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气却很平常。
“是我。”
纪潼背过身倚背着墙,不顾走廊里人来人往,拿袖子捂住了自己的眼睛,半弯下腰去。
梁予辰说了刚才那两个字后又重回缄默。
纪潼怕他挂电话,来不及哭就急忙问:“哥,你回来了吗,你在哪里?我、我想去找你。”
“不用了,”这一次回答来得很快,梁予辰声音很散很沉,像沙子,“你就当我没回来过。”
纪潼哪里肯依:“这怎么可能?我知道你在,你离我很近,我真的想去找你,哥,告诉我你的位置行不行?”
说完这句人已失态,他管不了谁会听见,也管不了别人会怎么看他。
可惜换来的是漫长的沉默。
后来梁予辰挂了电话,在挂断前说:“曾经是很近,但现在我们离得很远。”
第58章恶劣的人
距离远,能有多远?
纪潼不甘心。他从研究生院离开后径直回了家,哪怕可能性微乎其微也想回家属院碰碰运气,看看梁予辰是不是回他们的家去了。
可惜打车赶到家,等待他的没有惊喜,只有下午没课的胡艾华一个人在。
“怎么这时候回来了?”他妈穿着围裙从厨房出来。
胡艾华闲来无事,正在跟着别人的方子学做盐渍青梅,手上还拿着颗弹珠一样的光滑梅子。
纪潼连鞋也来不及换便走过去,第一件事是去推小卧室的门。
“我哥回来过没有?”
“没有,”胡艾华显得不太高兴,“先去换鞋。”
纪潼没听到想要的答案心中失落,关好门后怏怏往玄关走,可余光带到他妈的表情时却隐约觉得不对劲。
他停下问:“妈,你怎么好像一点儿也不吃惊,你知道我哥回来了?”
胡艾华回身去放下梅子,一勺勺舀起盐再一勺勺搁进密封罐里,密密实实地铺在青梅果上。
“知道,你梁叔叔昨天就告诉我了。”
“昨天知道了为什么不告诉我?”
“事儿太多,忙忘了。再说你还在期末考试期,我们不想打扰你,你梁叔叔也是这个意思。”
纪潼着急:“早就都考完了,我哥回来了这么重要的事怎么能叫打扰?我当然应该第一时间知道。”
胡艾华的平静与他的激动形成鲜明对比:“为什么要第一时间知道,他回都回来了,早见晚见都一样,急什么急。”
听到这话,纪潼愣在原地。他觉得很奇怪,以往胡艾华是顶疼梁予辰的,总是儿子长儿子短,夸他懂事夸他争气,恨不得比亲妈还要亲。怎么才分开半年,她的态度就全变了?提到梁予辰时语气少了亲昵,多了生疏,就像是提到什么不相干的人一样,连郑北北跟杨骁都不如。
可细想下来,这些变化似乎又不是如今才有的。早在半年前梁予辰离开的时候,妈妈的态度就很奇怪。好像不是舍不得,而是……而是走了反倒轻松。
他问:“我哥回来了,你不高兴吗?”
胡艾华反驳:“你这是什么话。予辰回来了我怎么可能不高兴?只是叫你不要急。你想想,他回来肯定有一大堆学校的事要处理,又是论文又是答辩的你搅到里头不是添乱吗?等忙过了这一两天自然就回家了,妈才是体谅他又体谅你。”
的确,毕业比不得期末,那是实打实的事情多,一时不得空也十分说得通。刚刚升起的一点疑问又消下去,纪潼被说服了。
他想,至少有一句话他妈说得对。哥哥既然已经回来了,那早晚是要踏进这个家门的,回避不过。
这个家里有他的亲生父亲,有一向视他如子的后妈,还有自己这个弟弟。
哥哥外表疏阔,其实内里最纯孝重情。父母对他来说是一辈子的责任,至于自己……
纪潼打开鞋柜,见到两双细心收好的鞋。一双是梁予辰买给他的,一双是他买给梁予辰的,并排放在一起。
看着它们,他不由自主又想起从前,想到梁予辰情急之下说的那句——
“圣贤书只教我俯仰无愧于天地,没教我不能爱你。”
忽觉一阵甜蜜。
明明当时是害怕的,不知为什么,这句话在心里发酵了半年时间,慢慢酿成了蜜,滋润着两人分开这段时间他干涸的心。
他想哥哥是舍不下他们的。
虽然梁予辰不让纪潼去找他,可纪潼思来想去却是按捺不住,很想早一步见到他朝思暮想的人。何况梁予辰不让自己去找他是因为一时之气,纪潼想,只要自己去见了他,解释清楚了,道过了歉,他们总能和好如初。
晚上梁长磊很晚才收了摊回来,对胡艾华说明天可以晚点去店里,正好陪她去一趟超市。
纪潼听见了,不好意思直接问,但心里已经有了怀疑和推测。他走到厨房边装作不经意地问:“梁叔叔,新店开了这么久了我都不知道地方,还是在学校附近?”
