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马山和屏风山是两座极为相似的山峰。在大江中游这两座山并不是什么有名的大山一般人都不知道有这两座山。这两座山位于大江中游的交通要道旁地形险要因为当中的坠星原只有一头相通是个死地所以是兵家大忌。只是这地方十分偏僻少有人知如果我不是因为当初与6经渔在此地有过一战一样不知道还有这么个地方。
当初曹闻道被6经渔困在了坠星原这一次却轮到了丁亨利。
几个人都在看着地图。当初坠星原一战我们大多参与过此时故地重游定然又想到了当时的情景。那一次我们兵力战优战具也远远过6经渔但开始时却被6经渔牵着鼻子走。若非6经渔一直对曹闻道这个旧部心存希望不愿将他斩尽杀绝那我们多半会被他各个击破了。
曹闻道看着地图脸色有些难看想必又想起了当初的事。小王子倒是默然不语只是手指轻敲着桌面。自从在追杀文侯一战中手刺武昭老师落马小王子像是一下变了个人越来越沉默寡言人也显得老成了许多有空便攻读兵书现在已是我的一个得力臂膀也越来有大将风度。
杨易忽然道:“楚帅照常理这一次共和军已是无路可逃了只是……”
杨易没再说话曹闻道在一边道:“只是这个人用兵奇妙总是令人猜测不到是吧。那一次在五羊城里原本也该打他们一个全军覆没的。”
我暗自叹了口气。杨易这么说虽然有点长他人威风但我也当真有这个顾虑。丁亨利这个金碧眼的汉子用起兵来仿佛有种奇异的魔力总也捉不住他。现在我把他逼入绝境已是第二次了可是我仍然不知道这一次他会不会再出奇计逃脱。
那一次在五羊城他命人向我声称要投降。我自然不信丁亨利会投降然而他这样说了我也不能不顾一切进攻。在我内心里我也真心希望共和军能够投降只是我清楚地知道丁亨利决非这种人。
那一次我就上了丁亨利这个当。他猜出我不会相信他的投降但对他的求降仍然要敷衍所以暗中将士兵化整为零而营中仍然保持原样自己则与我讨价还价拼命要求投降后的待遇让我误以为他要动反击。等我现他真正的目的被困城中的共和军已经有多半夹杂在逃难的城民中出城去了。兵行诡道这个道理我也烂熟于胸但那一次丁亨利就是用我所熟知的道理来摆了我一道让我一直耿耿于怀以至于现在我仍然吃不准他到底是真个被我引入圈套了还是又给我设了个圈套。商讨了一阵我们决定到目前为止还是静观其变。至少共和军的主力已被我们堵在坠星原里他们另外不会有太多的兵力可用。即使他们不顾一切杀开血路逃走也得付出一笔极大的代价。我们只需以逸待劳多多防备丁亨利那不按常理的奇计便是。
商议完毕五德营诸将各自前去准备。为了将丁亨利引到坠星原我们的损失也不少将来已不可能再有同样的机会了我们就如同一个走到了绝路的赌徒这一次是仅存的翻本机会。
等他们走走了小王子忽然站起来道:“楚帅……”
他似乎有些欲言又止。我道:“殿下怎么了?”
小王子吞吞吐吐地道:“父王现在身体又不太好。”
安乐王最近身体很不好。年纪大了又向来肥胖现在他的病很多。小王子颇有孝心平时一回帝都便去陪着父亲我作为名义上的女婿也不时去陪陪他。以前安乐王在我眼中一直是个颟顸无能的人但接触得多了也觉得安乐王虽然无能本质上却是个善良的老人。宗室子弟向来跋扈骄横但安乐王府的人与旁人大不相同。看着病卧在床的安乐王我仿佛又见到自己早已过世的父亲。听小王子这般说我道:“小殿下你还是先行回去这里有我们在。”
小王子摇了摇头叹道:“忠孝不能两全我说的倒是你。父王一直希望你能多去陪陪他看到你他就像看到姐姐一样。”
我的心头像被刺了一下道:“好吧等这一战结束我就陪王爷多说说话。”
小王子抬站了起来。这几年他已经长开了比我还高出半个头。他道:“楚帅你觉得丁亨利这回还能有什么办法脱身?”
我道:“看起来已是很难只是丁亨利足智多谋现在实在猜不出他会想出什么办法。”
小王子看了看四周小声道:“可是楚帅除掉共和军难道是最好的办法么?”
一霎时我不知道小王子说这话的真意看着他道:“小殿下你还有什么别的好办法?”
