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冰之所以想去流塘村,因的是在这个“副本”里,男女主二人遇见强横鬼物。男主为救女主身负重伤,九死一生。
若能趁机为二人施救,想来能拿下不少功德值。
而带上连沉,则是想让女主治愈下小可怜,顺便加深师徒关系。并且她没记错的话,流塘村,正是原身“拣”到连沉的地方。
曲冰没有直接回碧海峰,而是捏了个换颜诀,去了外门。
碧海峰竹舍。
连沉是被一阵肉香馋醒的,他终究还是用了曲冰给的药。除了照做,他没有别的办法,拒绝的后果有可能是更加“可怕”的折磨。
没想到,服下瓷瓶里的药丸后,四肢百骸疼痛渐消,被药膏抹过的伤口也极快愈合。许久没有这么放松的连沉不知不觉在竹榻上睡着过去。
多久没吃过肉了?
从记事起,他就是个回想不起身世的乞儿,除了不会死,照样会疼,会冷,会饿,会有正常人全部的五感。
风餐露宿,永远饥肠辘辘。印象中只有赶上过年,守在大户人家院外,才有可能吃上那么口带着肉汤的米饭。
拜入上清门后,曲冰早已辟谷,每每只给他些不至于挨饿的丹药。
虽然他不死之躯,剧毒、窒息、寒冷、饥饿、火焚、或是重伤,什么都要不了他的命。可他毕竟是个食五谷,有口腹之欲的凡人,偶尔也会怀念曾经乞来的吃食。
此刻闻着肉香,连沉喉咙都快酥了。他着魔似地起身掀开竹帘,循着味道望出去。
肉香来自院子里竹桌上,一个冒着腾腾热气的白色瓷碗,瓷碗旁还摆着碗白花花的米饭。
“坐下来吃吧。”曲冰在竹桌前坦然坐下,朝他招手。
连沉双脚似被钉住,表情疑惑又警觉。
“凉了就不好吃了。”
曲冰的举动如一记闷拳砸在连沉胸口。他自跟随师尊,从未见她如此温言软语,此刻莫不是在发梦?还是准备养肥了杀掉?
与连沉的惶惑不同,曲冰想的是,连沉太瘦也太轻,一看就营养不良。作为重要男配,形销骨立,弱不禁风,如何像样?也不知道现在开始进补,来不来得及。
她方才去外门,就是为了采买食材,顺便在碧海峰竹林里挖上几株鲜笋,吭哧吭哧做了一大碗腌笃鲜。
好在手艺没有退步。腌笃鲜成品汤汁浓白,笋块嫩黄,咸肉鲜得人舌头快掉下来。曲冰提前试了味道,确实是好吃的。
见她下颌靠在皓腕上,眼神望向别的地方,没有留意或是催促的意思,连沉稍稍犹豫,便主动上前落座,拿起筷子。
曲冰垂眸瞥见他埋头开吃,嘴角悄悄上扬。
小狼崽子,有肉还怕养不熟?
虽然有意克制,但连沉筷子一刻没停,夹完咸肉夹笋块,一碗饭吃完又添一碗,直把汤汁也喝个干净,这才作罢。
由于吃得太专注,他放下筷子,才留意到曲冰正认真盯着他,也不知持续多久。
连沉的表情由最初的震惊慢慢变得难为情,曲冰觉得好笑,脸上徐徐绽放柔和的笑容。
这一笑,如拨云见日,冰雪骤融。
除去性格高冷,原身的容颜是极美的。
连沉还记得半年前,流塘村村民意外发现他不死之躯,疑心他是妖魔,惊恐万分,祸心遂起。
被村民设计抓住后,他被锁进铁桶,合力掩埋于乱葬岗深坑。
本以为要忍受长达数十年饥饿,待到铁桶腐朽,才有机会爬出地底逃出生天,没想到,重见天日来得这么快。
在潮湿、压抑、饥饿中渐渐丧失对时间的感知,也许七天,也许十天过去,一道利音灌入耳中。
连沉睁开眼,通身雪白的曲冰闯入视线,一如月下谪仙。
裙角在灵力激荡下冽冽生风,眼神清冷疏离,眉目如烟似画。她像看待死物一般望着连沉,语调没有半分感情:“你叫什么名字?”
