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在黄叶满地的秋天,第一次见到梁明轩。
至今依然记得他的深蓝色衬衫,质地柔软,像他看人的眼神。
那一天下午,卓楚悦在客厅捡珠子,有人按门铃,她去开门,然后呆呆望住他。
他是一个陌生的年轻男人,个子很高,她还需要仰视。
梁明轩同样望住门里,只有十三岁的女孩。
她趴在门上,视线离不开地望住他,他确定他们之前没有见过面,而她居然一直在笑。
他也微笑,“卓楚悦?”
她点头,然后问,“你是谁?”
“我是你父亲的朋友。”
“他不在家。”
他耐心解释,“我向他说过,他知道今天我会来做客,他一会儿就回来。”
回忆起这一段,卓楚悦不禁要感慨,皮相的重要。
他面颊偏瘦,眉眼英气,鼻梁又直,完全是她十三年来见过的,最俊朗的男人,所以她觉得他不是坏人,爽快的敞开家门。
一进门,他拎的黑色塑胶袋,忽地跳动,似有活物在里面。
她惊一下,又忍不住问,“袋子里是什么?”
“东星斑。”
他打开塑胶袋,她瞧进去,真有好大一条鱼。
保姆文阿姨下楼,看见他,一脸怔惑。
梁明轩一样彬彬有礼,“你好,我是卓先生的朋友。”
卓楚悦怀疑他将阿姨错认成她的母亲。
“哦,梁先生?”文阿姨露出了然的神情,热情招待客人,可见父亲确实交代过。
他不坐下,要把鱼带进厨房处理。
卓楚悦跟在他身后,止步厨房门外。
他握刀的动作熟练漂亮,刮落鳞片,破肚除胆,她从未去过水产市场,看愣了。
梁明轩回头看她一眼,“不害怕?”
她摇头,一派天真的问,“你是怎么做到的?”
“学来的。”
直到他处理好鱼,洗净刀,她的父亲卓启振回来了。
她匆匆来门厅,文阿姨正说着,“卓先生,你的朋友已经来了。”
卓启振踩到一颗小东西,“这是什么?”
卓楚悦出声说,“我不小心把手链弄断了。”
他抬起头,无表情地向客厅走,“收拾干净。”
文阿姨应一声,目光四下找寻珠子。
父亲认为文阿姨是家中佣人,态度一向很不客气。
卓楚悦想一起捡珠子,但是听见父亲在客厅叫她。
一进客厅,看见父亲与年轻的梁先生已经坐下。
父亲介绍,“楚悦,这是明轩。”
她再次望住他,大方的笑起来。
以为他会像别人一样,夸她长得漂亮,但他没有,也没有问她的成绩好不好,只是回给她一个笑。
卓启振说,“今年她是十三,你大她有十六岁?”
梁明轩先不回答,而是问她,“几月几号生日?”
“二月二十。”
他再对卓启振说,“那还要再多几个月。”
“这倒是麻烦,她该叫你什么?”卓启振似自语般说着。
梁明轩是一个非常自律的人。
卓启振认识他时,他是二十五岁,几年过去,他容貌没有任何变化,骨相都好像固定住,一直停在二十五岁。
梁明轩又望向她,“明轩,或者dennis都可以。”
她犹犹豫豫地点头,眼里都是对他的好奇。
“楚悦妈妈今天出门打牌,我交代过她晚饭前回来。”
“不要紧,我也不是贵客。”
从梁明轩说话的神情,可以看出他知道文阿姨不是家里的女主人。
多年以后,她也明了,他无论对谁都很有礼貌。
卓启振带有几分认真的笑,“你当然是贵客!”
为了晚餐,梁明轩又回到厨房。
父亲在厅中泡茶,问起她最近的功课。
当满屋飘起黄油与麦子的气味,从家门进来一位优雅的小妇人。
那是卓楚悦的母亲,她梳最简单的挽发,穿名牌的衫裙套装,戴钻石耳环。
母亲打扮讲究,但凡出门,不管去什么地方,衣服首饰都要搭配好。
在餐桌旁坐下,卓楚悦发现刚刚一阵气味,是早晨的切片法棍重新烤过,上面堆着土豆番茄的沙拉。
另有香槟青口贝、阿根廷红虾、蟹肉鱼子酱。
尤其是浓汤东星斑,将她的味蕾惊艳。
开一瓶白葡萄酒,母亲只要一杯小酌,剩下等着两位男士分掉。
父亲多饮一些酒,严肃沉闷的性格也会改变,老实说,不讨人喜欢。
“阿轩,我是忍不住想夸,又怕你一心去钻研做菜,君子远庖厨。”
梁明轩似是没有受酒精影响,“启振哥,我不仅仅是研究做菜,更是在研究饮食文化。至于,家父的地产事业,我不感兴趣。”
卓楚悦不在意他们谈论什么,又一次伸向法棍沙拉,被母亲阻止。
母亲严格管控她的饮食,不希望她在青春期发胖。
卓楚悦觊觎着桌上的食物,心底想,他要是开餐厅,一定宾客盈门,甚至大排长龙。
梁明轩真是有做餐饮的准备,得不到家人支持,有意请卓启振入股。然而,父亲婉拒。
关于他们认识的经过,讲到这里,从一片迷蒙的车窗中,卓楚悦辨认出已行驶进公寓附近。
她对陈诗敏说,“你知道的,我家没有人懂做菜。”
连文阿姨的厨艺,都算不上厨艺,只是会烧些家常菜,非常家常。
卓楚悦继续说,“不懂是他长得太帅,还是做菜太好吃,他在我眼里会发光。”
“所以,你是他的……粉丝?”
