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搞明白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情况,清水遥冷静地给自己冲了一杯果汁，静静地小酌，尽量无视房间里那两道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努力思考。
沉思了十多分钟,最终,他得出了某种可能的结论。
“让他先出去。”清水遥捏着这份合同,稍稍提高声音,对坐在对面的橙发男人说。
没头没胃的一句话让另外两个人都皱起了眉头。
芥川龙之介是作为中原中也的下属以及护卫来到这里的,虽说他的上司在实力方面的确比他要强劲很多，但是这并不代表着他能够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上司陷入这种——芥川龙之介盯着清水遥看，试图在他身上找到危险的痕迹，但是很遗憾，他什么都没有找到——即便没有危险,芥川龙之介也确认在自己出去之后，他的上司会陷入某种被动的局面。
“中也先生，我认为——”
“出去。”中原中也单手托腮，嘴角懒洋洋地扯了扯,湛蓝的眸子里除了慵懒之外，还多出了几分意外。他并没有看向自己的下属,只是在被反驳的那一瞬间皱了皱每天,冷声重复：“出去。”
深知中原中也最近几年变化的芥川龙之介喉咙一哽,只能暗暗咬牙：“是。”
他无法承担违背上司命令的后果。
但是……
“我在门口等您。”芥川龙之介收回视线,目不斜视地走向大门。
这种口头上的威胁还是非常有必要的,至少能够暗示房子里的人不要胡来，尽管芥川龙之介并不认为那个普通人能伤到他的上司。
随着芥川龙之介关门的声音，房间渐渐陷入了沉寂。
清水遥站了起来：“想喝点什么？”
中原中也挑了挑眉，目光扫过从自己身前路过的人，然后回答：“随便。”
哦,随便。
清水遥撇嘴，在冰箱面前站定，然后给中原中也泡了杯牛奶。
在等待牛奶翻滚热浪的时候，他听到了来自身后的清脆脚步声。那是皮鞋嗑在地板上的声音，有节奏，声音不轻不重，还带了些闲庭漫步的味道。
清水遥并未回头，只是对着开始冒着白烟的牛奶发呆。
直到那脚步声停在了距离自己身后不远的地方。
“牛奶？”中原中也的中指指节敲击着桌面，一下一下的，莫名的让清水遥的心跳都开始跟上这份不紧不慢的频率。
清水遥干巴巴地回头：“我说没别的了，你信吗。”
中原中也的沉默回答了他。
“好吧，”清水遥把牛奶递给中原中也，“牛奶助眠。”
“你的问题真的很严重吗？”
与上次见面相比，中原中也眼下的漆黑并未得到缓解，甚至还有了更重的趋势，这让清水遥不得不怀疑，在他离开后的这几天里，中原中也可能都没有成功入睡过。
而明显的是，不能睡觉这种事情绝对不正常。
中原中也倒是没想到他们之间的对话能够跳转得这么快，以及他就这样闯进了对方专注认真的目光里。
轻巧的敲击声节奏断了一瞬，中原中也低头，接过牛奶吹了两下，带着嫌恶的表情喝了一小口，他用这种方式来掩盖自己滚动的喉结，然后回答：“并不。”
清水遥拧眉：“不严重的话你根本不会来找我。”
“看来你知道我来找你的原因了。”中原中也半掩着眸子，嘴角多了几分笑意。
清水遥不爽地“哼”了一声。
“我还以为你要一直觉得我是想跟你上床才来找的你。”中原中也平平淡淡的语气让他看上去似乎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说出了差点让清水遥当场爆炸的话，当然，前提是忽略他嘴角的笑意。在看到清水遥瞳孔颤抖地立刻红了脸之后，他紧随其后继续说，“你的沉默甚至让我以为你已经考虑过并打算同意与我——”
话没说完，杵在厨房里的清水遥一跃而起，抿着嘴面无表情地与中原中也擦肩而过，当然，以为他在生气的前提同样是忽略他已经完全红润的耳根。
中原中也下意识伸手想拉住清水遥，却还是慢了半拍，让清水遥就这么直直地走回客厅里，去翻阅那本合同。
他跟了上去，端着那杯牛奶，神情越发悠哉：“你脸红了。”
“并没有，”清水遥仍然面无表情，“好吧，是有一点脸红，但是这不是因为——总之，房间里太热、太闷，才让我脸红的……喂，你别笑了行不行。”
