处烧起了碳火,士兵们很快就舒服的睡了过去。在南门外重火力连的身后不远处弄一个临时营地,莫敌罗卫及警卫营营部就驻扎在这里,在这里的人还有刘仁开和他的五个伙伴,以及莫敌罗卫的卫兵们。除了这些人,还有一群十分多余又不能不带在身边的人,那就是茶岭埋伏战的俘虏们。
高河埠,今夜如临大敌,四座城门城门紧闭,松明子火把把城门四周照得清清楚楚,城门楼子里,烧着暖哄哄的火堆,建国军的士兵们,围着火堆烤火,时刻准备着外面发生点什么。在城门的上方,女儿墙后面布下了双岗,岗哨一个小时一换,这是最艰苦的岗位,没有火烤,没有挡风的墙,任凭寒风吹在身上,饶是裹着厚厚的大衣也浑身发抖。城墙上的巡逻队日子还好过一些,走着路,不显得那么难过,只是城墙年久失修,他们高举着火把,小心的移动着脚步,生怕踩空一跤跌下去。
清晨四点,黎明前的黑暗,随着报话机里传来石重的一声:“动手吧!”四位负责人带着各自的人手分赴各城门,半个钟头后,东城门就响起了第一声枪声。
那是水连珠步枪的声音,静夜中,水连珠的声音显得特别的清脆。
随着枪响,东城门楼子上的明哨一头从城墙上栽了下来。
接下来就听到北门响起了一颗手炮的声音,手炮的声音很响,闷响,整个高河埠都为之一震。
西门响起的是拐把子的声音,不止一挺拐把子,五挺以上,枪声很密,在枪声中,一支巡逻队被打了个正着,十个人的上半截身子都被打成了蜂窝。
高河埠城里所有的人都醒来了,所有的人都是一个念头,等了半宿,还是打响了。枪炮声的响起,反而让江庆国把紧张了一夜的神经轻松了下来,三门同时开打,这明显是想让自己从南门走人,选择在四点开打,固然是想打自己一个疲惫,又何尝不是想让自己放弃固守。对手有手炮有机枪还有苏俄的水连珠,实力不小,自己这一个连,蚍蜉撼树啊!既然对手要自己走,那就走吧。
“估计需要多长时间,江庆国会出现在南门浮桥上?”莫敌问。
“半个小时吧。”罗卫说。
“应该略长一点就好了。”黄英毅叹道。
莫敌点点头,黄英毅的意思他是明白的,交战的时间越长,对手死的人就越多,南门的压力也就越小,这个浮桥,关系到民生,是高河埠人的交通要道,最好不要打烂了。
时间比罗卫预计的略长一点,只见在松明子火把的引导下,河埠头边南门轰隆隆的打开了,有人走了出来。
“这就走吗?团座。”问话的是和平建国军仅剩的那位连长。
“其他三个门的弟兄都通知了吗?”江庆国问。
连长摇摇头,说:“团座,如果没有人顶住那三个门,只怕我们也走不掉。”
江庆国看了这个连长一眼,眼光里有点寒意,为了自己走路,不管弟兄们死活,这个连长也不是个东西,但是,在这个时候,江庆国也没有什么表示,说:“那就麻烦你在前面开路吧。”
伪连长点点头,一招手,带着他的人率先冲向了浮桥头。
伪连长走上最后一级台阶,从浮桥南头的桥拱走到河岸上,江庆国还在浮桥上一步一回头,就听到响起了一阵马克沁机枪的轰鸣,一阵轰鸣过后,上岸的伪连长和他的先头部队全部倒在了地上。同时,另一挺马克沁却对着高河对岸的南门打起了小连发,在浮桥头还没有走上浮桥的几个建国军士兵被打翻在地,一颗手炮炮弹也落在了南门前,爆炸发出的光让松明子火把也为了一暗。两头夹击,此番在劫难逃!江庆国想哀叹。接下来却出现了一个让江庆国瞠目结舌的现象,浮桥的两头打得很热闹,但是在浮桥上的人却十分安全,因为没有一颗子弹落在浮桥上。
场面相当诡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