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安安暂且落脚的地方,说是底下女官不知晓该如何安置她,选了处无人的地方,暂时让她坐落。而当天夜里,就整理出来了一座宫殿,请‘柳美人’移步入住。
新的宫殿很大。
许是匆匆熏了香,压住了久无人居的灰尘味,殿外灯柱全明,几个提灯宫女跪在殿门外相迎。
夜已经深了,柳安安困得厉害,她捂着唇小小打哈欠。
宫女安排的也迅速妥帖。许是知道她累了,服侍她沐浴后,领着她在内殿宽敞的床榻睡下。
偌大的宫殿里一片安静。
躺在被褥里的柳安安觉着空荡荡的。
明明是盛夏,夜里居然这么凉快,裹着被子,甚至还有种在初冬里的温暖。
长途跋涉足足半个月,跟着褚余回到京中,他也没有耽误直接准许她入宫,还封了她美人……
这算是尘埃落定吧。
柳安安阖上眼,安安心心睡去。
许是骤然换了住处。一切都是陌生的环境,她感觉得到自己在睡,可是一直在梦见奇奇怪怪的东西。
不过卯时,宫女掀开了帷幔。
“卯时末,美人请起身。”
柳安安团在被褥中,艰难地坐起身,满眼困倦。
她做了一夜噩梦,只觉着自己像是徒步爬了一次拜恩寺,浑身都累得腰酸背痛。
美人,哦,她被封了美人。
听起来还不错呢。
宫殿分作三处。正殿又一分为二,后殿是她的居室,前殿是她的日常生活处。
前后以七尺苏绣插屏为隔断,前殿光滑的汉白玉上铺了一层棕垫,殿内高柱处各有雕花衔灯,又以回纹雕花落地罩分离。
洗漱后,宫女屏息凝神,手端布满碟碗的小几碎步而入,恭恭敬敬放在小室竹垫上。
“美人请用膳。”
早膳过后,宫女又请柳安安在前殿的正座落座。
巨大的百花争艳绣屏前,摆放着一张矮矮的宝座。
柳安安坐在上面,借着三步台阶的高度,能看见恭恭敬敬跪在她面前的四个宫女的后颈。
昨夜急促,一切都来不及,今日这四个宫女才一一来拜见主子。
她初来乍到,什么都不懂,这会儿没有什么事儿,她不能拉着人来陪她嗑瓜子晒太阳,就让人给她讲讲宫里的事情。
反正她现在来了,日后也是要住些日子的。
柳安安对自己现在的事情还算是有点好奇,“我住得地方是什么地方?”
昨夜趁着夜色出行,她又困得迷糊,什么都不知道。
“此处为元晨殿,论规格,其实是妃以上夫人可住。昨日美人初来,唯独此处从无人居,陛下亲赐与美人。”
夫人规制,可不得了。柳安安暗中吐了吐舌头,她捡便宜了。
“那左右处,各住得谁?”
柳安安心中盘算,暴君之前身边,都是京中各个朝臣送来的人,论起来和她一样。住得近的,希望还是好相处的。
她话音刚落,那宫女脸色就更不好了。
支支吾吾了半天。
“回禀美人……左右两处的宫殿中,住过的……住过的……都已经……卒了。”
柳安安打了个寒颤。
卒……这个字她认识。和死一样的含义。
都卒了?!!
换言之,死完了???
“美人许是不知,这一院的宫殿,如今只住着美人一位……”
宫女后面的话没说完,柳安安自觉补上两个字:活人。
烈日暑夏,柳安安硬是冒了一背的冷汗。
她后悔多嘴。问什么问,什么都不知道难道不好吗!
柳安安忍不住想,昨夜睡得那么清凉,一夜噩梦连连,真的只是宫殿的位置不入光吗?
还是说……
她瘪着嘴,努力压下心中的惶恐。
初来乍到,柳安安什么都不能做,还要在这个……凉飕飕的宫殿里待着。
她可怜兮兮盯着那几个宫女,努力露出一个不怎么显得害怕的笑容。
“闲来无事,不如我们……出去晒会儿太阳?”
勤政殿内,一片狼藉。
褚余手中的奏章直接砸出,打在跪地的大臣头上。
他眼角染着几分戾气。
“孤不过离开短短两三月,尔等就按捺不住了?”
“冤枉啊陛下!臣冤枉!!!”
跪地的大臣一把年纪,须发皆白,哭得满脸涕泪,额头磕得发青。
“还请陛下明察,老臣绝无二心!!!”
“你的确没有二心,”褚余手扶着额角,眼底似有一丝血红色暗藏,“你一直忠于三皇子,不是吗?”
跪地的大臣呼吸都吓得停顿。
殿内,跪地者数十,无一不是匍匐在地,头紧紧贴着冰冷的木垫,战战兢兢,连呼吸都死死憋在嗓子里,不敢发出半点声音。
“陛下……冤枉啊……”大臣哆嗦着唇,结结巴巴解释,“老臣,老臣只是看小公子年幼,略,略照拂一二!只是照拂一二!”
“照拂一个不满岁的孩童,用得上你?”
褚余唇角一掀。
“不如孤送你去三哥面前,让你自己讨个赏?”
