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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目中寥廓,徒歌明月之诗(1 / 1)

第七章目中寥廓,徒歌明月之诗

枕流台上酒过三巡,明月便渐移中天,旁边也飘起几绺轻纱般的云翳。皎洁的月轮倒映在身畔水中,仿佛一只坠水的银盘,似乎一伸手便可捞着。

就在这明月近人之时,远处湖心亭中曲音一变,席前又舞起两队歌姬,一时间娥眉婉转,水袖齐飞,醒言眼前的近水楼台顿成花天酒地。

眼前这些小侯爷府的歌姬,自然与寻常脂粉相异;不仅个个容貌出众,舞姿也都是美妙无俦。这一番轻歌曼舞,直看得座间宾客个个目不转睛。

就在两队红粉舞至酣处,又有一位姿容明丽的紫衣歌女飘飞出队,拈花舞袖,一展歌喉:

“万花丛,滞韶光怎肯放彩云空?痴迷迷未解三生梦,娇滴滴一捻逗春风;歌喉边,笑语中,秋波送,依约见芳心动,被啼莺恋住,江上归鸿……”

这多情曲儿,伴着舞蹈娇滴滴唱来,真个是舞时歌处,动人心魄,几乎所有人都心动神摇。

见着眼前这番奢丽的歌舞,醒言大开眼界之余,心中却也有些说不出来的滋味。望一望酒席前衣香鬓影,再看看面前的鹿脍琼杯,醒言突然觉得,自己送别居盈时吹那曲暗喻同隐山林的《紫芝》,是多么不合宜。对比这人间奢华,就知道自己与那少女,根本便是两个世界的人。

这般淡淡出神,正有些怅然之时,忽又觉眼前光影一动,似有什么东西掠过。追随光影,低头一看,便见自己玉瓷碗中已多了一片鹿肉。心中动念,转脸看时,正见到小少女那一脸阳光般的明灿笑颜。

就在醒言分心之时,他上首那位无双公子却也是无心观看歌舞。酒至半酣,素性风流的佳公子早就将全副神思放在少年身畔那两位婉媚佳人身上。一直待人有礼的小公侯,此刻却在心中忖念:

“唉,如此玉蕊琼葩,却跟在凡胎俗物身畔,真真是埋汰了人间尤物!”正当风流公子在心中暗怨老天无眼之时,不凑巧,恰又见那个宛如梅雪的女子,见到少年杯中酒空,便不等旁边侍婢,竟自己亲自向前,素手执觞,将少年杯中斟满;而此时这位唤作“张醒言”的少年,竟然安之若素,一言不答!

这一来,自认为天下第一怜香惜玉之人的无双公子白世俊,竟有些义愤填膺;心中五味杂陈之时,也不知是义愤还是眼热。就在这时,白世俊忽然留意到雪宜正认真观看歌舞,似对舞姬们的举手投足十分留意。

注意到这点,白世俊心中一动,便击掌一声,让舞姬停下。然后这位庄主人便长身而起,来到雪宜身侧,躬身一揖,清声说道:

“寇姑娘,有礼了!”听他见礼,寇雪宜也是冉冉起身,回身一福还礼。然后便听白世俊温言说道:“寇姑娘,请恕白某唐突——方才似见您对敝庄歌舞颇有品鉴,想来也是能歌善舞之人。那雪宜姑娘何不趁这月夜良辰略移玉趾,给座中高贤献舞一曲,以助雅兴?”此言说罢,见雪宜局促,一时不及回答,白世俊便又放缓语气,温柔说道:

“寇姑娘,许是本郡无礼了。但你看,眼前月白风清,玉宇寥廓,已是大好湖天;若能再见

到仙娥之舞,那更是我等座中之人三生之幸!”

听他这番说辞,座中宾客也都个个引颈期待,希望小公侯能说动那位神采出尘的女子。

就在众人期待雪宜应答,却见她只是螓首微俛,然后侧身对身前人柔婉低语:“堂主,你看……”

听她请示,醒言一笑作答:“雪宜,既蒙主人相邀,那便献上一曲。”

雪宜听言,便轻移莲步,拖曳罗裙,往石台水边行去。在她翩跹而去之时,她身后那位无双郡守,俊美的脸上正笑得极为欢畅:

“唔,原来是‘堂主’,怪不得能耍一手剑术。”原来白世俊听了雪宜刚才的称呼,心中忖测醒言一定是哪个江湖门派的头目;这样一来,只要自己微露招揽之意,他还不立即应允?想到此节,白世俊自然心情大快。说起来,虽然一直以礼相待,但这位见惯世间豪杰的皇亲贵胄白郡守,实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到此刻都懒得真心询问醒言的确切来历。

当然,那位被他看轻的毛头少年,却不知他心中这番心思。此时醒言也和其他宾客一样,瞧着缓步而去的寇雪宜,兴致盎然,要看她这次究竟舞得如何——等这位冰姿烟媚的女子优雅地行到近水之湄,罗袖轻挥,裾带飘摇,开始这缤纷曼舞之时,枕流台上所有人都意识到,恰如无双公子所言,今夜能见这一舞,真是自己三生有幸!

此时座中,自不乏恃才傲物的文学之士;但等他们见到无边水月旁这一番惊心动魄的舞蹈,他们才知道,原来这世上真有文字不能形容之事!

