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安安寻思着,要亲近陛下还算是个让人为难的活计。毕竟每次还轮不到说话,一切都在陛下的主导下,变得她都陌生。
想要和陛下亲近,首先就要确定一件事,那么就是整件事情能够是由着她自己掌握,不至于让陛下拿了主动权去,每次都让她脸红着败退。
那,那可就是要从陛下回来的那一刻起,就要准备上才好呢。
柳安安从天明盼到天黑,侍人来说,陛下要不了半个时辰就会回来了,她立刻张罗了夜宵,又让宫女们在偏殿候着,内殿一个宫女儿都没有留。
郡青退出去前,还把殿内的一应事务全部打理妥善,保证不会让柳安安事到临头发现这儿不对那儿不对的。
柳安安坐在长案边等候褚余时,手中摇着笔,写她的手札。
若是说陛下之前给她画的画儿有多『露』骨,倒也不至于,但是总那么让人容易害羞。
一叠一叠的画积攒下来,已经有了一二十幅。也不知道陛下在百忙中,是怎么抽出时间来准备这种事儿的。
柳安安看得多了,也从那一开始的羞得说不出话来,稍微淡定了一点,虽然是稍微,对她来说却是有着极大的进步。
如今,她可是一个要反被动为主动,主动出击的人。
首先要制定一个计划才好。要在陛下来的时候,先说什么,做什么,才能让陛下跟着自己的思路走呢?
柳安安研究了半天,笔吸饱了墨,纸上却还是干干净净地,一个字都没有。
写不出来。
柳安安头疼地放下了笔,觉着自己来制定什么计划,好像根本没有头绪。
真想知道陛下每次出口成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她或许真的可以喊陛下夫子,拜他为师了。
化被动为主动,还真不是她随随便便就能做到的。郡青还真是给她出了一个大难题。
若是按着陛下以往的习惯,每次都是在进来之后,先要靠近她了,然后话几句常事儿,之后就自然而然,把她带歪。
那等等陛下进来的时候,她也先靠近陛下,然后再找点子什么话来说吧。
柳安安的笔沾了墨,然后又洗干净了去。
纸上从头到尾,都还是一点墨迹都没有沾上。
不多时,褚余回到元晨殿。
今日的他比起往日,要早一些。
入了春,日长渐渐拉长了。夜晚暗得迟一些。褚余回到殿内时,黄昏的余光才刚刚收敛『色』彩,天边的绯『色』霞衣褪去,改成了初初的暮『色』。
听着殿外侍人宫女的声音,柳安安飞快收起自己的准备,提裙哒哒哒跑出外殿来相迎。
“陛下!”
冬日里厚重的斗篷随着时间到了仲春,也变得单薄了些。
褚余刚解开了斗篷,柳安安就主动迎了上来,替他收起了斗篷。
“陛下今日回来的早,朝中可是没有那么忙了?”
褚余很喜欢小姑娘口中的回来。
有她在的地方就是家,从忙碌了一天的繁杂朝政中脱身,回到她在的地方,让人很轻松。
“嗯。”
褚余抬手搂着小姑娘,捏着人的下巴,低头就要来亲。
柳安安大惊失『色』,立即抬手捂住了褚余的手。
“等等!等等!”
哎呀,他怎么不按规矩办事!
前些天明明都是先说说话的!
柳安安一根筋绷紧了,眼底都带上了警惕。
“陛下,现在不要亲!”
褚余倒是觉着稀奇。
小姑娘若是不亲,平日里都是害羞,捂着脸羞答答地,若是他要亲,忸怩下,也都会亲到。
这还是第一次她直接伸出手来堵着他,不许他亲近。
“怎么,不给亲?”
褚余懒懒搂着小姑娘:“这才几天,就厌了我?”
柳安安抬着手不敢放下来。
她哪里是厌了陛下,分明就是被他打『乱』了阵脚。
明明计划好的,一步一步,循序渐进来。
他倒好,一上来什么都不管不顾地,前面的准备都白白准备了吗?
“陛下,陛下就不能先坐下来,喝口茶吗?”
褚余理直气壮:“我回来又不是为了喝口茶。”
勤政殿政务繁多。无论多晚都要回元晨殿来陪她,早上就要走的比在安晨殿还要早。
如此来,每日起码抽出半个时辰来回在元晨殿和勤政殿的路上耽误。
这样了,他难道就是来元晨殿喝一口和勤政殿一模一样的茶吗?
大晚上的,喝什么茶,自己家的小娘子不好喝吗。
柳安安实在找不到别的话,只能咬死了。
“不行,现在不给……不给亲。”
现在?
