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时被开封府带走了?”
牟驼岗金军大营里,完颜宗望诧异看着郭药师,脑筋有些转不过弯儿来。
要知道,老赵官家对士大夫的纵容,自有史以来未曾有过。士大夫重名,一般而言,便是抓捕,也多是由柏台出面,以保证士大夫的尊严。可若是由开封府出面,便等于是把那士大夫的颜面扫的一干二净。当初缉捕苏轼,也是柏台出面抓捕,未敢让府衙前去。其原因就在于,御史台抓捕的名声,远好过于开封府抓捕。
“怎么回事?”
完颜宗望沉声问道。
白时虽说是被罢免的官员,但却曾做过太宰,那也是当朝一位相公。
赵桓这般行动,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完颜宗望这心里面,顿时有一些忐忑不安。
白时,曾私相受贿,也算是女真人城的盟友。
这盟友被抓,其背后的意义,可就不太寻常了……
郭药师苦笑着摇头,“城细作尚未有消息传来,只说是昨夜朱桂纳带着开封府差役闯入白府,把白时带走。今日一早,耿南仲和梅执礼上疏弹劾朱桂纳,却被老赵官家一顿斥责。言白时贪赃枉法,有悖圣恩,让耿、梅二人不得过问。”
这绝不是什么朝堂上的倾轧,其必然有事故发生!
完颜宗望立刻命人把高庆裔找来,将事情说明之后。高庆裔也露出了惊讶之色。
“郎君,事情恐怕有变,还需早作打算。”
“哦?”
“虽然尚不清楚白时为何被抓,可是从开封府出面的情况而言,事情可能不小。
咱虽说不准这件事会对议和产生什么影响,但应该早作打算才是。
当务之急,是要确保归途无虞……还请郎君命刘思率部前往陈桥支援。并使人通知兀林答撒鲁姆,命韩民毅前往期城,以便可以接应大军。开封实不宜久留。咱听说,威武军承宣使刘光世援兵即将到达,另外还有从各地前来的义勇。也纷纷向开封集结。时间越长,就越是危险。需尽快与赵老官儿达成盟约,撤离开封。”
高庆裔敏锐觉察到,白时被抓,必然有事情发生。
虽不清楚究竟是为什么,但能让赵桓不惜破除大宋立朝以来所确定的刑不上大夫的规矩,便说明事情必然严重。白时,是亲金一派,也是议和派的骨干。哪怕他被罢免了官职,在议和派却有不小威望。某种程度上能左右赵老官儿的思想。
可现在,白时被抓了!
这后面还会牵连出什么事情,可就不太好说。
所以,在开封逗留时间越长,就越危险……完颜宗望听完高庆裔的话。也颇为赞同。
“如此,让刘思过来。”
这个刘思,是渤海人,历史上曾为女真山西转运使,因高庆裔之事受牵连被宗磐罢官,郁郁而终。
刘思如今。拜猛安孛堇,一直负责后勤辎重。
其人性谨慎,心细如丝,算是高庆裔的心腹……完颜宗望吩咐了刘思之后,又把吴孝民找来,责令他务必在两天内,完成议和,同时下令,全军准备,随时开拔……不仅仅是牟驼岗乱了,开封城里,依旧乱成一锅粥。
“汪伯彦曾收授白时贿赂?”
“正是!”
朱桂纳苦笑回道:“昨夜臣将白时带回开封府后,白时便立刻招出,李邦彦、汪伯彦等人,都曾收受过他的贿赂,而且答应,会一力促成宋金之间的议和。”
赵桓的脸色,顿时阴沉下来。
“此事当真?”