“我觉得共和制在民众中根基已成。这一路而来我偷偷问过很多人表面上他们说帝国好可私底下一个个都说共和制要好得多因为共和制没有帝君没有宗室人人平等。帝国纵然现在开放文武校之禁可是在民众看来要开禁先仍然要有禁可开所以帝国仍然视百姓为下等人。共和军宣称人人平等土地也全部归自己所有不再缴纳赋税。总之在百姓眼里共和制才是应该的。楚帅我觉得我们是在逆天而行啊。”
我叹了口气轻声道:“小殿下这事我何尝不曾察觉。地军团在百姓中口碑还好可当初每次出师当地百姓都会自前来劳军可现在劳军的事越来越少。固然是连年战火使得百姓越来越穷了可是他们心底未尝不会有对我们的怨言。不管怎么说他们已经把我们看作引起战争的祸即使嘴上不说心里也已这么想。可是我们又能怎么办?投降共和军么?”
小王子没再说什么。这个问题实在没办法回答如果真的说下去的确只剩了投降共和军一途。他舔了舔嘴唇道:“可是楚帅你即使杀了丁亨利恐怕仍然灭不了共和军。过不了多久他们又会死灰复燃那时就更难办了。”
小王子说得没错。现在共和制已深入人心南武公子又神出鬼没这些年来我都不知道他真正的行踪。虽然现在共和军最大的一支武装被我困住但丁亨利只是共和军的武器南武公子才是共和军的心脏。南武不死再过几年他肯定会招兵买马重新举旗的。我屡次想要捉拿南武公子可到现在为止却连南武公子的真身都没碰到过一次。更何况就算捉住了南武公子可是民心已经向着共和一方了没有南武公子也会有人举着立和制的旗帜站出来的。
只是这些现在已无暇考虑了。即使我走错了路却也没有再选择的余地只能走下去。我拍了拍小王子的肩道:“不要多想了现在一心对付丁亨利吧。”
这时门口忽然响起了冯奇的声音:“楚帅共和军有使者要出来。”
坠星岩只有一条出口我以三台铁甲车封住出口再以军中的炮火从死角处轰击。虽然我们的炮火威力远不及共和军的但占据地形之利共和军纵然有威力比我们大好几倍的火器也无济于事。而丁亨利身边不会有多少补给我们只消封半个月足以让他全军饿得半死除非他们也开始以人为食。不过我知道丁亨利是绝对不可能实行这种策略的。所以一把他们封死我立刻派了使者进去递交劝降书。现在大概是丁亨利的答复吧。
我走到门边道:“有几个人?”
“一个。”冯奇的声音有些犹豫“似乎……似乎是丁亨利。”
我大吃一惊道:“是丁亨利自己?”
战时派出使者谈判那也是常事但极少有主帅充当使者的。丁亨利即使认定我不会趁机对他下手自己前来谈判胆子也实在大得过份了。冯奇点了点头道:“应该是。他自称是共和军丁亨利要求面见楚帅。”
我看了一眼小王子小王子也有些震惊道:“他现在出来了么?”
“杨将军不敢自专请楚帅和监军大人定夺。”
我道:“走去看看吧。”
小王子道:“楚帅你不要忘了罗须陀之事。”
战史上曾经有过一个先例。大帝起兵时曾为先朝名将罗须陀围困无法脱身。罗须陀与大帝曾是好友爱惜大帝才能于是要他前来投降。结果大帝派了替身前来谈判趁罗须陀自认与大帝有交情不加防备之机那替身舍身刺杀罗须陀大帝则率军趁乱冲出结果反败为胜。这一战虽然成功但未免对大帝声誉有损所以只作为诡道中的极致记载在野史之中正史中只说大帝趁乱阵斩罗须陀。不过帝国那些有了一定资历的将领一般都知道这个战例所以后来有个不成文的规定使者都派遣无关紧要的人物若是重要的反倒令对方疑虑。丁亨利是6经渔在五羊城收的弟子他肯定听说过这件事小王子因此来提醒我。
我笑了笑道:“丁亨利岂是这种人。小殿下走吧。”
我整了整衣服带着冯奇他们向前走去。虽说我不信丁亨利会充当刺客但终究不敢太过大意到了坠星原谷口命冯奇守在我身边亲兵队也严阵以待。丁亨利枪术甚佳真个不顾一切时也不易对付必须先做防备所以给丁亨利准备的位置放在了十几余以外。这个距离有冯奇的弹弓保护丁亨利稍有异动便可以制住他了。
安排妥当我向杨易点了点头杨易会意下去道:“让共和军使者过来。”
一个传令兵得令骑马向谷口跑去。坠星原的谷口不像伏羲谷口那样有条长长的风刀峡不过是两山夹出的一个缺口而已只过了不久我便见那传令兵骑马回来身后跟着一个杠着白旗的人。虽说隔得远了看不清但那人头盔下金色的头还是很耀眼。丁亨利身具异像他要找替身恐怕也找不到这个人多半便是丁亨利的正身了。我站起来道:“请丁亨利将军过来。”
到了近前我的亲兵让丁亨利下马搜检过身上才放他过来。他到了我给他准备的那张椅子前将手中白旗往地上一插抬头道:“楚兄别来无恙。”
虽然身边尽是手握明晃晃刀枪的地军团士兵丁亨利的态度仍然从容不迫。我暗自赞叹道:“丁兄你近来也好?”
