渔村。
河畔又缓缓驶近了几艘小船,数名身着墨色衣袍的男子从船上下来,拍打着身上沾上的芦苇枯灰,小声埋怨着这水道难声。
“埋怨什么,都给我精神点,这可是我们给皇上立大功的时候,能不能光宗耀祖就看这一回了。”为首的人最后跳下小船,瞪了一眼众人,小声斥骂。
“是,于大人。”一行人赶紧垂手站好,听他训话。
“你们是什么人呀?”一个小男娃拎着一条小鱼过来了,好奇地问他们窠。
男子堆着满脸的笑,冲着河畔的小娃儿问路,“请问,早先来的那些人往哪边走了?”
“你们是一起的吗?”小娃儿仰着头,好奇地问燔。
“正是。”男子笑眯眯地,从怀里摸出几个铜板给他,“拿着,告诉我,他们往哪边走了?”
“你要买鱼吗?”小娃儿看了看铜板,扭头冲着后面招手,“爹,娘,有人来买鱼。”
“于大人,怎么办?”男子们快步围过来,看着渐渐走近的村民。
为首的依然是村长,拈着须,笑着看着这群人。
“都给我放精神点,不许生事。”男子眼神闪了闪,脸上的笑堆得更浓更热情了,拱着拳,大步过去作揖,“老人家,我们是来找我们老夫人和主子的,他们早到了两个时辰,我们耽搁了。”
他说着,转身指河畔泊的几艘小船,笑道:“您看,和我们的这种船一样。”
“哦。”老人家拈拈须,笑着点头,指流云镇的方向,“他们往那边去了。”
“多谢老人家。”男子连连道谢,向身边人使了个眼色,那人赶紧拿出碎银子,塞给了村长。
“哎,不用,不用!”村长赶紧推回来,乐呵呵地说:“你们夫人已经打赏过了,这银子可不能再收,你们赶紧去吧,去流云镇晚上得在外面过一晚,我教他们在山上的送子庙里住一晚,你们抄近道,还能在夜里追上。”
“太感谢老人家了。”男子大喜,一揖到底,带着人匆匆往前追。
“快去吧,小桂儿,你带他们出村去。”村长慈祥地笑着,拍了拍小男孩的头。
男子满脸喜气洋洋,跟着这叫小桂的男娃娃出了村。
这村偏僻,几乎没什么外人,是个避世的好地方。路上还清晰地看到前行走过的脚印,男子仔细数了数,暗暗点头。
把小桂打发回去之后,众人立刻扯下长袍,露出里面的黑色劲装,在右手袖口上都绣着银色羽毛。这是天羽林银字军的记号。
领头的人,是天羽林银字军的于禁。他环顾四周,压低声音,严肃地说:“记着,我们的目标就是跟着他们到大元城,然后……”
他挥手做了个杀的手势,满眼透着寒光,缓缓地说:“记着,此行不成功,便成仁。就算只剩最后一人,也要把大元城毁掉,绝不能落到他们手中。你们的妻儿老小,朝廷会给你们奉养,你们满门上下都会以为你们为荣。”
“是。”众人抱拳,小声领命。
“出发。”于禁握紧刀柄,带着众人钻进了老人所指的林间小道。
风推河浪,哗哗水声不绝于耳。
芦苇荡里,缓缓地又驶进了几艘小船,隐隐的,可以看到有银色的寒光从芦苇荡里透出来。
河畔,渔村村民们还在辛勤劳作。
今日倾心太后给村长答谢了一百两的银子,村子里总共只有三十户人家,每户都能分点。村长让几位汉子拿好银票,去外面兑换成铜钱,分给大家。妇人们围坐在一起,一边串腊鱼,一边商议着,等下让男人们给她们带些针头线脑,胭脂水粉回来。
总之,很开心。
两个壮实的男子换上了衣裳,撑着小船出发了,芦苇荡里的银色光芒引起了他们的注意。
“大哥,那里是什么?”