“白时还交出当时送与李、汪二人的礼单。”
“那小哥……”
“白时说,太子失踪,与他没有关系。
他虽然收了贿赂,却并无意谋反,又怎敢劫持太子。陛下,看起来这开封城里,必然还有一股势力存在。此前马行街行刺太子,既然非虏贼所为,必然是他人所做。此次太子失踪,是否与这支势力有关?目前尚不清楚。但若纵容这股力量存在,只怕也不是好事……臣以为,当彻查此事,否则便无法找到太子下落。”
朱桂纳也是万分头疼。
原本只是想追查赵谌的下落,没成想却挖出来一帮子汉奸。
这件事,也就变得非常麻烦……李邦彦、汪伯彦等人,都是重臣,更极具名望。是否要收拾这些人,也就成了烫手山芋。要知道,一俟赵桓下令,这形势必然会变得更加复杂。那帮士大夫是否会束手就擒?目前尚在两可,实在是不好处理。
抓,会激起这些人的反弹。
开封之围尚未解除,这帮人若反弹起来,定然令局势恶化。
不抓?
难道眼睁睁看着这些人卖国?
赵桓道:“白时之事,丈人莫再插手。
朕会让康王接手此事,由柏台负责审讯……丈人的身份,实不方便参与此事当。”
历史上,赵构这个时候,已被委任河北兵马大元帅之职,驻守相州。
但由于玉尹此前和赵谌的那一番话,最终使得赵构未能赴任。如今,赵构仍留守在开封,做一个闲散王爷。同时由于赵谌私下里的进言,让赵桓对赵构产生了莫名的防范之意。一般来说,好事不会轮到这些个皇室子弟,但出了问题,需要有人背黑锅的时候,这些皇室子弟便是最好的人选。赵恒在这方面。毫不手软。
不管后世对赵桓是什么评价,但赵桓对家人,确是极好。
白时的事情,已不再是简单的小事,弄不好就会演变成皇权和士大夫之间的碰撞。更不要说,这还将违背太祖赵匡胤留下的遗训……朱桂纳夹在间,很难做人。
所以。让赵构去接手此事,的确是最佳人选……
“接下来,丈人便集所有力量。给朕挖出这股势力来。
朕倒是很想知道,是哪一个在背后使坏。对了,要确保小哥的安全。切不可出事。”
朱桂纳闻听,顿时长出一口气。
能够从这党锢之争里脱身出来,总是一桩好事。
至于太子赵谌的事情,朱桂纳当然是义不容辞。且不说赵谌是他的外孙,更是将来大宋的继承人,关系到他朱家日后的荣华富贵,朱桂纳怎么也不可能放松此事。
“臣,遵旨!”
朱桂纳离去之后,赵桓在紫宸殿徘徊不停。
昨夜,朱琏与他说过。感觉着赵谌不在开封城里。
这母子之间的感应,可谓是一桩极其奇妙的事情,赵桓也不敢掉以轻心。
可若是赵谌不在开封城里,又会在何处?
他曾派人仔细查询,从前夜到昨天。开封城只进出过两批人。
一批是女真使团,另一批便是太子亲军……若赵谌偷偷摸摸随着太子亲军出城倒还好说,有玉尹在,说不得会保太子周全。可如果是虏贼所为……那便危险了!
赵桓现在,宁愿相信赵谌是跟着太子亲军走,也不愿意相信。太子被虏贼掳走……
可是,这玉尹怎恁大胆子?
亦或者,玉尹并不知晓太子在军,岂不是也很危险?
“来人,宣种师道来。”
赵桓终于忍耐不住了,厉声喊喝。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种师道匆匆走进紫宸殿。
他今日正在秦凤军整顿军务,听闻赵桓找他,不免有些疑惑。
“陛下,宣臣来何事?”
赵桓哪怕是再心急如焚,也要耐着性子。
“种卿,朕问你一件事……太子亲军如今在何处?”
“啊?”
种师道激灵灵打了个寒蝉,犹豫了一下,一咬牙道:“回陛下,老臣命玉尹前往陈桥,夺取陈桥渡口。”
“啊?”
赵桓吓了一跳,“老卿家,你这是什么意思?”