丁亨利看了看眼前微微一笑道:“与楚兄相识已然不短不过现在这样见面似乎还是第一次。”
与共和军交战以来我就从来没见过他。现在在虎视眈眈的士兵中与他相对确实还是第一次。我道:“天下事今日不知明日。丁兄当初我们杯酒言欢今日刀兵相见只是想不到而已。”
丁亨利嘴角仍是带着点淡淡的笑意道:“那么楚兄今日亨利前来你连杯水酒都不预备未免有失待客之道。”
我没想到丁亨利居然会讨酒喝不由一怔冯奇在一边喝道:“大胆!”我止住了他的叫骂道:“给丁兄倒杯酒。”
酒倒了上来。丁亨利举起杯子呷了一口缓缓道:“楚兄你觉得你胜券在握我已如鱼肉在俎是不是?”
我道:“丁兄难道觉得不是?”
丁亨利叹了口气道:“当初与楚兄初见我便想最好不要与你为敌。没想到我们仍然成为死敌了。事已至此你觉得当初可能避免么?”
我不知道丁亨利不说些实在的倒扯些不着边际的话做什么。我道:“当初是当初现在是现在。当初也许会有机会避免但木已成舟丁兄你以为还有什么办法么?”
丁亨利把杯子放了下来道:“虽说世间并非事事如人意但我们终究可以改变一些什么。楚兄若非当初你与南宫大人的努力那时的立宪连谈都谈不了。”
听他说起南宫闻礼我心里一阵痛楚叹道:“立宪最终还是失败了。”
丁亨利淡淡一笑道:“也不能说失败帝国子民正是通过立宪知道了共和的好处。不是么?当初我们在帝国人的眼里尽是些妖魔鬼怪正是立宪后他们开始知道了共和制并非要把人斩尽杀绝并不是杀人不眨眼。”
我哼了一声道:“其实这早就在你们的计划中了是不是?”
丁亨利嘴角的笑意消失了。他又喝了口酒长叹一声:“虽然这计划极见成效但我一直有所保留。楚兄纵然兵行诡道但这等做法实际上已经是在利用民心了。”
我的心头一动。丁亨利的看法与我也相差无几只是我倒没什么保留兵法有云:“攻城为下攻心为上”。得民心者得天下失去民心当然也失去了执政的资格文侯当初就说过民心其实是这世上最难用也是最易用最有威力也最无力的东西。共和军能够左右民意在我看来不过是在一场不见杀戮的战场上占了上风无可厚非。我道:“民心为何原本也只是受人摆布的。你们能争取到民心但并不是永远保留民心所向。”
丁亨利苦笑了一下道:“楚兄你真觉得把民心当成一件随意摆布的东西是无所谓的事么?这可不是一幢高楼一堵城墙倒塌了就可以盖一个更高更大的。拿民心当武器换来的只是一人的荣耀付出的代价却是无数苍生的性命。”
我默然不语。丁亨利说的其实也是我心里所想的。只是正如文侯所说民心是最易受人摆布的东西也许他们被源源不断地送死心里只觉得这样做是值得的。即使我自认做的一切都是为国为民可在他们眼里或许这一切一文不值。
我突然感到一阵烦躁道:“丁兄你今天来便是跟我说这些?”