“离得不远,”梁长磊正在擦抽油烟机,“就东边那条长春街,还跟包子铺在一起。”
纪潼唔了一声,点点头,暗自记在心里。
他很快去洗了个澡,回房间换上一身簇新的淡色t和牛仔裤,揣了点钱在口袋里。
走到玄关他拿出那双对两人意义非凡的运动鞋穿上,引颈对他妈喊:“妈,我到杨骁家去一趟。”
胡艾华应了一声。
一出家门他就飞奔下楼,可刚跑出5号楼却又慢了下来。不能跑,跑了会出汗,出了汗不好看。
打车赶到梁长磊描述的地点后他在包子铺下了车,见到利民水果店的招牌心又开始不争气地乱跳。可惜两道卷闸门关得极严,里面什么情形根本瞧不见。
他就蹲下去往缝里瞧。灯似乎没亮,他心里涌起一阵失望但仍不敢轻易放弃,又起身绕到街后头。依稀记得旧水果店的结构,店里应当有一间可以睡人的小房间,小房间也应当有窗。
希望新店也一样布置。
果不其然,一到后街眼前就出现了一扇半开的木窗,漆刷成枣红色,窗内透着橙黄的光。
屋里有人。
纪潼心跳登时过速,强压下激动走过去,还没来得及抬手叩窗,鼻间却先闻到一阵冷冽清淡的烟草味。
有人在小屋里抽烟,所以才会开窗。
直觉告诉他梁予辰就在里面,也许就坐在窗边透气,也许就靠着桌子抽烟,只要他喊一声“哥”,他们就能够相见。
可事到临头,他却反而近乡情怯。
下午的电话里梁予辰刚说过不想见他,现在他就找上门,岂不是故意让哥哥反感?见了面又该说什么,会不会又是一场不愉快。
这些问题总需要许多勇气才能相抵。
就这样,他隐身于窗后连影子都好好藏着,蚊子叮上小腿也不敢挠,犹豫纠结,一直没有出声,心里总想着还有一晚上的时间。
没过多久,屋里的人站起来,身影轮廓清晰地映在窗上。小臂似乎是架在窗棱上,青筋微凸的双手伸出窗外,指间夹着根燃了一半的烟。
彼此间距离近得触手可及,纪潼的心差点儿跳出嗓子,眼睁睁看着那支烟慢慢燃,眼睁睁看着旁边的左手又缩了回去,有讲电话的声音。
“这么早,干什么?”
是梁予辰,纪潼险些喊出声。
他说话低沉有磁性,还带着一点笑意。纪潼不是故意偷听,但此时打断更不合时宜,就一动不动地站在窗后,心中怦怦,不由自主地屏着息。
“我?我在休息。”
“抽烟。”
“今天第一支。”
听他语气,对方似乎是在国外,否则他不会说“这么早”。两人之间的关系应当很亲密,否则对方不会问他抽到第几支。
“明天去买,今天没空,回学校办了点儿事。”
“除了窗花还要什么,中文书要不要,我一次全买齐。”
“那我就看着买。”
“又让我听,我不懂欣赏。”
说完笑了笑。
空气有了一时的安静,纪潼怔忡站着,大夏天的也浑身冒寒气。
梁予辰在跟谁打电话,朋友还是爱人?
他没胆子猜下去。
可不一会儿,上天像是有心为他答疑解惑。梁予辰忽然用极包容的语气说了声“好吧”,将手机搁在了窗边。
很快,咫尺间传来吉他的声音。
他开了外放,大概是举着久了觉得累,没想到窗后能有人陪他一起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