船头的男子撑着船蒿,好奇地往里面张望,只这一眼,一支箭从芦苇荡里射出来,直中他胸膛,他不敢置信地低头看向胸口,扑通一声,栽进了水中。
“牛子。”坐在船舱里的人惊到了,刚探出头来,又是一箭射来,正中他的额心。
两道黑影从芦苇荡里飞掠出来,脚尖在水面上轻点,眨眼间就到了小船上,把船舱里的人拖出来,丢进了水里,再撑着船,到了芦苇丛中。
里面隐藏着十数艘小船,清一色的,脸上戴着半边银色面具,黑色劲装,袖口上缠着紫色缎布。
“记着,一只鸟也不许飞出去。”温和的声音从船舱里传了出来。
众人齐齐抱拳,却不出声,芦苇荡里只有风声,水声,再无别的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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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鸢一行人一路疾行,到了晚上,终于到了小庙里。
冷青拾来了柴火,把带的干粮架在
上回烤热。穆飞飞从包袱里拿出倾心太后要吃的药丸
,服侍她就着泉水吃下。
“干娘,累了吧?”穆飞飞给她捏腿,柔声问她。
“还好,年轻的时候,这点路算什么,我和你父亲,跟随师傅一起在山林里一走就是好几天,比这个可辛苦多了。”
青鸢盘腿坐在一边,小拳头在自己酸痛的小腿上不停地敲,脆生生地说:“婆婆,好汉不提当年勇。”
“你这丫头,别人都会哄婆婆,你呢?”倾心太后摇头,也懒得和她生气。
“婆婆,等我们回了大元城,我教你一招,保管您永葆青春。”青鸢小脑袋凑过去,神秘兮兮地说。
倾心太后用手指头抵开她的额头,冷笑,“罢了,你这丫头一定会使诡计折磨我。”
“婆婆英明。”青鸢抱拳,满脸认真。
侍卫们坐在一边,小声发笑。青鸢不仅能把焱殇给弄得哑口无言,连倾心太后也拿她没办法了。
“你这丫头,殇儿怎么镇得住你。”倾心太后听着众人笑,忍不住伸手拧青鸢的脸。
青鸢笑嘻嘻地说:“婆婆,我这是给我们女人争面子啊,在外面就算了,但在屋里就不能让男人欺压女人。”
倾心太后也忍不住笑了,手指用力,笑道:“贫嘴,殇儿你快来管管你媳妇儿。”
正和冷青冷衫商量事的焱殇扭头看了一眼,指了指青鸢,颇有威严地训,“不许皮!”
“干娘,赶紧趁热吃吧。”穆飞飞捧起烤好的馒头,笑着说:“看您乐得,都忘了吃东西了。”
“你也别忙活了,过来吃东西。”倾心太后拉她坐到身边,母女两个紧挨在一起吃东西。
青鸢喂完了小珍珠,走到庙门口外看。
“去睡会儿,顶多让你们休息两个时辰,我要出去探探路。”焱殇抚了抚她的小脸,怜惜地说。
“好安静啊,”青鸢深吸了一口气,仰头看着墨色天空说:“这气味真好闻。”
“等你站大元城上看月亮时,会觉得更好。”焱殇拉住她的手,和她一起仰头看。
“说得好像你见过一样。”青鸢皱了皱鼻子,把小脑袋靠在他的手臂上。
人有梦想是一件很幸福的事,你会一直为了那个梦想而努力,你会不停地、不停地朝那充满了光亮的地方走……
大元城是焱殇的梦,和焱殇一起回家是青鸢的梦。她为此而兴奋,为此而激动。
月儿的脸,有一半藏在云后,看着这双璧人温柔地笑。
倾心太后已经睡着了。
穆飞飞抱着双膝,微眯着眼睛,静静地看着焱殇和青鸢的背影。
