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升的明月如一块通透的圆形玉珏,嵌在墨蓝色绸布似的夜空,辉光清冷,隐隐透出清白的玉色。满林的桃花借着月意,晶莹的玉色洒在妖娆的桃花花瓣上,泛着细碎的银光。
点点的银光映入易无风的眼里,漆黑深沉的眸色里滚涌着莫测的疲惫。
旧年江南江北两府之事,着实让易无风头疼许久。今年年关过后,易无风便着手做出大的调整,将两府官员替换成科考选上的人才。其中错中复杂的关系,让易无风晕头转向。
看了一整天的奏折,好不容易空闲下来。推开御书房的门,易无风伸了伸拦腰,踱步出门,站在玉阶上看着漫天的月光。清亮的月色流潋下来,洒在他身上,让他生出一丝随处走走的兴致。
难得易无风有此雅兴,玉公公等人不敢反驳,撑起因站立一天疲惫的神色。脚步匆匆的跟随上去,拐过九曲九折的回廊,穿过狭窄的长门夹道。临近仙履林的时候,林子里传过来的悠扬曲音,让易无风生生停下脚步。
清缓迟润的箫声,搀落在夜间的清风里,吹送到易无风耳畔。荡起的舒适安宁,是易无风前所未有的感觉。
紧寻向曲音传过来的方向,易无风加快脚步。
杵在隔着高墙的廊桥入口,箫声忽然没了踪迹。耳边呼呼吹过风声,断了箫声的平静,莫名的让易无风有些心慌。呆愣许久之后,易无风才回过神来。
转回头,跟玉公公他们吩咐着,
“去,查查看到底是谁在吟箫?”
“是。”得到易无风的命令,玉公公一行忙忙从后头走出来,分散到四周去。寻找着吟箫的人,搜索许久,在高墙之后一个穿着碧绿色宫装的女子在玉公公的推攘下,缓缓的走到易无风跟前来。
清凉的月色之中,女子的绿色宫装轻盈的衣摆在微风中被轻轻撩起,抛开的弧度拢成一抹旖旎的水纹。
娥眉淡扫,一双清透如水的眸子点落着少许惊慌。脸色白皙而细腻,在月华辉映下艳若桃李。散发的发丝,没有挽发髻,随意的落在她的腰畔,柔亮的像一匹上好的水缎。在易无风的眸底拢起一抹青烟。
手中还紧紧的握着一根长长的洞箫。
惶然的看着身前的仪仗,没等玉公公等人开口催促,女子先是跪下身来。
玉公公才是提醒一句,
“放肆,皇上跟前,你胆敢无礼?”
遭玉公公一喝,本就惊慌失措的小脸显得更加苍白。跪在地上的身子微微颤抖着,磕下螓首,
“奴婢司乐局宫女宁筝,见过吾皇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越过满目清辉,易无风淡然的看着眼前跪在自己跟前,不停颤抖着身影。易无风上前几步,屈身下去将女子亲自扶起。纤长的手指缓慢的勾过去,捏着女子清秀的下颚,渐渐勾起。
惶然惶恐的抬起头,一脸慌然的面容触入易无风眼中。清眸底浮泛开的丝丝无助,“砰”的一声抖开易无风心底的那根弦,削薄的唇轻启了启,沉稳的余音逐渐从他嘴里漫出,
“你是司乐局的宫女?”
“是。”女子答。
“你叫宁筝?”放开捏着女子下颚的手,易无风再吐出一句。
“回陛下,是。”逃开易无风的禁锢,女子恭谨的低下头。细声回答。
“好。”看过一眼女子手中的洞箫之后,易无风又是扫过一眼女子的面容。疲惫的倦色底下透出一丝隐晦的舒意,转头投给玉公公一个颜色之后。
转身离开。
没有立刻就跟上易无风的脚步,玉公公反而是折身走到女子的跟前,将女子扶起。在她耳边贺着喜道,
“恭喜姑娘,贺喜姑娘。”
顺着玉公公的搀扶站起身,女子一脸的茫然,不知喜从何来。
玉公公也不点破,留下陷在茫然中的女子,笑呵呵的跨步追上易无风的脚步。
直到第二日,宁筝还在司乐局中练着琴。忽尔见的司乐局的掌事姑姑堆着一脸和蔼的笑意,畅快的走到她的身边,悦声开口,
“筝儿呀,姑姑要给你道喜了!”