褚余很会抓重点。
今日小姑娘这么干脆的拒绝,却是时间上的不合适。
那就先纵着她吧。
褚余松开她,美人榻上扔着一张薄毯,褚余靠在上面,对小姑娘勾了勾手。
“过来陪我躺一会儿。这个不需要现在不行吧。”
柳安安拒绝了一次,现在就不拒绝了,老老实实走了过去,被褚余手一拉,倒在了他的怀里。
柳安安挣扎了下,却被褚余按在怀中按得更紧。
不对,又不对了!
柳安安后悔啊。
她怎么就没有想到这个呢。
难道不该是她先来找到地方,然后拉着陛下来亲昵的吗?
靠在一起,搂搂抱抱的,这是以往陛下总爱对她做的事情。
但是她现在是要反过来,这么来对陛下呀。
柳安安努力从褚余的怀中换了一个姿势。
小姑娘不知道在做什么,褚余也没有多想,松了松胳膊。
柳安安立即调整好,伸出手来,在褚余的腰上环住了。
她想要想褚余抱着她那样搂着褚余,但是伸出手抱着对方的腰,柳安安怎么抱着怎么觉着不对。
褚余抱着她的腰时,只是大掌轻轻一搂,她就靠近褚余怀中了。
现在是她,努力伸长了胳膊,搂着是搂着了陛下的腰,但是她整个人都不自觉紧紧贴了上去。
比起想象中,她主动搂着陛下,让陛下朝她靠拢,中间好像差开了足足一个元晨殿那么大的不同。
柳安安又努力试了试。
她更贴着陛下了。
褚余垂眸静静看怀中小姑娘闹腾。
不让他抱,要自己贴上来?
不错,这个主动他喜欢。
褚余很少能见到小姑娘的主动,满意地挑了挑眉。
“要我帮你吗?”
见柳安安贴着他姿势几次调整,都不能让她满意地贴近,褚余好心问她。
柳安安羞红了脸。
“……不、用!”
柳安安松开了手,嘟着嘴愤愤。
怎么和自己想象中的不一样呢?
为什么每次陛下来搂抱她时,就那么的轻松呢。
继第一步猝不及防被抢了先,第二步的准备也同样失败。
柳安安想了想,觉着按照流程来,她还有别的可以化被动为主动的步骤。
“陛下,今日可有什么有趣的事儿?”
话题,找个话题,然后不着痕迹把内容引导过来。
柳安安觉着此计可行。
褚余搂着小姑娘,想了想今日的事情。
朝中政务,她都不感兴趣。
若除了朝中政务,还真有一件事对她来说,是感兴趣的。
“还真有一件事。”
褚余顿了顿,说道:“闻家的养女闻萍儿,今日出嫁。”
“今日?”
柳安安大吃一惊,从褚余怀中都坐了起来。
她自知道闻萍儿在过年前就已经相好了人家,三书六礼流程走得很快。对外说的就是,闻老夫人年纪大,就盼着小孙女儿早日完婚,给老人一个交代。
外面对此也没有任何怀疑。毕竟闻萍儿作为闻家的姑娘,在京中十几年来,人人都知道她有多受宠。
所以外面对此都是一片看好的,没有传出来任何不好的流言蜚语。
之前听说,本来是要在年节上许嫁的,不知道怎么回事,又拖了拖。之后的日子她就不知道了,却不想是定在了今日。
闻萍儿今日出嫁了,三朝回门,以后和闻家或许就没有太多的来往。
柳安安也说不清自己得了这个消息,是个什么心情。
若不是往日和闻萍儿有过那几次龃龉,她在闻家不在,也无所谓。或许还是和她当初的时候一样,因为同为养女的身份,她或许会想要亲近对方。
但是知道了对方和自己不是一路人,且闻萍儿对她多有不满,柳安安也早就歇了那个心思。她不喜欢有那种害人心思的人。
闻家世代家风严谨,柳安安很难不去想,闻萍儿的这种心『性』是怎么养出来的。毕竟闻家人从来都没有这种的。也就是她了,得不到优待,被打了脸,不是让长辈出面,就是背后怂恿姐妹来给她出气。
出了事儿还能狡辩,和她所接触的闻家人,十分的不同了。
也或许从一开始,闻萍儿就没有把自己当做闻家人。不然一个理直气壮被养大的闻姑娘,怎么会在背后生出那些小心思呢。
她如今嫁了也好。
起码以后不会再有接触的机会了。
柳安安也说不好,若是闻萍儿没有嫁,她又是闻家的亲女儿,到时候在闻家若是见着了,到底应该是怎么来对待她。
说闻萍儿是闻家养女,她愿意给些脸面。可是闻萍儿先前那么欺负她,高高抬起轻轻放下,岂不是让人觉着她太好欺负了些?