屏气凝神,观看这绮态妍姿之际,恍惚间他们看到,清幽的月光中仿佛渐渐飞起无数细小的银尘,如玉屑雪粉,渐聚渐凝成一条轻盈飘逸的银纱,随着那个蹈节如鸾的身影萦绕飘舞。而此时,湖风如弦唱,明月如银釭,清风作力士,水木为舞姬,仿佛眼前天地间所有一切,都围绕着一人旋舞;枕流阁前整个的湖天山水中,已只剩下一位回风舞雪的绝丽仙姝。

就如同世间所有美好的事物一样,这样令人心醉神驰的舞蹈,很快便告结束。等那位宛如月里嫦娥的清泠女子重又回到自己堂主身边,几乎所有水云山庄的常客仍然是如痴如醉,不愿从如仙似幻的梦境中清醒。有几位在官场中跌爬滚打数十年的红尘老吏,不知何故,现在眼角竟隐隐闪动着久违的泪花。

与他们相比,醒言却没那么痴迷。毕竟寇雪宜的舞蹈他已见识过一次。等她回到自己身边,醒言亲自将她琉璃盏中斟满清淡果酒,含笑递给她,以慰她方才舞蹈辛劳。

见醒言替自己斟酒,又赞她舞技有了进步,雪宜便柔柔一笑,轻声谢道:“堂主过誉了,雪宜方才,只不过侥幸没给堂主出丑……”刚才舞过一回,雪宜此时却毫不气喘,仍是徐徐呼吸,吐气如兰。对她这样从容情状,座上宾客自然大多来不及注意;只有长长筵席末那位面相普通的中年道士,望了雪宜几眼,似是若有所思。再说就在雪宜、醒言二人对答之时,坐在他们上首的无双公子却忽然倾身过来,举杯笑言道:

“雪宜姑娘,请恕世俊赞迟——方才观君一舞,于我而言,已

非是三生有幸,而是有百世之缘!”

雪宜闻言,觉他赞得太过厉害,便微红了脸,就要开口逊谢。还未及出言,却见这位一直温文尔雅的俊美公子忽然举杯饮得一大口,然后大声赞道:

“幸事!幸事!”“古有汉武一笑倾城的李夫人,今有世俊一舞倾城的寇仙子!”闻听此言,还没等醒言、雪宜来得及反应,便见白世俊挣扎站起,语带醺醺地说道:

“今日初会佳人,世俊正有一诗相赠……琼闺、钏响闻,瑶席芳尘满;情多舞态迟,意倾歌弄缓;欢乐夜方静,相携入帷帐……”已有四五分醉意的白郡守,诵到最后一句时语调已有些含混;但醒言近在咫尺,还是听得清清楚楚——一待白世俊将这诗念完,这位态度谦恭一团和气的四海堂主却是面色一沉,皱起双眉,暗暗恼道:

“罢了!我敬这无双公子神采非凡,谈吐不俗,却如何能对女客,遽然吟出这样轻薄艳词!”

正自懊恼,忽又见那风流公子欺身向前,竟将手中饮过的杯盏极力探到雪宜面前,说道:

“雪宜姑娘,你家堂主替你斟酒,我也来敬你此杯!”此刻,举杯向前的白世俊已是酒意一扫,双目灼灼,只管盯着眼前女子,等她答言。见他这样失礼举动,醒言颇觉不悦;正要出言,却忽觉身边一阵寒气袭来——转脸望去,正见雪宜面沉如水,眸光锋亮,如映冰雪。一见这神情,醒言顿时一惊,心念急转之时,轻轻探出左手,悄悄握住女子的柔荑——于是这身边的寒意,立即消逝。

等身边人重又平复宁静,醒言见这位无双公子,在夏夜里莫名打了个寒战后,仍然坚持举杯向前,他便眉峰一扬,朗声说道:

“多承公爷厚情!只不过这杯酒……雪宜体弱,实在不堪啜饮;不如,就由我来替她饮尽,也免得拂了公爷美意。”

说罢,也不待白世俊反应,醒言便一把接下他手中杯盏。等将杯樽执到手中,举到嘴边作势要喝时,他却又突然好似想到什么,便又将杯盏放下,对眼前目瞪口呆的郡守大人一笑言道:

“对了,突然想起来,小公爷先前月下倾杯,果然豪气干云,着实让人仰慕——不如这回,我也来效颦一番!”

说罢,也不待白世俊答言,这位一直恬淡谦和的少年已长身而起,执杯离席,阔步来到楼台水边,不由分说就把手中酒醴全部倒入湖中;一边倾酒,一边还在心中默祝:

“愿湖中鳞鲤,今食此酿,他日化龙!”祷罢,便在满座愕然的目光中,倒提空杯而回,递还到湖庄主人白世俊跟前,神色如常地说道:“这杯还你。吁……到此方知,无双小公爷果然心怀大志,天下无双!小子方才临到湖边,却是筋酥腿软,竟发不得一语!”听他这般说话,素性睥睨天下的昌宜侯公子,此刻竟是面色尴尬,正是“发不得一语”。

正在席间气氛被这位原本不起眼的少年搅得有些微妙之时,忽听席末有人鼓掌大笑,高声言道:“好好好,水边舞袖,月下倾杯,真是人间雅事!既然诸位贤朋今晚兴致如此之高,那小道不妨也来凑趣,试演个小小幻术,以助诸位雅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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