丁亨利又倒了杯酒喝下道:“差不多。楚兄我只想对你说纵然我对左右民心之举有所保留但现在民心向背不言而喻。楚兄今日纵然杀了我只会使民心更倒向共和军一方。帝国大势已去纵然是你也回天乏力。”
我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丁亨利没有说错到了今天民心已经全部在共和军一边。不管这是共和军的宣传还是别的原因帝国已经得不到民众支持最直接的后果便是帝**征兵越来越难。地军团在诸军口碑中最好百姓说起地军团有“饿死不扰民”的风评。可即使是地军团现在同样已召不到新兵了一直都无法整装满员。再这样下去地军团长久树立起来的好名声肯定会慢慢被磨掉吧。
丁亨利看着我慢慢道:“楚兄我知道你不会对我容情不过仍要感谢你给我这个机会。我想再讲个故事给你听吧。”
我心中更是不快道:“丁兄你到底搞什么鬼?我也知道你定然不肯投降所以还是请回吧这次我的确不会再留情了。”
丁亨利却像没听到我的话喝了口酒道:“夏天的一棵大树上枝繁叶茂一只蝉正在高唱。只是这蝉没想到有一只螳螂正躲在它身后随时准备着捉住它。”
丁亨利居然真的讲开故事了!但这个故事似乎隐涵深意我没有再说话只是听着他。丁亨利又把杯子倒满呷了一口道:“螳螂只以为自己要得到一顿美餐了可是它同样没想到有一只小鸟看到了这虫子正停在它身后马上就要啄上来。而这小鸟的心思全在螳螂身上它与螳螂一般没看到有个孩子手持弹弓已经瞄准了它。”
他说着放下酒杯脸上露出微笑道:“螳螂、小鸟都已经要捕捉猎物了可是它们自己不知道自己同样是猎物。这个故事是不是很奇妙?哈哈。”
我的心头一动道:“丁兄说这故事可是有什么深意么?”
丁亨利抬起头看着我道:“楚兄这世上并非只有胜负那么简单。螳螂对于蝉来说那是胜者但它在小鸟眼里却是个猎物。”
如果是别人说的我一定会觉得那只是嘴硬而已。但丁亨利的语气十分诚恳我的心突然感到空落落的不由道:“难道丁兄还伏下一支伏兵?”
丁亨利道:“假如我说没有楚兄一定不信。假如我说有楚兄只怕同样不会信。说也好笑伏兵虽有能不能成功连我自己也不知道。不过我可以告诉楚兄当我被逼上绝路的那一天起这支伏兵就该动了。”
我猛地站起来喝道:“丁兄我当你是肝胆相照的朋友所以听你说了那么多。若是你一味说些不着边际的话那不要怪我无情了。我只问你一句丁兄你降不降?”丁亨利被我围入坠星原的兵力足足有七万之众。以共和军的实力现在顶多还有一两万兵力。即使能紧急征兵恐怕也不会太多。我在与丁亨利决战前就得到可靠密报那些兵力尽数在东平城与帝国相持根本不可能赶到此处。等他们赶到丁亨利这支队伍早就饿成肉干了。
丁亨利看了看我道:“楚兄假如我真的降了你以为你能挽狂澜之既倒帝国不再崩溃么?”
我道:“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现在是帝国之臣只能为这个国家尽忠。”
丁亨利的眼神一下锐利起来道:“你不知道这是愚忠么?”
我暗自叹息但脸上仍然板得铁一样道:“说我愚忠也罢我现在已是代表了帝国。当初我选择了这个国家在这个国家里有我的爱的一切我便要为守护这个国家付出一切。”
丁亨利的眼神越来越锐利手按在案上看样子似乎随时会一跃而起。我对视着他毫不避让。半晌他摇了摇头叹道:“愚哉愚哉愚不可及。楚兄你一直坚持要消灭战争但你这样做只会让战争旷日持久不可收拾。”
我道:“丁兄你也没想到这世上假如我不战不知会有几人称帝几人称王战火更将连绵不绝苍生也更加痛楚不堪。便如你一般即使你愿降你手下那些人愿降么?野心家遍地都是你没有野心只能成为别人的牺牲。当初大帝得国假如得到国家的不是他一样会有别人上来说不定战火绵延得更久。”