“好的。”
虽然这样回答着，但中原中也嘴角的弧度一直存在，只不过他敷衍地用牛奶杯遮了遮，就当是对于清水遥的让步了。
“回归正题，回答我的问题，中也——”
中原中也眼皮一跳，半响后却将“你凭什么喊我名字”的反驳在口中嚼碎然后吞入腹中。
因为清水遥的表情太严肃了，让他有种微妙的感觉，比如他似乎有点享受被人担忧以及管教之类的——天知道他有多烦森首领三天两头的试探和问话，港口mafia里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中原中也是个娇弱到被首领压着吃药治疗的家伙了。
清水遥重复之前的问题：“到底有多严重。”
中原中也扶住帽子，压低，嘴角抿成一条线：“我说过了，没有什么能被称作严重的，并且这跟你没有关系，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在这个合同上签字，虽然我是个mafia，但是偶尔我也想做一个讲道理的人。”
“如果你不告诉我你的具体情况，我不会配合你任何要求。”
“你在威胁我？你以为你凭什么能威胁我。”
“如果你一定要把关心当做威胁的话——”清水遥瞪着中原中也，生气地说，“那我就是在威胁你！”
“……”
“现在能说了吗。”
沉默了好一会，中原中也叹了口气，嘟囔道：“也不知道你问这么清楚干什么，如果不是调查过你的身份，我真要以为你是别的组织过来打探我的情报的卧底。”
“再重复一遍，我的情况没有你想象中的——你的表情看上去就像我下一秒就要死了一样，我只是在睡眠方面有所欠缺，并且因为部下对我的过度关心，导致他们上报给我上司的情报被无限夸大，而我找你的原因之一就在这里，你的存在让他们能够不要每时每刻都关注我有没有在乖乖睡觉。”
中原中也看上去对于部下与上司的关心感到烦透了：“我又不是个小孩子，还得每天被询问有没有睡觉，你不觉得这样很好笑嘛？”
清水遥并没有觉得哪里好笑。
他勉强在嘴角扯出一个笑容，他在中原中也长到莫名其妙的话语中提取了关键词：“已经严重到被森先生关注了吗。”
中原中也：“……”
“好吧，不想回答的话就换一个问题。”
“所以我为什么要像个乖乖仔一样坐在这里回答你的问题？”
“自从我走后，你是不是一直都没有睡着过。”清水遥严肃地问。
中原中也嘲讽的笑容就这样凝固在了脸上。
良久，他张嘴，干巴巴地回答：“哦，是的，这就是我准备说的第三个原因。”
清水遥非常肯定，如果他不追问的话，这份“第三个原因”恐怕永远都不会从中原中也嘴里主动出现。
他看到中原中也露出一个不是让他非常舒服的微笑。
“实际上，你说得没错，在你离开之后，我的确没什么睡意，当然这种情况在很早的时候就出现过，但是——”中原中也顿了一下，眉头都快皱到了一起，“介于我们即将开始合作关系，我也希望彼此都坦诚一些……你的存在的确对我的状况有所帮助。”
他看到清水遥张了张嘴，但是并没有发出声音。
“好吧，没错，你在的那个夜晚是我这段时间以来第一次成功入眠——在尝试了无数种药物辅助之后，森首领认为你目前是我最有效的治疗方案。”
中原中也又抿了口牛奶，温热的液体顺着喉管往下，将热度都融入了他的血管之中。他看着清水遥心不在焉地翻动着手里的文件，眼神却直直地看着地面，好心地没有打断眼前金发男人的沉思。
“那么，还有什么要问的。”
“……我看过合同了。”
不，你没有看过，你只是翻了两下。中原中也在心底反驳。
清水遥深吸一口气：“我认为……我们并不需要合同这种东西。”
“不，这种情况下的等价交换对我而言比较有安全感。”
“如果你指的是我只是单纯的躺在你床上跟你手拉手睡觉就能获得几套房子几辆车的话——”
“你觉得少了？”
“你让我觉得我像是被包养了！！！”清水遥差点咆哮着站起来扑到中原中也身上揪住他的衣领把这个沉浸在霸道总裁剧本里的家伙摇醒，“无论如何！忘记给你提出用合同绑住我的方法的人！也忘记这个合同！我不需要！”
“这蠢透了，我写的小说里都不会有这种乱七八糟的霸道总裁包养合同剧情。”清水遥嘟嘟囔囔的，把手里的文件摔到桌子上，再吨吨吨完了剩下的果汁。
“那你想怎样。”中原中也平静地问。
这个问题让清水遥有些犹豫。他想起了伏黑甚尔问过自己的那个问题——你知道他喜欢你的吧。