左右都是为难。
现在倒是省去了这个麻烦。
且之前闻君和也与她说起过。
和闻萍儿订婚的那户人家,家风很正,族中男子无人纳妾有庶子,人口单纯,都是文人雅士。闻萍儿的未婚夫,年岁不大,刚十八岁,在太学读书,今年下场考试。
这等人选也是闻老太太多方打听了,最合适不过的人。
年纪过了二十的,大多是有了未婚妻的。年纪小点的也好,这儿郎年纪轻,相貌俊,当初让闻萍儿看过一眼,倒是夸过一句相貌堂堂。
而闻萍儿在京中也早有名声,闻家的女儿,又是以美貌出名的。那儿郎一听是闻萍儿,二话没说就点头了。
如此一来,二人倒是挺合适的。
柳安安想着闻萍儿这一嫁,或许是她幸福的选择。
这等好条件的人家,可遇不可求。
今日闻萍儿成婚了,是个大喜事。
“也是我疏忽,该是问一问日子,给随一份礼吧。”
柳安安想着,若是按照她是闻家女儿的身份,闻萍儿算是她的妹妹,养妹出嫁,她怎么也该有所表示的。
却是错过了大礼的日子。
褚余却笑而不语。
柳安安还在想,到底给闻萍儿送个什么去得好。
若是礼轻了,日后闻萍儿知道了她的身份,怕是心里有不痛快。可给闻萍儿送礼送重了,她心里不痛快。
好难办。
“陛下,我该给她送个什么礼的好?”
柳安安索『性』把这个问题抛给褚余:“她既然进嫁了,我是要直接送去给她夫家吗,还是等她三朝回门,再给她送?”
褚余慢悠悠说:“送不送礼的这个问题暂且轮不到你考虑。她没嫁过去。”
“嗯?”柳安安一愣,“陛下刚刚不是说,她今日成婚吗?”
“的确是今日成婚。”
褚余嘴角一挑。
“不过没有礼成。”
迎着柳安安不解的眼神,褚余解释了句:“闻萍儿跑了。”
“跑了?”
柳安安愣了。
反应了半天,瞠目结舌:“闻萍儿她怎么回事!成婚的日子跑了?跑哪儿去了?”
闻萍儿跑什么?未婚夫是她自己选的,夫家也都是早早看好的。未来的婆婆早早就来闻家走动过,哪怕看在闻家的面子,都不会苛待她,更别说对方是有名的雅致人了。
难道是有人在背后撺掇了什么,说了什么坏话,让闻萍儿对夫家有什么不好的想法?
褚余点了点头。
“前面好好地,后脚进了洞房,丫鬟婆子们都在门外,等姑爷去的时候,新嫁娘就不翼而飞了。”
柳安安一愣,然后第一反应是:“她不会是被人挟持了吧?”
柳安安有些着急。
闻萍儿头上顶着闻家的姓。闻君和在名义上是她的兄长,这是人尽皆知的事情。
而闻君和前面去北方平叛。月余前又去了西南方平定谋反,这不会是有人想要绑架了闻萍儿来威胁闻君和吧?
柳安安立即将自己的这个猜测告诉给褚余。
“你想的很不错,”褚余立即肯定了柳安安的联想,但是又否定了,“但是真相不是你想的那样,闻萍儿在这件事里,不是无辜角『色』。”
褚余知道的消息,都是从下面的侍卫那儿传递上来的。关于这件事已经尘埃落定,全部的内容都被扒了出来,不会再有别的反转,才呈报了上来。
闻萍儿不是被掳走的。
而是在被送入洞房之后,与一个陌生女子说了句话,然后就自己跑了。
一个穿着婚服的少女要跑,那是多么引人注意的事情,更别提今日所有人都知道,是闻家的女儿出阁。太容易想到是她了。
这样一个少女,若是没有人帮助,连她夫家的后门都走不出去。
而闻萍儿则一路长畅通无阻,离开了夫家,在外还有接应她的马车。
她是主动跑的。
褚余把这事儿说来后,柳安安十分不解。
“她到底听人说了什么?”
前几个月,闻萍儿对出嫁这件事没有任何抵触,并且还很满意这位丈夫,一直很用心在准备着婚事。怎么都嫁了出去了,被人挑唆一句,就能让她舍弃一切跑了?
她难道不知道,一个出嫁娘新婚之夜弃一切落跑,之后对她来说,是多么的艰难?
到底有什么重要的事情,『逼』得她跑了呢?