这回轮到丁亨利默然不语了。他肯定想到即使他投降了这六七万人中肯定会有一大批人不愿投降帝**会要求战到最后一兵一卒的。当初我们被困高鹫城并不知道苍月公与武侯联手是别有用心表面上两方联手胜面多了不少但栾鹏不惜兵谏也要求与共和军决裂杀尽他们。现在也是一般共和军被我困住了假如他们不战而降定会有些人要求战到最后。假如没有丁亨利从中节制这股桀傲不驯的力量一旦暴出来就会引起一场大动乱。帝**也是如此一旦我放弃了即使是军纪最好的地军团多半也会成为一支烧杀掳掠无所不为的乱军。我与丁亨利的决战只是把战火压在最小的程度倒可以说那是一种幸运。
过了好一会丁亨利又倒了杯酒道:“楚兄我想你说得也没错。错的便是我们不该生在这个痛苦的年代吧。”
我也叹了口气道:“生为乱世人原本就没有自己的选择了。此番战争不管谁胜谁败将来天下太平定要多建学校以开启民智为第一要务。只有哪一天民心不再成为政客的武器战争才会不存在。”
丁亨利点点头道:“楚兄这个新时代只怕真的要在血与火的洗礼中才能孕育而出。”他端起杯子忽然将杯中的酒洒在地上神色有些黯然地道:“老师就是在这儿被你击败的吧。楚兄也许我的血会与老师的血流在一处。”
他又说起6经渔我的心里也有些不好受。6经渔也是我的兵法老师但他可以说是死在我的手上的。我道:“也许会是我的血。”
丁亨利没再说什么转身跳上马去再不回头扬长而去。
丁兄一路走好。看着他的背影我在心中喃喃说着。不知何时眼中又已湿润了。
这个新时代真的要经过血与火的洗礼才能孕育出来么?到现在流的血够多了难道还不曾流够?我不禁茫然。以民心为武器这种做法虽是我万万不能认同的但不知不觉我却同样走上了以民心为武器的道路。不更确切地说我被民心推到了前台尽管不自愿也成了一个能左右民心的人。
杨易这时走了过来道:“楚帅丁亨利最后说了什么没有?”他方才一直在我身边先前的话都听得了但最后丁亨利与我几乎是在耳语他也听不真。
我摇了摇头道:“他不愿降看来唯有一战了。”
杨易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杨易与丁亨利虽然并不熟但丁亨利那种飒爽英武之气大大令人心折看着丁亨利走向末路杨易心中也大为不忍吧。
我冷笑道:“杨兄你不要大意了不要把他的为人与用兵混为一谈。丁亨利兄为人很好但用起兵来可是诡计百出的小心今晚他会来偷营。”
杨易点了点头道:“末将领会的。只是”他沉吟了一下道:“末将觉得对他该战决不能再拖下去。”
我道:“你急什么再拖个三四天他们便熬不住了到时进攻事半功倍。”
敌军乏粮相对而言我军粮草较丰又占了地形优势围而不攻实是上策。等丁亨利一军因饥丧失战斗力再动进攻就可避免有太多杀伤。但杨易面有忧色低低道:“楚帅我怕……怕朝中有异动啊。”
我诧道:“朝中?你指的是什么?”
杨易道:“末将倒不是看出什么只是楚帅你想丁亨利为什么要讲那样一个故事?”
我的心头一动道:“难道共和军会一举拿下帝都?”想了想又摇摇头道:“东平有钟禺谷守城东阳更有水火二将。这三人联手便是地军团都拿不下来的可以说是固若金汤。”
杨易道:“从外攻确实很难攻破但万一变从内起又该如何?”
我的心又是一动但杨易的话未免太过耸人听闻钟禺谷、邓沧澜都是忠勇之士毕炜虽说不见得如何忠但他为帝国征战多年现在共和军也不曾占到绝对优势更何况丁亨利主力被我所围的消息他肯定也能听到这个时候不会有变化的。我道:“也不必太过多虑了岂会有事。”
杨易脸上的忧色却丝毫未解他小声道:“楚帅我们为了引共和军入伏一直不与外界通消息末将觉得还是尽快派细作去探明东平东阳二城现实为好。”
丁亨利讲那个故事杨易在一边定也听到了。我笑了笑道:“即使那支共和军从东平转道过来也需十余日才能抵达。杨兄你觉得丁亨利还能坚持十余日么?”其实东平城有钟禺谷镇守还有水军团助攻。水军团有螺舟施放水雷可以说是无敌就算共和军能破了东平城定也渡不过江去。
杨易仍然忧心忡忡地道:“看起来丁亨利有恃无恐他到底倚仗的是什么?楚帅夜长梦多末将还是觉得及早进攻为上策。”
我沉思了一下道:“另几位统领的意思呢?”