“飞飞郡主,尝尝这个?这叫悬勾子,我都用泉水洗干净了。”冷青拿了几只洗干净的野果子过来,在火上稍微烘了一下,递给穆飞飞。
“谢谢。”穆飞飞微笑着接过来,双手捧着轻咬。
“好吃吗?”冷青眼中闪着光,神情有些激动。
“有点冰,酸酸甜甜的,好吃。”穆飞飞抿唇,笑容里有一丝羞涩。
“那我给你多摘一点,带到路上吃。”冷青兴奋地起身就走。
“我和你一起去。”穆飞飞轻声说着,跨过了面前的火堆。
冷青连忙点头,扶了她一把,关切地说:“小心。”
“你们去哪里?”见二人出来,青鸢好奇地问。
“冷青刚刚采的野果子挺好吃的,我想去采一点,明天带在路上吃。嫂嫂要去看看吗?”穆飞飞热情地邀请青鸢。
“你去吗?”青鸢摇了摇焱殇的手指。
“不要跑远了。”焱殇笑笑,拍她的小脑袋,“我还要想想明天的事。”
青鸢踮起脚尖,在他耳边小声说了几句话,然后松开了他,和穆飞飞他们一起跑向前面。
焱殇微怔了片刻,笑了笑,转身进了庙里。
小庙外有一片野果林,红通通的果子挂在枝头,像晶莹剔透的小灯笼。
“这些都是吗?”穆飞飞捧着一簇悬勾果,扭头问冷青。
“对。”冷青大步过来,教她如何把果子从枝上摘下来。
小珍珠从青鸢的袖子里飞出来,往果林深处飞去,青鸢看了一眼二人,一边摘着果子,一边走了过去。
穆飞飞看了一眼,又勾下了头,和冷青一起小心地把果子从枝头剪下,放进手帕里。
青鸢往前走了一段儿路,扭头看了看,步子突然加快,越走越深。林子里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月光被茂密的枝叶挡住,不时有裹着冰渣儿的野果子从枝头掉落,打在她的头上。
走了有数十步,又是一阵轻轻的脚步声过来了。
隐隐绰绰的,只见前面有道高大的身影闪动,她飞快地躲到了树后,等着小珍珠先飞过去,停在那身影前的枝头上,啾唱几声,扭头看向青鸢后,她才拔腿跑过
去,一把抱住了那人的腰,把脸埋到了他的背上,小声说:“你来了……”
那人想出声,青鸢立刻踮起脚尖,伸长手指掩住他的唇,娇娇地说:“让我抱抱你,你别说话。”
他的呼吸沉了沉,双手放下来,任她抱着。
轻不可闻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青鸢立着耳朵,仔细听着,那脚步声并未过来,停在了十数步之外,可以想像得到那人正躲在那里,一动不动地看着这边。
突然,小庙的方向传来了高呼声。
“有刺客!”
“我回去了,你去吧。”青鸢匆匆松手,转身就往回跑。
那高大的身影转头看了她一眼,也迅速钻进了林间。青鸢冲了半路,只见穆飞飞和冷青正一东一西地赶往小庙中。小庙外围着十数黑衣人,刀光剑影,正厮刹得激烈。冷衫他们正护着太后从小庙里出来,急匆匆地往小庙后面跑。
“王呢?”青鸢冲过去,满脸焦急地扶住了倾心太后。
“带着人出去了。”倾心太后的目光越过她,落到穆飞飞的身上,关切地问:“你没事吧?”
“没事,干娘,你的药没拿。”穆飞飞双手护住脑袋,不顾一切地冲进了小庙。
“哎,这丫头……冷青,你赶紧去。”倾心太后急了,赶紧让冷青追过去。
青鸢扶住倾心太后,带着她往林子里奔。
来者并不是焱殇他们的对手,不一会儿就被焱殇带着人给击退了。他们也不恋战,为首的人吹了声口哨,直接撤退。
“我们走。”焱殇追过来,把倾心太后背上,看着青鸢问:“你能跟上吧、?”