的确，在他第一次离开中也之前，中也向他透露过、表述过……好吧，是敞开心扉，一点都不遮掩地告诉过他心意，清水遥对此心知肚明，但是现在……清水遥猝不及防地与中原中也的目光装上，随后垂下眼帘。
他不确定在失去记忆之后，中也是否对他还抱有曾经的期待。
如果还有的话，他也许仍旧无法给出回应。
所以，比起那些他不需要的房车，以及没那么迫切需求的金钱，他更想要一份承诺，尽管这份承诺听上去非常、极其的蠢，以及让人羞耻。
清水遥再次深呼吸：“……钱，或者任何东西，我都不需要，我只要一个承诺。”
“口头上的？”中原中也看上去有些吃惊，似乎没想过这个年代了居然还有这种相信口头承诺的单纯家伙。
不过既然对方提出来了的话，也不是不可以，反正他不是那种会违背诺言的人。
想到这里，中原中也点头：“你说。”
“……就是，不能发生关系。”
中原中也笑了一下：“哦，上次就觉得你很纯情了，不是喜欢的对象就不能做对吗？”
“……”清水遥抿了抿嘴，“还有。”
“嗯？”
“如果——我是说如果，”清水遥抬头，认真地注视着中原中也的眼睛，“如果情感线超过安全范围……简单来说，如果你喜欢上我，或者我喜欢上你，这份合作关系就自动结束。”
清水遥清晰地看到，那抹一直停留在中原中也嘴角的弧度终于渐渐消失，中原中也的嘴巴抿成了一条笔直的线，那双蓝色的眸子就这么静静地盯着他，然后，中原中也嘲讽地笑了起来。
“你是觉得——”中原中也站在清水遥的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表情不屑中带着几分讥讽，“我会喜欢上你？”
“你还把这种东西当做条件？”
中原中也的嘴里每吐出一个词语，脸上便会多染上一层薄红，不是羞耻的那种，而是愤怒。
“恕我直言，你不必这么侮辱我。”中原中也冷冷淡淡地说，“或者说，你觉得你身上有什么特质值得让我喜欢上？嗯？”
清水遥低着头，嘴唇颤动。中原中也的话就像刺一样扎进他的后背，让他无可救药地想起曾经迷茫的那几年——那几年的漂泊之中，他也曾经问过自己，凭什么去获得别人的喜欢，毕竟他只不过是一个没有任何优点的普通人而已，甚至连停留在他们身边的理由都找不到一个。但好在，清水遥已经不是那个容易被撼动的年纪了，他有自己的生活，就算中原中也的话让他觉得难过，他也不会……也不会受到再多的影响。
“这就是我最需要的，如果你同意的话，我们的合作关系就能成立。”清水遥努力平稳着自己的嗓音，让它听上去就像是正常的语气。
中原中也“啪”的一下把杯子放在了桌上，他冷冷地看着清水遥：“当然，这对我来说是再简单不过的条件了。”
“如果我喜欢上你，这段关系就自动结束，”他嘲讽地重复着，转身离开，“既然这样，合约就算正式成立了吧。”
“劳驾借用一下浴室，我想我们可以直接开始履行合约里的义务了。”
然而当清水遥抬头准备给中原中也指出浴室的位置时，中原中也只给他留下了一个看上去寒气逼人的背影，以及浴室门狠狠关上的哐当声。
浴室里，中原中也双手撑在水池两侧，他刚刚用冷水洗了把脸，此刻正定定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他意识到自己的情绪起伏似乎过于大了。
从最早期的易怒，到后来的平淡无波，然后是目前的烦躁，他的情绪在经历一个奇特的变化，他甚至找不到自己这样变化的原因。
但是不能否认的是，他已经很久都没有这种感觉了——心脏仿佛快从胸口跳出来，身体内仿佛燃烧着一团烈火，如果不加以控制，他根本不怀疑自己会不会生气到直接冲出去掐住那个家伙的脖子，然后——
中原中也也不清楚然后他该做些什么。他只是安静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然后闭上眼睛，身体前倾，头抵住了冰凉的镜面。
抓住水池的手指节泛白。
哗啦啦的水声之中，中原中也的叹息显得飘渺极了。
而这股叹息很快就消散在了空气里。
“……你在生气什么？”
没有人能够回答中原中也的这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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