“连……沉。”
话音刚落,“月下谪仙”淡漠的表情一点点碎裂。她像是想哭,想愤怒地呐喊,却只从眼底浮上浓浓的悲哀。
连沉不知道她为什么在听到自己名字时会有这样的反应,他只知道自己得救了,被眼前这个不沾凡尘的仙女所救。
“我乃上清门碧海峰峰主,收你为徒如何?”
那时候,他以为自己也许可以身有归属,再不用流浪。
“好吃吗?”曲冰眉眼带笑,“我做的。”
连沉回过神来,脸上发烧,他本来只想尝尝味道,毕竟,师尊给他吃的东西,往往能让他疼得发疯。
可是,几大碗米饭就着腌笃鲜下肚,除了感觉到饱腹和魇足,并没有预想中的疼痛。
“喜欢的话,为师教你。”没有师尊天天给徒儿做饭的道理,授人以渔不如授人以渔。
连沉嘴角微抽,闷闷点头。
曲冰眼神落在连沉额头的美人尖上,心想这个男孩子怎么这么好看。“对了,为师以前都是怎么唤你的?”
连沉垂眸认真回想,似乎,师尊自救下他当日问过姓名后,再未叫过他?就算有事要吩咐,往往也是“你过来”、“吞下去”、“坐进去”之类的简短命令。他甚至怀疑,师尊是不是把他的名字忘了。
见连沉摇头,曲冰心中万头羊驼疾驰而过。不会从来没叫过吧!这都可以?
“那从今往后,为师就唤你沉儿了。”
连沉怔楞,心口密密麻麻爬上一阵酥_痒。他果然是在发梦吧?沉……儿?师尊怎可能这样唤他?
当夜,连沉躺在偏舍的竹榻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师尊的表现有种说不上来的奇怪。治疗是真的,下厨也是真的。她到底想做什么?为什么态度转变如此之快?就好像……忽然换了个人一样。
彻夜难眠了一晚,天未放亮,连沉顶着乌青的眼圈,星夜穿过竹海,往授业堂去。
尽管这具身体已经辟谷不用休息,曲冰依然遵循原本睡觉的习惯。她在清晨第一缕阳光洒进竹舍时醒来,想着带连沉一同去授业堂,没想到偏舍里被褥叠得整整齐齐,徒弟人已不见。
上清门授业堂设在无畏峰半山腰,这里云雾缭绕,流水淅淅潺潺,草木郁郁葱葱,一条石阶直通半山腰的教舍。
石阶以白玉石砌就,教舍主体由玄木搭建,古朴而不失典雅。
连沉不会御物飞行也不会疾行之术,为了修习,只得趁天未亮,赶在晨钟敲响前,抵达无畏峰半山腰。
能入授业堂修习者,须为各峰主徒子徒孙,或是拔尖的外门弟子。
师尊虽收他为徒,却从未教他如何修习,只是用传讯玉简通知掌门收了个徒儿,给他定了峰主亲传弟子的身份而已。
试药不是天天有,师尊潜心炼丹或是寻药的时候,连沉便可以自己想办法修习。
他得修习,不得不修习!他想变强!好教意图欺辱他、轻慢他的人,不敢有丝毫念想。
可惜连沉的修为连外门弟子的门都摸不着。授业堂的课对他而言,与天书无异。
敏感与骄矜不允许他放下身段向同门请教,又因为身体不适时不时缺课。半年下来,连沉甚至没有学会引气入体。
他既寡言少语,修为低微,也从未提过师从何人,不知情的同窗便猜测他是哪位修真世家的子弟,背后有人托了关系,才能入授业堂修习。
前来授业堂听课的弟子陆续抵达,他们一个个身着形制统一的门派服,白衫为底,外纱颜色各异。
清静峰弟子外纱苍色,神梦峰弟子藕色,千机峰弟子黎色,尽皆素雅清新。
一身半旧灰衣的连沉赶到授业堂时,同门已到得差不多。
他埋首从后门进入,照旧在最后一排角落落座,如常沉默。
往常的晨课按例为修剑课,由传闻中沧浪剑仙凌萧行唯一亲传弟子许方泽教授。
待三声钟音绝于丛峰,一身白衫的许方泽脚踏晨露,出现在授业台上。
他目如疏星,雅正端方,浑身自有一股浩然正气,往那一站便引得弟子们心生向往。
“即日起,修剑课前加入乐理,由碧海峰峰主曲冰师叔亲自授课!”
