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车转了方向,路过篾匠待着的街口,路过青石板路,路过土坷垃。
前头芦苇荡白茫茫的穗头,影影憧憧。
“麻爷啊,停车吧,我们到了。”二丫喊。
二丫已从车厢里钻出来,动作随着声音出洞,拉停了牛车。
桂麻子茫然四望,两旁一人高的芦苇荡大片大片连着灰暗的天边,黑夜里像无限多整齐站岗的阴兵,他哆哆嗦嗦打了一个颤。
“这是哪儿?”桂麻子胆怯的问。
二丫跳下车,笑眯眯把他往下拽。“麻爷啊,这是芦苇荡啊。”
“到这里干嘛?”
“这里没人呀。”
二丫拽着他拖进芦苇荡。
桂麻子退缩了,他的大皮靴退缩了。
大皮靴的铁皮是他专门定制了好踢人的。
大皮靴加上铁皮顶能把人踢死呢。
这个二丫明明死了的。
桂麻子大大的退缩了,他急忙转身,两只胳膊扒拉开芦苇秸秆,往外就蹿。
二丫手心里都是汗啊。
“能怎么办呢,他踢死了你,又要谋取你姐姐啊,你就是我,你的姐姐就是我的姐姐啊……”
大丫明年才及笄啊,她总是看着二丫柔和地笑,她的衣衫都是补丁,结实的衣衫在二丫身上呢。她的肚子总是饿,米粮团团在二丫的嘴里嚼着呢。
大丫总是看着她笑啊,摸着她的头:“妹妹不怕,有姐姐呢……”
二丫的眼眶湿了,她擦擦手心里的汗,对着月亮说:“大丫,不怕,有二丫呢。”
桂麻子逃到芦苇边上了。
二丫眼里的光沉下来,虎瞻鹰视的面容自她小小的脸蛋上浮现出来。
她迅速的动了!
她大喝一声,跳起来,一脚蹬在桂麻子腰间,两手高高挥动起镰刀,迅疾地搭在桂麻子的脖子上。
如弯月般的镰刀弯着完美的弧度,完美的勾住桂麻子的脖子。
二丫脚下用力,两手拼尽全力,镰刀结结实实的割在桂麻子脖颈上,刺进他的血管,刺进他的喉咙。
他的喉咙被一割两半。
鲜血激射四溅!
他的手痉挛地伸向脖子。他想掰掉镰刀,可镰刀已刺破了他的血管和喉咙。
他想大声的骂,想迈动大皮靴踢。
可他的身子一点力气都没有。
他翻动着眼仁在想,要是今晚不去归家院,不去耗力气,我便能捏死这个小贱人,同捏死一只蚂蚁一样。
二丫眼里的光,透心的凉,谁都不敢望。她拽着镰刀,拼力往下一拉!
桂麻子大大的仰了头,两手痉挛地揪着喉咙,痉挛地往后退,擦过芦苇的秸秸秆秆,一头载到后头的水洼里。
脑袋直直的栽进去,泥水石头沙子,钻进他的鼻孔,埋没了他的头。
二丫克制不住的狂吐起来,可她穷啊,穷的肚子里没有一丁点粮食,没啥可吐的。
二丫大口的呼吸着,踉踉跄跄奔出芦苇荡,就着路边的草叶狠狠地擦净镰刀。
在路的另一边,低头吃草的老牛,淡漠地抬起头,淡漠地看了她一眼。
二丫踉跄着奔过去,一把抱住老牛的脖子,呜呜的哭起来。
“哞哞……”,老牛低低叫了两声,拿脑袋去蹭二丫,温柔地蹭着二丫。
二丫哭的更凶了。她两手牢牢抱着老牛。
天地苍茫间,两列芦苇兵夹道中,梳着两个揪揪辫,穿着粗布麻衣的小女孩,同命运绝地抗争!张牙舞爪的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人!
沉沉压抑的呜咽声里,忽然渗进一丝“沙沙”声!
老牛的长耳倏忽转个圈,立起来,牛眼瞪得大大的,蹄子撂起来。
前方芦苇丛的叶扑簌簌地响。暗处里似有食肉动物隐伏待出动。
二丫一息间止了哭声,双目赤红,寒光烁烁,手摸向镰刀,草鞋谨慎地边观察边后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