“他们与我想的差不多。楚帅牺牲再所难免你想要不战屈人之兵现在已不可能了。眼下以雷霆手段震慑敌军才是避免更大伤亡的最好手段。”
现在帝国今非昔比实际控制疆域越来越小国库也因为连年征战而越空虚。现在我背后已经不再有一个巨大的力量支持所以只能靠地军团本身的实力去震慑敌人。杨易这一点说得没错只是这样一来杀伤越来越大我们自己的伤亡也越来越大。我越想越是茫然现在这种情形与我的信念离得更远了。我一直坚信军队的存在杀戮不是目的为的是消灭战争。可是我现在所做的一切哪里是消灭战争而是在挑起战火了。
也许真要和丁亨利所说的那样识时务为俊杰投靠共和军才能达成我的理想吧。可是我又无法让自己相信这样并不是见风使舵。共和军所说的虽然与我的信念更接近但共和军的虚伪也令我心寒。郡主当初对我说过并非只有共和制才能做到以人为尚以人为本。帝君虽然不是个理想中的明君但他至少也在努力往这条路上走现在帝都附近的帝国实际控制区已经做得相当好了。当帝国重新和平假以时日我坚信帝国会焕然一新的。
我敲了敲椅子的靠手道:“好吧饿他们三天。三天后动总攻不必留情。”
被封死在坠星原的共和军士兵固然唯有一死但他们的死却可以换来和平他们的死也是值得的。我在心里这样想着但仍然痛苦之极。七万共和军虽然被围入绝地但我们想要彻底击溃他们付出的代价也不小。以杀戮树立起威严终究会在杀戮中失去。当初的武侯大概到了临死才悟出这个道理吧可是我即使早就知道仍然一步步地重复着武侯的脚印。
虽然我说三天后总攻结果当天夜间丁亨利果然就动了一次突围。只是他所处的地形太过不利了他们虽然拥有比我们更强大的火器但帝**全在死角里他们从里面根本打不中我们。而他们一旦突出对马山与屏风山之间的山谷就立刻遭到五德营的迎头痛击。我们的火炮威力固然不及他们可是占据了有利地形后挥出来的实际威力远远比他们大得多。后半夜开始的战斗到凌晨天放亮时结束共和军在谷口留下了两三千具死尸鲜血也流得遍地都是。
小王子一直站在我身边。看着遍地尸体他的脸极是难看。当共和军终于放弃了突围重新退回坠星原时他突然扭过脸大口大口地呕吐起来。
小王子从军时间已经不短死人也见得多了比这更血腥的场景他不知看过了多少但这一次他也忍不住。我走到他身边拍拍他的背道:“小殿下怎么了?”
小王子抹了下嘴角道:“楚帅我……我真看不下去了。”
我叹了口气道:“我也不想杀他们。可是一旦他们突围出来丁亨利也不会对我们留情。谁叫这是战争。”
小王子没说什么话。暮色中他的面色苍白眼神也虚浮。我暗自叹息知道这个少年已到了崩溃的边缘。小王子还没长成时在他心目中上阵杀敌是件值得兴奋的事当时他也盼着能冲锋在前。可是经历得多了尤其是在追杀文侯一役中他亲手将追随文侯的武昭老师挑下马来以后小王子一下子像变了一个人每到征战再也不奋勇上前了时不时地倒流露出对战争的厌恶以至于他与五德营诸将越来越疏远连以前和他关系最好的曹闻道现在也对他颇有微词说他胆小懦弱无能。
其实小王子那种想法我何尝没有每个经历过战阵的人都会有。只是有些人能够挺过这一段在以后的战事中越来越有凶性而有些人却无法承受那种压力以至于崩溃。小王子自幼养尊处优没经过什么挫折他不像我那样能忍。到了现在只怕已经到了他的极限了所以干脆尽量逃避。
我没有去逼他。小王子做不了他理想中的名将说不定并不是一件坏事。所谓名将又算什么?武侯是名将文侯也算名将但他们不是横死就是身败名裂。而我的结局又会是什么?我猜不出来只怕好不到哪里去。让小王子能平安地度过余生对于他来说未始不是幸运。
我正想再说几句宽慰他的话冯奇忽道:“楚帅有人过来了!”
曙色中有一骑从扎下的营盘中如飞而来。我吃了一惊道:“是谁?”
冯奇道:“是从廉字营里过来的。”他伸手从腰间摸出了弹弓取下弹丸扣下。不管来者是谁这样子如飞而至只怕是出了意外他自然要先做好准备。
那骑马来得极快一下子便已到了近前。原本二十步外该下马而行但那一骑冲得太快竟然冲到了距我十步左右才滚鞍下马。他冲得太近了左右亲兵队登时哗然全都挺枪上前冯奇也把弹弓对着了他。我却已经借着曙色看清了来人正是廉百策忙止住了他道:“不要动手扶廉将军上来。”廉百策足智多谋也向来镇定但现在却惊慌成这样子。我的心登时提了起来看了看四周。可是四周并无异样并没有中了别人埋伏的迹像。我定了定神迎上前去道:“廉兄出什么事了?”
