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边絮絮叨叨的,暖乎乎的什么东西贴上来,季琛觉得他有必要提醒他什么,可又想不起来,意识总算彻底模糊。
春日,春暖花开,六岁的季琛穿的一身白,看起来就乖巧懂事。
小小的人拱着手,跟着一身官服的父亲行礼:“爹,儿子走了。”
季章一身六品吏部员外朗的官服,肃穆的站着,此次陪读选拔,原本跟他们家无关的,可因着季家本家那边挑出的另一孩子突然摔伤,挑挑捡捡挑到他们这来了。
横竖他不觉得自己儿子能过,毕竟太乖了,听说姬二殿下比较乖张,估计不喜欢这种。
“小心点。”他道,千言万语最后化成简简单单三个字。
“是。”季琛走了,秦兰牵着他的手往外走,她实在是放心不下,还指望里头那个多说点,结果果不其然就一句话,她只好自己补:“公子,入宫后……一切小心。”
秦兰心酸了把,她有心提点,可她压根不知道怎么提点。
“记得活着回来。”
季琛脚步一顿,忽然慌了下,一不小心会死的意思吗?
可季章压根不知道,姬林原先的伴读就是因为太能陪着他闹,被皇上训斥,这次被要求必须选个能督促他念书的。
八个排排站着,最大的十三岁,其余普遍十岁上下,就季琛,六岁,矮矮的,格外突兀,太监是有眼色的,一看就知道这个是来凑数的,二殿下九岁,怎么可能要个六岁的来当伴读,到时候,到底是伴读照顾二殿下,还是二殿下照顾伴读?
季琛很自然的被排到最后,被前头七个衬托的更矮,又因为临走前被秦兰吓到了,低垂着头,跟另外七个虽垂头但神采飞扬的再一比,直接那点存在感都没了。
贵妃皱着两道眉来选人,皇上被气到了,她这回是绝对不能再选看起来闹腾的。
视线不断的再那七人间转悠,偶尔扫到季琛,立马扫开,凑数的不配入她眼。
“左边那三个不能要,剩下四个,你自己挑!”贵妃没好气着对着一旁一脸愤愤,心不甘情不愿的姬林道。
姬林懒懒散散的翘着个二郎腿,九岁的孩子愣是一副大人样,视线不断在贵妃刷掉的那三人间转,咋办,他一点也不想要剩下那四个,那四个明显就是书呆子,好孩子,让他看书就看书,让他完成课业就完成,实在无趣的很。
可惜,父命加母命难为,他起身,走到那四个面前,一手拄着下巴,死命从里面挑出能陪他玩的,眼角一扫,忽然看到个格外矮的。
头一转,就看到个小矮子规规矩矩站着,估计是年纪太小,又没怎么进过宫,突然一下子站那么久,撑不住,已经摇摇欲坠,可又不知道哪来的毅力,又死命撑着,不让自己仪态出问题。
看着实在是可怜又有趣。
“喂,他是哪家的,怎么没见过?”姬林指着季琛,一旁太监愣了下,赶忙拿出名册,低声道:“二殿下,是吏部员外朗季章的儿子,今年才六岁。”
太监把六岁两字咬的重了点,提醒他,这个可千万不能选,不说年龄太小,就说学识,一六品的小官家的六岁孩子,估计别说帮着皇子了,他能听懂课就不错了。
姬林拄着下巴,越听越满意,他头一次觉得乖巧是个不错的词,这个一看就又乖又听话,被欺负了估计只会睁着水汪汪的眼睛看着你。
“就他了。”姬林一手挑起季琛的下巴,果不其然,那一双眸子满满震惊还有点傻气,而且这娃长的还漂亮,赏心悦目。
贵妃眉头皱了下,伴读看起来只是陪皇子念书,可其中弯弯绕绕的道多着,那个父亲官职太低了点,不过,她看了眼季琛那一副吓傻的模样,无奈的按了按额头,姬林这回明显是挑他来玩的。
算了,官职低点,就算被姬林整坏了,也不会有什么大事。
于是,季琛就这么被敲定下来了。
季琛回到家中,实在不知道自己被选上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可一看到自个爹一脸凝重的表情,就知道估计不是什么好事。
季章一手按在季琛头上,深深叹了口气,宫中那帮人,正是爱玩爱闹的年纪,现在季琛过去了,他背景最低,性子又谦和,恐怕会被暗中欺负。
“要是被欺负了,回来的时候记得说一声。”
季琛抿了抿嘴,他虽然年龄小,但也知道自家的情况。
“是,爹。”
隔天,季琛就搬到了西四所,一众皇子们的住处,陪读几乎都是要陪着皇子们的,就是每半旬可回家两天。
太监领着季琛到了伴读的住所,伴读那也是分地位的,地位高的,受宠的,就可以入住皇子的殿中,一般的,就只能跟其他人一块住。
里头,吕绍懵了,他看着自己杂七杂八的东西被宫人整理出来,那宫人现在还垂着头问他放哪,一问才知道,有新人来了。
“我去,谁啊,敢抢我位置?”