说完,许方泽径直从台上走下来,同其他弟子一并盘腿端坐于伏案旁,目露期待神色,表情跃跃欲试,一反平日神情严肃。
连沉惊悚抬眸,他刚才没听错吧?师尊要来授课?她为什么要来授课?
周围很给面子地响起窃窃私语。
“峰主亲自授课?真的假的?”
“许师兄说的还有假?你听说过曲冰师叔吗?我一直以为碧海峰就只有竹海,没想到竟然有峰主。”
“听家父说,曲冰师叔笛音无双,跟已故的凌萧行师伯,笛剑合一,击退过不少妖魔鬼怪,很是厉害!可惜百年前退隐,极少现身。”
连沉垂眸轻嗤,厉不厉害不知道,冷心冷面擅长用毒倒是真的。
就在他暗数曲冰十大罪状之际,周围的窃窃私语骤然收声,只见一抹白色身影踏玉而来。
曲冰除了一头堪堪绾起的黑发,全身纯白如雪,面容秀美冷清,飘然兮清雅高华。
轻纱般的白衣将她笼在似烟云雾里,恍然不若真人。
一众弟子倏地屏气敛息,脑中空空,目光直直,有些分不清今夕何夕。他们自入上清门来,何曾见过这般气质清绝出尘的人物?只担心稍呼一口气,就将人给吹散了。
曲冰长眸缓缓扫过堂下弟子,目光在一笑容温暖,风雅卓绝的白衣弟子身上稍作停留。
书中的男主许方泽,着的正是白衣。
眼前男子丰神如玉,眼神坚毅又不失谦逊,一看就胸襟宽广,深情也专情,极能包容小女子情怀。
她又瞥了眼角落里灰扑扑,通身阴郁的连沉,心道无怪女主会选择男主。
见过阳光的人,不会留恋阴暗。
将眼神从男主身上挪开,曲冰留意到一着藕色外纱少女,晨曦透过窗棂打在她身上,隐约似有微光。
少女容色绝丽,娇美无比,一双水濛濛的杏眼正乖乖巧巧地望着她,让人心生怜惜。
主角光环,果然让人挪不开眼睛呢!
见弟子们静若鹌鹑,曲冰绛唇轻启,语调柔和婉转:“开始授课前,不妨先听一曲《沉香远》。”
语毕,她从腰后取下碧青色竹笛,敛眸置于唇边。
山泉般清澈的笛音沿着白玉台,层层向下铺展。
她面冷,举止也冷,吹出的笛音却带着股早春初雪乍融般的隐隐暖意,直让一众弟子恍置山林间,草木芬芳,清风扶醉,灵台逐渐清明。
仿佛只过去一会儿,又仿佛过去了很久,直到最后一个音随风袅袅消散,众弟子始才缓缓舒出一口气。
他们第一次见到上清门这位容貌绝俗,又修为高深的师叔,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应。
曲冰放下唇边的竹笛,就,有些尴尬。这个时候是不是应该有点掌声?
连沉恍惚从笛音里回过神来,不自觉眉头紧蹙,露出扭曲的表情。
方才,他短暂地为笛音所惑,内心罕见如深潭般平静,竟忘了师尊往日阴毒。
曲冰无暇计较刚才那曲吹奏得如何,将宫商角徵羽同灵力的融合运转说了个大概,尔后语调轻慢道:“今日授课到这里罢,明日继续。”
许方泽规矩起身,“恭送师叔!”
其余弟子这才反应过来,纷纷起身行礼,“恭送师叔”不绝于耳。
随着曲冰翩翩白衣消失在授业台,许方泽起身落下一声:“休息半刻”,迅速朝教舍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