廉百策上气不接下气扭头看了看身后道:“楚……楚帅出大事了我们找个地方说。”
廉字营扎下的营盘离这儿很近可是廉百策却像赶了上百里路一般脸上也全无血色。我心中一动道:“要叫诸统领过来么?”
廉百策道:“我已派人去通知了他们马上过来。楚帅快进去说吧。”
他说得惊慌失措全然没有平时的镇定。现在五德营都正在面对敌人丁亨利不知何时又会再次冲锋实在不该把五统领都叫出来。但廉百策如此惊慌并且不无僭越地召集五德营统领只怕真出了天大的事。我心中也有些惊恐了对冯奇道:“冯奇扶廉将军进我的营帐。”
一进营帐我把诸人都遣了出去只留下我和小王子两人。我道:“廉兄到底出了什么事?”
廉百策看着我又看着小王子似乎鼓足勇气这才道:“楚帅帝国覆灭了。”
“什么!”我和小王子都失声叫了出来。我一把抓住他的肩头道:“到底出了什么事?你在做梦不成?”
廉百策摇了摇头道:“楚帅你知道我与张太师还有联系。”
小王子惊道:“廉将军你怎么和太师有联系?”
廉百策原是张龙友安插在五德营的耳目但他最终背弃了张龙友把张龙友吩咐的一切全部都先禀报过我。这件事只有我和五德营五统领知道连小王子都不知道。这也是这些年我与张龙友一直能够和睦相处的原因张龙友通过廉百策得到的情报所了解到的都是我如何不折不扣地执行帝君的命令从来不自行其事包括他要求我斩杀跟随共和军的村落的命令。我顾不得与小王子解释道:“到底生了什么事?”
廉百策咽了口唾沫突然放慢了语也更低地道:“东平东阳两城同时被共和军策反。共和军与水火两军团联合昨日突入帝都解除禁军武装帝君与太师以下百官全部成为阶下囚帝国已亡。”
这个消息像是个晴天霹雳我被震得耳中似乎“嗡嗡”直响半晌都说不出话来。小王子急道:“那我父王呢?”
廉百策道:“小殿下真是报歉我收到的羽书密报中没提到安乐王爷的事。”他顿了顿又道:“楚帅使臣已大约明天便能赶到此地命令我等就地向共和军投降。”
“王八蛋!降个屁!老子不降!”
曹闻道一下蹦了起来。他在我面前一直很收敛但这回再也不收敛了帝君和张龙友也被他骂得狗血喷头。他大声道:“岂有此理这伙王八蛋连一天都守不住。邓沧澜和毕炜这两个王八蛋也真是王八蛋三姓家奴!”
毕炜会投降共和军虽然意外但总还可以想像毕竟他曾经被帝君策反过一次背叛了文侯。可是邓沧澜和钟禺谷也被策反简直无法理解了。而廉百策得来的消息更让我震惊这一次竟然是邓沧澜裹胁毕炜反叛毕炜将错就错才降了共和军。我止住了曹闻道的破口大骂道:“曹将军稍安忽躁我们还不知内情先不要骂人了。诸位明日使臣便到要命令我们就地投降你们以为五德营该如何行事?”
曹闻道忽地又站起来向我一躬身道:“楚帅兵法有云:乱命有所不从。这是条不折不扣的乱命绝不能听。末将以为如今当行杨将军那日的建议。”
杨易那天建议我废了帝君自立为帝结果被我驳回。我心中恼怒刚要骂他陈忠忽然站起来道:“末将见识浅薄不过那日楚帅你说帝君尚在臣下自立是开了一个以武力夺权的坏头。现在帝君已废那么自立为帝便不是以武力夺权。”
陈忠话不多但这话说出来很有份量。钱文义和廉百策登时站了起来道:“末将等愿奉楚帅为帝。”
他们的声音不高但十分坚决。五德营的五统领有四个同意我自立为帝而杨易更是那天提出这建议来的人他的立场不言而喻。我心头一乱还没说话小王子忽然“哇”一声骂了起来道:“可是父王……父王他……”
他们没有再说话。帝君现在在共和军手里正如当初我希望以何从景为人质逼迫共和军投降一样。假如五德营现在举旗自立他们也就失去了人质的效用只怕会被灭口。五统领里只有陈忠的女儿平时都跟在营中其余诸人的家室都在帝都一旦我们起事他们的家眷肯定难逃罪责。只是他们毫不犹豫就站了起来小王子却做不到这一点。安乐王是帝国宗室领袖目标很大小王子被定为叛逆的话安乐王定然难逃一劫。小王子虽然已在军中拼杀多年可他到底只是个虚龄刚到二十五的青年心头一乱也哭出声来。
我的心里也乱成一团道:“大家都不要再说了。此事至今尚无确切消息全军严阵以待静候消息。”
杨易忽然道:“若是共和军再要突围呢?”