原来二殿下伴读走了,吕绍自然而然将人家位置给霸占了,而他之所以在这,是因为他的七殿下,年纪还太小,暂时还住后宫,而他要做的就是在七殿下明年出来前,把该学的学了,好方便以后带着他念书。
他扭头,就见一小孩抱着小包袱,睁着双惊恐的眸子看着他。
同样六岁的吕绍双手抱胸,下巴微抬,嘴角冷笑:“柜子,腾出来。”
季琛抱着包袱的手紧了紧,小嘴抿着,就是不动。
“嗯?不给?”吕绍笑了下,四周几个围了过来,他们早就自成一派了。
“给……”季琛抿了下唇,眸色暗淡了下,低垂着脑袋,把柜子让出去了,再看着一旁吕绍指挥宫人把东西放回原位。
他自己则抱着包袱坐在床边,阳光打在他身上,有点落寞。
第二天,西四所开始上课,姬林是有四个伴读的,全都十一二岁,就季琛年纪最小,他们一行人入内,五皇子姬宁数了数,不解:“二皇兄,不是说你新招了一个吗?在哪?”
姬林:“???”
他扭头,这才发现季琛被挡住了,挥开那三个伴读,走过去,把季琛拖出来,献宝似的道:“瞧,可爱吧?”
季琛突然被拽出来,一众视线黏在他身上,小脸刷的一下,红了。
姬宁眼睛亮了下:“怎么这么好看!”
姬林拖回自个身后:“好看那也我的。”
不久,齐太傅来上课,看着一群群表面乖,实则心不知道飞哪去了,火气上来,一手指着姬林:“二殿下,你来答。”
姬林:“……”
他刚问什么。
旁边离姬林最近的伴读正要小声提醒,齐太傅一个眼神看过去,他打了个哆嗦。
姬林慌了,忽然斜前方矮矮的季琛举起一张纸,上面写着齐太傅刚刚问的问题。
姬林:“!!!”
那么方便的身高,那么方便的角度,为什么只给题目,不给答案!
事后,姬林火了,回到自己殿中,对着季琛发着火:“为什么不给答案?”
其他三个伴读一旁冷笑着,昨天姬林一回来,就一直在说这个,言语里满满都是欢喜,弄的他们危机感有点重,结果没想到他今天就惹毛了姬林。
伴读给开小差的皇子递答案那是大家默认的规矩,可没人告诉季琛。
季琛底下跪着:“我还没学到这块。”
姬林正要说他平常干什么去了,这都没学到,忽然想起他才六岁,好像的确不可能学到,估计今天的课还没听懂,他摆了摆手:“你,去找齐太傅补课去。”
“是。”季琛垂着脑袋出门。
那边,齐太傅会不知道那一个个人小鬼大的脑子里想的是什么?
自己不好好学,劲折腾别人。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个季琛就是姬林找来玩的。
他看着拼命迈腿跟上他的季琛,轻叹了口气,慢下脚步来。
季琛追了会,突然发现太傅走的慢了,赶忙拱手行礼,乖乖巧巧的,恭敬有礼:“季琛多谢太傅。”
齐太傅愣了下,一手摸上他脑袋,果然还是乖巧的孩子最讨人喜欢。
一个时辰后,齐太傅捏着书的手抖了下:“季琛。”
“太傅。”季琛起身行礼。
“你在家时的功课,谁教的。”
季琛老老实实回答:“我爹。”
“没有专门的夫子吗?”齐太傅看了眼一个小时人学的东西。
季琛摇了摇头:“我爹嫌他们教的不好,就自己教了。”
齐太傅:“……”
你爹可真会教啊?
“没事,你还小,掰得回来。”齐太傅深深的看了眼季琛,“以后每天来这一个时辰就好。”
季琛心头酸了下:“是学生太笨了吗?”