三皇子早在他登基之前,就命丧黄泉。
那大臣还想再哀求痛哭,很快被侍从捂了嘴拖了出去。
偌大的勤政殿,鸦雀无声。
褚余慢条斯理整理了一下宽大的袖子。
他抬眸。
地上跪着的朝臣内侍,在烈日暑夏中,都冷汗连连,面无血色。
了然无趣。
令人厌恶。
褚余往日这种时候,定要想法子泄心中积郁戾气。
可他忽地想到,他现在还有个傻乎乎的小笨蛋。
他冷冷扫了眼地上跪着的数十人,拂袖而去。
惩戒这些人,还不如去逗小姑娘。
柳安安不敢进殿中。
哪怕头顶烈日,她也要在中庭待着。
好在中庭有花圃小池,她躲在回廊处,躺在宫女们搬出来的小榻上,昏昏欲睡。
“美人快些起身整理仪容!陛下的辇车来了!”
宫女在她耳边轻语。
柳安安并未睡熟,她猛地一睁眼。
他来了!
柳安安按捺不住,兴冲冲从小榻上爬起来,提着裙脚步匆匆往殿门跑。
古书有云,帝王者一身龙气,妖邪不侵!
她现在好想好想好想见到他!
“公子!”
褚余刚跨过高高的殿门门槛,粉裙的小姑娘已经提裙跑到他跟前,好不容易脚下停稳,露出一个急切又欣喜的笑容,满满都是她的真诚。
“公子!你来了!”
褚余脚步缓了缓。
小姑娘粉扑扑的脸颊,亮晶晶的眼睛,只看一眼,在勤政殿积攒的怒气,就逐渐消散。
他牵着小姑娘的手,入了正殿。
虽然是个小探子,但是她年少稚气,未曾见过世面,初来宫中让他扔下一夜,怕是心中不安。
以往一直安静懂事的她,都按捺不住想他了。
柳安安乖乖让他牵着进去。
她就和暴君错一步的位置,踩着他的脚步,好奇地回头看。
外面是金灿灿让人睁不开眼的烈日,殿内,忽然之间像是多了一股鲜活的暖意。
和她离开殿中时的冰冷瘆人,截然不同。
她仰着小脸惊叹地盯着褚余。
原来古书里说的是真的,天子为龙,百鬼避让。
褚余一低头,就对上小姑娘几乎发光的眼。
就是他,也略吃不消。
“这么想我?”
柳安安重重地点头,眉毛都皱在一起,整张脸一起用力:“很想很想!很想了!!!”
说着,她也有些委屈。
“公子要是早些来就更好了。”
如果暴君早些来,她就不用委屈自己在夏日里的正午晒太阳了。
她都不想回忆,那四个宫女当时的神情。
褚余在正座落座,心情舒畅。
“那我就多陪陪你。”
话音刚落,小姑娘的眼睛又亮了,比满库的金银珠宝还闪耀。
“真的吗!太好了!”
柳安安喜不自胜。
临时匆忙安排的宫殿,褚余也不曾来过,他环视殿内,一转身,险些踩到亦步亦趋贴着他的柳安安。
提着裙小心跟着他的柳安安脸上浮出红晕。
褚余扫了眼害羞的小姑娘,作罢。
他落座翻阅此地急匆塞入的书籍,偶然一抬眸,乖乖坐在旁边手托腮的小姑娘,一双眼紧紧盯着他,片刻不移。
褚余收回视线,随她看。
“茶。”
褚余头也不抬伸手,柳安安立刻将茶杯放入他掌心,附上一个甜甜的笑。
“公子请。”
今日竟然这般黏人。
不过……倒是很受用。
褚余抿了一口茶,决定多陪陪这个小姑娘。
晚膳也是在元晨殿摆的。
两个人第一次面对面用膳。
柳安安吃一口,就要抬头看一眼褚余。仿佛在拿他下饭。
褚余感觉到了,虽不喜这种‘秀色可餐’的眼神,但是今日小姑娘这么黏糊,索性就纵容了她。
宫女们低着头,根本不敢看这对主子。
夜幕降临,柳安安起初是坐在竹垫上,隔着两人的位置,静静看褚余翻阅手中书籍,坐着坐着,小屁股扭啊扭,自以为不被察觉地,悄悄往褚余的方向挪动。
动啊动地,胳膊都快要贴到暴君了,柳安安才停下来。
嗯,安全位置。夜里妖邪也不敢入侵的!
一抬头,褚余已经放下书卷,眸子盯着她,眼神有些复杂。
“今日……很想粘着我?”
从他来,她就一直靠拢他,盯着他,无时无刻不注意着他。想不发现都难。
柳安安害羞地扣了扣脸颊:“嗯……公子会烦吗?”
不烦,还有些意外的满足。褚余再次纵容了黏人的小姑娘。
又过了许久,眼前的小姑娘已经捂着唇悄悄打哈欠了。
褚余顿了顿,抬眸看去。
殿中已经点亮了数十盏落地雕灯,殿外月挂空中。
“天色晚了,你早些休息。”褚余起身,准备离开。
“公子!”
柳安安见他要走,困意飞走,吓得脸一白,身体比脑子反应快,手已经紧紧攥住了他宽大的衣袖。
她脸白得没有血色,本来盛满光的眼睛,骤然黯淡下来,还有些慌乱。
“公子要走了吗?!”
他走了的话,这一室的温暖也跟着走了。空寂阴冷的宫殿留下她一人,太害怕了。
她怕得委屈,不知道该怎么办,只紧紧抓着他的袖子,捏得皱褶都不愿意松手。
褚余保持着动作许久没动。
他眼神暗沉,喉结滚动。
半响,他声音平缓:“你要我留下来?”
柳安安点了点头,仰着脸,满眼渴求,又怕被丢弃似的,小声哀求:“……可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