我道:“共和军现在突围仍然依前例攻击。”我看了他一眼忽然从袖中拔出无形刀来一刀斩在案角喝道:“另外杨将军任何人不得自行攻击共和军违者视若叛逆当场格杀有如此案!”
百辟刀在征讨文侯一役我与叶飞鹄的对刀中碎裂了现在这把刀是简仲岚用的无形刀这把刀虽然较百辟刀小一点锋利却大有过之。一刀斩下案角立时斩落缺口光滑无比。杨易浑身一震看向我眼神却带着震惊和悲哀。
严令之下他们凛然起立道:“末将遵命。”
我生怕杨易还要自行其是把曹闻道调到杨易营中陈忠调到了钱文义营中。仁字营和义字营原本各距对马山和屏风山一边呈犄角之势牢牢钳住丁亨利突围的必经之路现在多了两个军团实力更强。但我的意思并非是要加强实力而是看好杨易和钱文义两人。曹闻道说得虽响但他对我的命令向来不折不扣地执行绝无违背陈忠也一样。钱文义曾经背叛过我一次现在虽然可以信赖仍然不得不防。最要担心的倒是杨易。杨易是个帅才即使他统御地军团我相信也能胜任因此我总有些不放心。
分派已定让五德营自行调度我坐在高处看着地形。从这里看不清坠星原的情景但我也猜得到那里严密的阵形。不准杨易出击固然是怕他违背我的意思逼我自立另一方面也害怕丁亨利。丁亨利尽管已入绝地但爪牙犹在假如杨易以仁字营单方出击纵然得地形之利肯定也讨不了好。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静观其变吧看谁能掌握这个变局。
“楚帅谢谢你。”
小王子的声音在背后响了起来。我转过头道:“小殿下坐吧别哭了我不会让王爷落到险地的。”
小王子抹了下眼泪道:“不是为了这个。楚帅帝国真的气数已尽吧你能够拯救这世界的话还是把帝国抛在一边为好。”
我苦笑了一下道:“拯救这世界?小殿下假如你听得某个人这样说他是为了拯救国家解民倒悬而起兵那我可以告诉你他只是个野心家为的仅仅是一己私利。这个世界根本不需要人去拯救我们只消顺应变化那就够了。”
小王子怔了怔道:“包括大帝?”
“包括大帝。有哪个人成功后会功成身退真正履行他‘拯救国家解民倒悬’的夙愿的?有史记载至今两千年已历十几皇朝每一朝的末世总会天下大乱于是有人站出来说是为了拯救苍生黎民不得不以暴制暴。可是过后仅仅是换了一个国号而已百姓仍然要经历一次轮回。”
我这话已是直斥大帝之非小王子有些茫然道:“可是照你这么说难道大变来时只能袖手旁观了?”
我叹了口气道:“小殿下我也不知道。不过我只知道一点就是尽量减少战争能避免战争就避免吧只消敌人不是那种穷凶极恶毫无道理可讲的野兽。”
小王子沉默了一阵道:“那么楚帅你是决定投降了?”
我默然不语。五德营统领大概只看到我的茫然小王子却看到了我内心的决定。我点了点头道:“共和军建立的也许并非是一个理想中的国家但他们至少可以让百姓知道这个国家并非是一家一姓的天下而是天下人共有的天下。小殿下战争持续得够久了我一直盼望能有这一天。尽管与我构想的不同这个新时代并不是在我手中建立起来的但这个新时代还是快要来了。我能做的就是顺应这个时代不要逆势而行。”
小王子没再说什么只是向我行了一礼转身走去。他现在已经镇定多了郡主请原谅我我失败了。看着小王子的背影我眼前仿佛又见到了郡主的身影。假如郡主不死她所构想的新时代一定会一步步成为现实吧也应该比现在好得多。可是一切都已过去了在这道洪流面前我的力量太渺小了。尽管我也努力想让它沿着郡主划定的方向奔涌但它仍然越出了疆域奔向一个全新的天地。
天暗了下去。暮色中远远的却有野火烧起忽明忽灭似要燎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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