种师道一脸茫然道:“陛下不是命老臣教训一下虏贼吗?老臣思来想去,便觉得要想教训虏贼,莫过于把完颜宗望一干人留在开封城下。故而,老臣密令玉尹率太子亲军偷袭陈桥,截断虏贼退路。明晚,老臣将命十万大军强攻牟驼岗,将其一网打尽。”
赵桓差点一口血喷到种师道的脸上!
“朕只是……我的个天,老卿家,你弄错了,弄错了!”
哪怕是心里明知道种师道是故意曲解了他的意思,赵桓这时候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教训虏贼,是他的旨意。
说穿了,种师道这样安排,倒也算不得错误。
可是,可是……
赵桓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说,看着种师道,半晌说不出话来。种师道也觉察到有些不对劲儿,忍不住问道:“陛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赵桓揉着面颊,半晌后苦笑道:“不瞒种卿,太子失踪了!”
“啊?”
种师道也吓了一跳,立刻反应过来,昨晚朱桂纳闯进白府,把白时抓走是何缘故。
“那可有消息?”
看着种师道一脸的关切之色,赵桓心头的火气,倒是消减了一些。
他犹豫一下,轻声道:“目前尚无消息……朕也不和老卿家赘言。朕怀疑,太子很有可能,和玉尹玉府率一同出城去了。”
“不会吧!”
种师道脸色也变了,“玉尹可不是那种分不出轻重的人。”
他这心里,也忐忑起来,有些不知所措。万一赵谌真的跟着玉尹走了,岂不是危险?
赵桓道:“若玉尹知道太子在军倒还好。
可朕就害怕,太子是偷偷混进去。玉府率也不清楚……嬛嬛也失踪了,还有圣人的妹子,也不见了踪迹。朕也知道,便是玉府率再大胆,也不会收留女人在军。这样一来,朕反而更加担心……这些个胆大包天的家伙,别是连玉府率也不知道。”
我的个天!
种师道这脑袋里嗡的一声响。懵了……
他可以肯定,如果太子等人真的是在太子亲军里,那么玉尹肯定是不知道状况。
“老卿家。朕只问你一句话,太子会不会有危险?”
“这个……”
种师道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没危险?
那是胡扯……三千兵马,死守陈桥渡口。面对数万虏贼狂攻,你说有没有危险?可如果说有危险,岂不是让官家更担心?若官家出个好歹来,事情可就麻烦了。
思来想去,种师道还是决定实话实说。
“回禀陛下,非常危险!”
赵桓闻听倒吸一口凉气,半晌后道:“较之朝阳门还危险?”
“只怕比朝阳门,更危险十倍!”种师道深吸一口气,沉声道:“朝阳门之战,至少城尚有数万精兵可以提供支援。可是陈桥之战。太子亲军可谓是孤军奋战,同时还要面临腹背受敌的局面。在援兵未抵达之前,太子亲军必须要死守陈桥。”
赵桓的脸色惨白,嘴唇哆嗦着,说不出一句话来。
他很想臭骂种师道一顿。可是这时候,他也知道,便杀了种师道也没有用处……
“老卿家,可否召回太子亲军?”
种师道苦笑道:“陛下,非老臣不想召回,实在是老臣现在也不知道。玉府率的行踪。老臣与他的命令,是便宜行事……也就是说,从出城之后,太子亲军便不再受老臣的控制。”
赵桓有一种要疯了的冲动,在大殿徘徊,久久不语。
虽然不确定赵谌就在太子亲军里,但确有极大的可能……如果,虽只是如果,赵谌在太子亲军,而玉尹又不清楚的情况下,一旦交锋,岂不是会变得非常危险?
不对,不是非常危险,根本就是死一生!
“老卿家,陈桥附近,可有兵马?”