“不是,我爸爸破产以后,家里气氛可以冻死人,我躲去远远的,不到他们面前,真是我最自由的一段日子,梁明轩大概发现没有人管我,没少教育我,但他会给我做饭,我就原谅他了。”
陈诗敏听着又是笑。
汽车停在公寓楼下,卓楚悦下车。
回到公寓房中,洗漱,躺在单人床上。
她没有忘记工作上的事,不过,饱餐一顿后,觉得不是一件难事,明早再解决,懒得动了。
实在太困,给梁明轩发去一条短信,昏昏睡下。
清早起床,没有感觉头疼,冲一杯咖啡,打开笔记本,开始改图稿。
天气预报说今天还有阵雨,出门前,她盯住窗外好一会,却只见艳阳天,将信将疑,心里提醒自己记得买一把伞。
大约上午十点钟左右,到了客户的房子。
客户赵女士先到这里,转头看见卓楚悦正与门外的工人沟通,穿一件象牙色连衣裙,细跟鞋。
等她走来面前,可以闻到她身上淡淡的香气。
赵女士对她印象仍然不佳,与初次见面一样,卓楚悦穿戴整齐,指甲莹润光泽,鞋与提包都是奢侈品牌。
赵女士不了解她的家境,却认为,如果她是真正的富家女子,生活中应该只有旅游、购物和下午茶,有志向的会办艺术展、成立工作室,自娱自乐,何用辛苦工作,证明自己。
卓楚悦有一张标准的瓜子脸,恰到好处的甜美笑容,尽管她的笑容里像藏着一些小心机,也让人嫉妒。
今天她脸上没有笑容,赵女士觉得是因为自己的丈夫不在。
卓楚悦说,“我想把休闲厅划一半出来做书房,原来的书房改成儿童房,赵太太觉得呢?”
“有设计图吗?给我看看。”
赵女士接过设计图,表情不显喜恶。
“我问过师傅,可以在现场做儿童床,分成两部分,上面是床,下面是储物柜。”
临近正午,室内太热,赵女士用设计图扇风,“如果是双胞胎呢?”
“那么就将床下的储物柜竖着分开一半,一边储物,一边是可以拉出的折叠床,这样有更多的空间留给孩子玩耍。”
赵女士点头,“你尽快吧。”
“我尽量。”
这语气有顶回去的意思。
赵女士立即不开心,未出声,手机响起,先转身接起电话。
卓楚悦无事般,去检查装修进度。
其实赵女士猜对一半,如今她已不再是富家女子。
卓楚悦中学毕业前,国内好几个颇具规模的制造企业,卷入倒闭潮中,重创父亲的事业,家中不复往日风光。
当时,父亲需要大笔资金,只好将正在居住的房产抵押银/行,母亲变得极少出门与太太们搓麻将,时间多花在练瑜伽上。
卓楚悦是唯一高兴的人,因为父母再没有多余的心神,去拦住她学习自己感兴趣的东西。
赵女士打完电话,随即有事离开。
与工人商量至下午,卓楚悦才离开这里,赶往一处写字楼。
她坐在出租车上,车窗外天色青黑,气压很低,将要下雨。
现在的手表变成配饰,要找一间修表的店铺,实在不易。
她在网上查询到这一幢写字楼里,有一间回收与维修钟表的店铺。
店铺电话是手机号码,所以一直用短信与店里的人联系。
电梯至十七楼,周围十分安静。
她找到门牌号,推开门,扑面的空调冷气,从电脑屏幕后面,探出一个梳马尾的女孩。
“你好?”
女孩的声音很有活力,不像与她短信交流的人。
那个人给她的感觉,更冷静。
“你好,我需要修表。”
女孩想了想,才说,“哦,来得正好,再半个钟头我们就下班啦。”
“前天戴着洗手,可能是进水了。”她走到女孩的办公桌前,递过去一只手表盒。
这是卓楚悦十四岁那一年,收到的生日礼物。(记住本站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