所以才将两个时辰改为一个时辰?
齐太傅看了眼手里的书,再看了看季琛,再想起那群混账羔子,心头五味杂陈,他们就不能有他一半吗!
“不是,剩下一个时辰,你去补其他课。”
“还有,回家后,别让你爹教了。”
“嗯?为何?”季琛抬头。
齐太傅看着那双单纯的眸子,实在说不出类似你爹教的乱七八糟这种话来。
“没事,你爹以后就会懂的。”
两个月后
西四所的堂上,鸦雀无声,一个个的震惊的看着季琛。
一教习被气到了,一根教棒砸下,指着季琛,对着一众人火道:“人家两个月到这程度,你们呢!!!”
“上课上课不认真,起来答个问题答的乱七八糟,课业完成的一塌糊涂!”
“尤其是你,吕绍,学成这副模样,明年七殿下来,你拿什么带他!”
吕绍眼眶立马红了。
“全部人今天课业加倍!”那教习发完火就走。
留下满屋脸色不佳的皇子跟伴读。
晚饭的时候
“我的饭呢?”季琛站在桌边,看着桌上空空如也,懵了,他就去了趟茅房,回来饭就没了,一旁太监尴尬的看向吕绍。
就见吕绍一个人吃着两份饭,眼眶红红:“看?看什么看?我饿不行吗?”
季琛刚要张的嘴,就这么闭上了,眼泪眼眶里打转了下,又给憋了回去。
外头,一身明黄的路过,眉头皱了下:“林,不管管吗?”
姬林里头瞄了眼,自己那个小伴读正要哭不哭,咬着唇又把眼泪给咽回去了,冷哼一声:“不管。”
他也火着呢,因为季琛,全部人课业加倍!
他让他去补课,不是让他带着他们一块补!
太子姬笙无奈了下,那教习不懂这局面吗?
不,他懂,而且他一教习敢对着皇子吼,就是因为拿了季琛当挡箭牌,才把多年火气发了出来。毕竟,那是唯一一个身份低微,还被主子厌弃了点。
他摇了下头,带着吃的来找人的时候,找了半天没找到,正要回东宫的时候,就在树下看到抹衣服,似乎还在抬手擦着什么。
他叹了口气,这个的这副性子是真的不适合宫中。
季琛擦着眼泪,忽然有什么东西挡住夕阳,他愣了下,抬头,一身明黄的太子正负手而立,嘴角含笑的看着他。
“见过……”季琛摇晃着就要起身,被姬笙一手按下。
“别了,你继续哭。”
季琛脸刷的一下,红了,垂着脑袋,支吾着:“没……没哭。”
姬笙笑了,眼眶红成这样,叫没哭?
“饿吗?”他拿出背后的鸡块跟馒头,塞进季琛怀里,开着玩笑,“吃完记得把纸还回来。”
季琛傻傻点了点头,看着姬笙走远,慢慢吃着,吃着吃着“哇”的一声,哭了,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姬笙:“……”
不远处,姬林抿了抿嘴,转身把手里的东西往湖里一扔,走人。
大晚上的,吕绍他们还在赶课业,不知道谁抬了下头,慌了下:“喂,绍,他还没回来。”
吕绍正烦着,今天被骂,明天回家,他爹就该来宰他了,他哪有空管谁在不在:“你们写完了?”
“没,就是,季琛大晚上的还没回来,该不会出什么了吧?”
两个月,所有人都摸透了这个性子,规定过戊时不得出门,那个是真的一步也没出过。
现在都亥时了。
吕绍也慌了下。
一柱香后,三人偷偷摸摸的溜了出来,再避开宫人分头去找。
吕绍找啊找的,他不是没听过宫里常有人失踪的事,一般失踪就等于死了。
他一想到这,就彻底慌了,找的他快哭了,忽然脚下被什么绊了下,他抬头,就见季琛正缩在树下,一手揉着眼,仿佛刚睡醒。
吕绍:“……”
一柱香后,季琛伏案写课业,后头三人磕瓜子。
“快,赶紧写。”吕绍催着,“为了找你,我们写不完了。”
另两人边磕边看恬不知耻的吕绍,再看勤勤恳恳的季琛,默默的把手里的瓜子剥好壳,送到季琛手边。
他们才不傻,他们爹说,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这个明显比他们聪明太多,将来谁求谁还不一定呢。
吕绍对着这两人贿赂的动作,不屑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