“虽然不知,但大致能猜到。”
褚余意味深长看了眼柳安安。
柳安安不太懂。
她只想着,闻萍儿这要是遇上坏人了怎么办。若是回不来怎么办。若是……
意外太多了,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在外面待得时间长了,肯定不好的。
柳安安看过来,褚余就知道她是什么意思。
“她夫家已经去找人了。”褚余说道,“她的安危你不需要担心。”
柳安安松了口气。
今日成婚,今夜还不算太晚。若是能早些找回来就好了。
拖得时间长了,且不说她夫家有什么怨言,就怕外面人知道了,传着风言风语,对一个少女,尤其是刚刚嫁人的,是一种很大的打击。
这么一说,柳安安没有心情继续反主动了。
她刚平复下来,忽地想到。
陛下怎么会给她提起闻萍儿呢。
而且这么一想就能发现,陛下其实一直对闻家的事情,都很在意,有什么消息都会告诉她。
而且闻君和的每次和她见面,几乎都是陛下促成的。
柳安安这么一回想,皱着眉,又想到了一件事。
“闻萍儿不闻萍儿的,你无需在意……”
“等等,”柳安安绷着脸打断褚余的话,“陛下先别说话,我在想一件事。”
上一次,若不是薛静说漏了嘴,她或许一直都不知道,早在很久很久以前,她刚到陛下身边时,她的小探子身份就曝光了。
而在那之后,陛下还一直若无其事的耍她玩。
都知道了她是镇南王府的养女,之后在默大师的时候,陛下也没有多问。
闻君和……
柳安安有了一个新的想法。
这个想法,可能会让她对陛下的深藏不『露』了解更进一步。
“陛下,我想问问陛下,陛下是不是知道了我真实身份?”
柳安安其实已经差不多确定了。
如果他不知道,他不会一直这么配合着。
这几个月来,他虽然不曾怎么提起闻家的一些事,但是无论怎么样,都会告知她。
褚余挑眉。
小姑娘居然是这个时候才发现的吗?
有点……出乎他意料的反应慢。
“嗯,知道。”
褚余抬手『摸』了『摸』柳安安的发梢。
“怎么,你以为你能瞒得住谁?”
柳安安鼓起腮帮子:“果然,陛下果然是知道的!”
“瞒着陛下,也是因为我现在和闻家,说起来还并无什么关系,若是告诉给陛下,日后一些事情如果有些变故,岂不是我欺君了。”
柳安安说这话时,觉着有些对不起闻君和。
当初她虽然知道了,但是想到自己已经在陛下的身边,闻家和陛下之间,似乎有些什么说不清的立场关系。如是他们不打算认,也是情有可原的。
她在一开始就没敢告诉任何人,怕的是有任何意外,让她有了期待之后变成失望,那就太难过了。
但是,她只是没有主动说,言行之中,也从来没有瞒着过。
陛下若是问起,她绝对会如实相告。
就连那天在义兄那儿,郡青和薛静都知道了,她也没有要求他们闭口不言。
她当时也做好了会告诉给陛下,然后被陛下询问的准备。
但是陛下一直没有提及过,她还以为是两个属下口风紧,原来是因为陛下早就知道了呀。
“好,你说什么都对。”
在这种事情上,褚余不打算挣扎。反正他早就知道了,甚至比他家小姑娘知道的都早,这是事实。
想说她瞒着他,真正算下来,却是他一直瞒着小姑娘。
柳安安瞪了一会儿,就泄气了。
“怎么不高兴了,能认回家,不是高兴事吗?”
褚余『摸』了『摸』她的头。
柳安安头抵着褚余的掌心。
或许是因为褚余也知道了,他是自己最亲近的人,柳安安有什么话都能说得出来。
“不瞒陛下,我其实是有些害怕的。”
但是真的要说是害怕什么,她也说不出来。害怕人?闻家人都很好。害怕氛围?说来她还从未和闻家大家接触过,谈何害怕。
可是总有一种让她在闻家跟前,束手束脚的感觉,让她一直提着心,忐忑不安。
“笨姑娘。”
褚余抬手搂着小姑娘,低语说:“这不是害怕,你有没有听说过一个词,叫做,近乡情怯。”
“近乡情怯……”
柳安安重复了一次。
她许是在书中曾经读过这个词。
也大概翻阅过,可是她从来没有多留意过。
这四个字,在她脑海中一点点具象,忽地,和她之前的那些害怕忐忑混为一体。
原来她不是害怕,不是忐忑,只是不知道还有一个更适合她的词。
她只是……近乡情怯罢了。
褚余低语:“这么胆小?以后怎么和家人相处?”
柳安安抬头:“我还能……还能和家人相处吗?”
她不是答应了陛下,要在宫中陪他一辈子吗?
还能出去,和家人相处?
“能啊。”
褚余捏着柳安安的手把玩着。
“之前我告诉你,你阿兄闻君和问我要了一个战胜归来的奖赏,你想知道是什么吗?”
“是什么?”
柳安安还真的是好奇。
陛下这种话的意思,那就是,可能和她有关的。
褚余轻笑,搂着小姑娘,将那句话巧妙地换了一个字。
“他说,等他胜利归来,就让我——送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