种师道想了想,沉声道:“威武军承宣使刘光世将抵达酸枣。
若以可能性而言,他这支兵马距离陈桥最近。除此之外,尚有河东义勇在汴口集结。可以通过汴口水军直下白马津,形成夹击之势,说不得能够牵制虏贼兵马。”
“如此,立刻派人通知刘世光,立刻命人前往汴口。
告诉附近的兵马,与朕立刻支援陈桥。哪个能率先抵达陈桥,朕便让他连升三级!”
赵桓挥舞着手臂,嘶声吼叫。
种师道也不敢再耽搁片刻,“老臣遵旨!”
说罢,他转身就走。
也许是太过于激动,赵桓咆哮之后,整个人好像泄了气的皮球,一屁股便坐下来。
他闭上眼睛,只觉一阵阵眩晕。
就在赵桓感到浑身乏力的时候,却感到一双小手搭在他的头上,为他轻轻按摩太阳穴。
赵桓没有回头,却知道那双小手的主人是谁。
“圣人,小哥不会有事的。”
朱琏站在赵桓身后,一脸凄苦之色,却强笑道:“臣妾知道,臣妾知道……
不过,官家也别怪罪老种相公。这件事是臣妾之过,若臣妾平日里管束小哥严厉一些,便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老种相公也是一心想要为官家尽忠,决不可能想到会发生这种事。但愿得,小哥是个聪明的孩子,若情况不妙,定会和玉尹说明。”
“但愿如此,但愿如此吧!”
赵桓睁开眼睛,强笑道:“不过圣人也别太担心,说不定小哥并不在太子亲军里呢。”
“是啊,说不定他还躲在开封城里,想要让官家急上一回。”
夫妻两人相视一眼,其实都知道,对方是在好意欺骗……天,已经完全黑了。
隔广济河,可遥遥看到陈桥渡口的灯火。
那陈桥渡口的金军大营里,一片寂静,显得格外祥和。
玉尹站在河畔,凝视对岸的金军大营。
在他身后,只有朱梦说和陈东两人,疏林还埋伏了不足千人的兵马,等候命令。
原有的历史,应该不存在这一次战斗。
随着时间的推移,玉尹越来越觉得,历史似乎正在偏离原有轨道。
拿下陈桥渡口,只是一个开始。
一旦女真人发现渡口被夺,定会知晓发生了何事。到时候,他将面临数万虏贼的攻击,以及来自封丘和白马津虏贼的夹击。这一战的凶险处,尤胜于之前的朝阳门。
但是,这一步却必须走!
如果不能把这支金军消灭掉,日后必然会成为心腹大患。
一直以来,他不都是在渴望着能够扭转历史吗?而今,扭转历史的契机,就在他手。
“三郎,晋卿和觉民都已经渡河了吗?”
朱梦说点头道:“刚得到消息,吴玠和董先率部已经渡河成功,并已做好了准备。”
“现在,什么时候了?”
“已接近丑时。”
玉尹深吸一口气,突然扭头笑道:“三郎,紧张吗?”朱梦说闻听倒是笑了,“小乙真个说笑,想当初自家也是在朝阳门斩杀过虏贼,区区小战,如何紧张?”
“可我有些紧张。”
“哦?”
玉尹仿佛梦呓般道:“因为我知道,这一战将关系我大宋国祚。
三郎,我说不得要扭转历史,未来的大宋朝,再也不会出现靖康之耻,我改变了历史。”
他声音不算大,时断时续。
所以,朱梦说和陈东都没有听太清楚,只是觉着有些奇怪。
想当初朝阳门之战时,玉尹可没有这般紧张的表现。怎地这一回,看上去有些患得患失?
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无法明白玉尹此时的心情。
只能静静站在玉尹身后,等待着玉尹发出攻击的命令……
时间,一点点过去。
玉尹抬头看了看天色,差不多已经到了丑时。
对面的金军大营,依旧是一派寂静……玉尹深吸一口气,眼流露出莫名的激动之色。
“梁玉成!”
“末将在!”
玉尹用力吐出胸一口浊气,沉声道:“与我号炮三响,夺取陈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