骇的宁筝抚琴的手猛然一停,不解的看着姑姑,
“姑姑,奴婢不解姑姑之意。喜从何来?”虽说司乐局中尽是富贵人家的闺女,祖辈皆是有过品阶的。但入了宫,没能当主子就只能是奴才。岂能在宫里头霍使着小姐的脾性,长时间来的磨砺,宁筝自然是对宫里的规矩清清楚楚。
不敢冷落了掌事的姑姑。
然而,姑姑脸上的笑意像是抹不平的一样,堆成褶子。亲自去扶起宁筝的身子,扶着宁筝到了前堂。
昨夜里见到的那个公公已经等在堂上,宁筝知道昨晚遇见的那人是皇上,猜出玉公公的身份。不敢造次,跟在姑姑身后,规规矩矩的给玉公公行礼,
“公公万福。”
姑姑已经先一步走到玉公公的跟前,讨好的介绍着,
“公公万福,人带来了。这位便是公公要找的宁筝宁姑娘。”
玉公公点了点头,在宁筝身边转过一圈。确定是自己要找的人,无误之后,在宁筝身前起身行了一礼,
“奴才给姑娘请安,姑娘万福了。”
哪里当的起玉公公的大礼,宁筝急忙上前将玉公公扶起,连声回曰,
“公公快起身,奴婢不敢当。”
一番推辞,让玉公公忽的就笑了,
“姑娘不必客气,陛下下了旨意,往后姑娘就是音嫔娘娘了。娘娘是主子,岂有当不起的道理。陛下还将沉音宫赐给了娘娘,娘娘可有割舍不下的物什,收拾收拾随奴才前往沉音宫吧。”
泼天的富贵来的突然,宁筝一时间怔住眉眼,愣愣的站在原地。
以前的时候听说于妃的事情,大家都艳羡着于妃的好运气。不过送一件衣服,就讨得陛下的欢心,一跃成为于嫔。后来,更是一步登天,成为于妃。如今这等好运气落到自己头上,宁筝颇觉得难以相信。
直到玉公公在耳边喊了好几声,宁筝才从自己的思绪里回过神。
得体的给玉公公福过一礼,答,
“多谢公公,就有劳公公了。”
易无风的旨意是早就下来的,宁筝被封嫔位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姑姑见准时机,跟在玉公公身后拜了一礼,
“奴婢给音嫔娘娘贺喜了。”
“多谢姑姑,姑姑多礼了。”在宫中多年,宁筝自是清楚宫中的生存之道。起身后过去将姑姑亲手扶起,笑着回答,
“多年来宁筝得姑姑照顾,才有今日。怎受的姑姑大礼。”
见的宁筝如此的识大体,姑姑也是万分的舒心。仍是笑着谦虚答,
“娘娘客气,娘娘客气。如今娘娘富贵了,日后莫不可忘了司乐局的姐妹了。”
“定然不会的。”宁筝点头答。
没有让她们寒暄的太久,怕易无风下朝后会去沉音宫见宁筝。玉公公催促起来,宁筝明白玉公公的意思,将自己从家里头带来的洞箫还有琵琶带走后,什么也没有拿。一些黄白之物,还分给了姑姑及司乐局的一班宫女。
在所有艳羡的目光中,宁筝坐上轿撵,浩浩荡荡的前往沉音宫受封。
易无风将偶遇的女子赐封为音嫔的事情很快就传遍后宫,一人传给一人,传的沸沸扬扬的。传到芳华宫的时候,点红一点的不屑,啐着,
“有什么好得意的,不过就是个司乐局的宫女。就是封个嫔位,瞧把她们都嫉妒的。”
余音虽轻,还是一丝不漏的落入于绯诗耳中。轻而易举的就将于绯诗逗的笑了,
“点红,你若不嫉妒的话,为何做出这般的模样?”
“娘娘。”明明自己是在为于绯诗抱不平,见的于绯诗还可着劲儿的打趣自己。点红不免觉得委屈起来,
“不识好人心。人家明明是为娘娘抱不平,娘娘还……”
“好啦好啦。”哪能不平白她的那点小心思,于绯诗见着她委屈的模样,心也软下来,
“我也是逗着你玩的,还真跟我计较么?不过,那些个事情,不是我们可以妄加议论的。陛下的旨意,我们唯有听从的份儿。明白么?”
“奴婢明白。”当然知道于绯诗说的再理,点红点了点头,答。
“嗯,明白就好。”于绯诗朝着点红颔了颔首,宛然一笑。
与芳华宫中不同的是,易无风封嫔的消息像是一把烈火。在玉宸宫中烧开了翻天的热焰,前不久宫人好不容易白备置齐全的茶盏杯碗,再次被柳烟儿砸成一地的碎片,
“什么,皇上将一个司乐局的宫女封上嫔位?”
宫女不敢隐瞒,如实的回答,
“回娘娘,是的。是司乐局的宫女宁筝,被封为音嫔娘娘,赐沉音宫。”
想着于绯诗还没扳倒,如今又新进了一人。柳烟儿心中就燃起热腾腾的怒气,
“什么娘娘,不过是一个卑贱的宫女。她配么?”
被柳烟儿突如其来的一吼,吼的不知如何作答。宫女呆呆的愣在原地,知道东柯从宫外走了进来,瞧着宫里头的阵势,就已经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给了宫女一个退下的眼色,东柯移步走到柳烟儿跟前,
“奴婢给娘娘请安!”
发了一早上的火,都没有看到东柯的人影。如今见着东柯走来,柳烟儿摆着难看的脸色,责问着,
“一大早都不见你的人影,你去哪儿了?”
“回娘娘,奴婢去沉音宫转了一圈。”无视着柳烟儿满眼的怒意,东柯不卑不亢的答。
“什么?”柳烟儿本来所有的怒气皆是在沉音宫上,如今东柯再次提起沉音宫。柳烟儿脸色越发的不好,
“你是本宫宫里的人,不在玉宸宫里头好好伺候着,你去沉音宫做什么,怎么,看着人家得宠。要去巴结人家么?”
面临着柳烟儿滔天的怒火,东柯仍是一副安然如山的模样,不慌不忙的作答,
“回娘娘,奴婢去问一些事情。问一些,对娘娘的有利的事情。”
听的东柯的作答,柳烟儿的情绪稍微冷静下来,询问的望着东柯,
“那你可知道了什么?”
“当然。”东柯笃定的开口,
“奴婢查到,昨夜陛下是听到音嫔的箫声,才被其所引,才将其晋封为嫔。”
“就这些,那又如何?”似是对东柯得来的消息嗤之以鼻,柳烟儿不以为意的挑了挑眉。
“知已知彼,方能百战百胜。”依旧是不动声色的模样,东柯淡然的作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