青鸢用力点头。
这时穆飞飞抱着包袱从小庙里跑出来了,气喘吁吁地抹汗,焦虑地问:“现在怎么办?”
“没事,他们暂时不敢再来,我们可以甩掉他们,赶紧走吧。”焱殇沉着地说。
一行人不敢再停留,直接钻进了密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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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脚步声远去之后,于禁带着人从隐藏的地方出来,愕然看着地上躺着的几具尸体。
侍卫们围拢过来,不解地问:“这会是谁的人?为何我们一路上没发现这些人?”
“检查一下。”于禁拧了拧眉,挥手道。
侍卫蹲下去,在几人的身上搜找片刻,摇头道:“不是我们的人。”
“怪哉,难道是云罗人?”于禁沉吟片刻,小声说:“走,跟着他们。”
众人点头,正要出发,躺在地上的人突然睁开了眼睛,淡不可闻的香味在空气里弥散开,一群人来不及反应,一个一个地栽倒在了地上。
“尸体”们竞相跃起,把这些人拖进了小庙,匆匆和他们交换了衣服,径直赶往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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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子里很暗,不时听到四处有树枝擦响的声音,让人心惊胆战。焱殇一行人一口气奔出许久,才在一道山沟里停下。
焱殇把倾心太后放下,去溪水边掬水洗脸,青鸢也跟着他走了过去。
“怎么会有人跟上来呢?难道我们中间有人告密?”穆飞飞把包袱放到地上,扭头看青鸢,眉头紧皱。
“对啊,怎么会有人跟着我们?殇儿,你不是说此行绝密吗?”倾心太后也不解地问。
焱殇摇摇头,没出声。
“干娘,吃片参片吧。”穆飞飞摇了摇倾心太后的手。
倾心太后深呼了一口气,从怀里拿出了一只小锦盒,打开之后,拿出参片含着。半晌,她突然一个激灵,双手往怀里摸了一会儿,脸色大变,“糟糕,雪樱给我的戒指呢?”
“干娘别急,好好找,兴许是掉在衣裳夹层里了。”穆飞飞赶紧跪坐到她的身边,帮着她抖动衣衫。
众人围拢过来,焦急地看着二人。
“真是奇怪!好好的收在身上,怎么会不见呢?”穆飞飞犹豫了一下,小声问。
“不会掉的。”倾心太后拍了拍额头,环视众人,严厉地说:“殇儿,这不对劲,有人把我们的行踪透露出去了,必须把这人找出来。”
“嫂嫂,恕我冒昧,你在林子里见了谁了?”穆飞飞站起来,看着青鸢问。
“嗯?”青鸢故作不解地看向她。
“你在林子里,和一个男人抱在一起……难道是卫长风来了吗?”穆飞飞看了看焱殇,轻声问。
“你怎么知道卫长风来了?”青鸢眨了眨眼睛,有些紧张地看着她。
“在渔村的时候,他就来了吧。”穆飞飞见她露出这样的表情,立刻就问。
“你看到了?”青鸢马上就问。
穆飞飞拧了拧眉,摇头说:“没有,只是,哥哥对你极好,你不要辜负他。”
“林子里的人是我。”一直没出声的焱殇突然开口了。
穆飞飞一楞,眼睛圆睁,“啊?”
“她和我玩游戏。”焱殇揉了揉青鸢的小脑袋,沉声说:“那些也不是真的刺客,是我安排的人,一是可以引出君博奕的追兵,二是让一直耍着我们的凤芹上勾。就连我们要走这条路,也是我故意透露给他们的。现在我的人已经取代了君博奕的人,会把凤芹带到陷阱里去。他玩惯了猫捉老鼠的游戏,这一回,我也和他好好玩玩。冷啸他们已经走正确的路,赶往大元城,我们现在要赶去与他们会合。”
“原来如此。”倾心太后拍了拍心口,松了一口气。
青鸢似笑非笑地看着穆飞飞,轻声说:“你怎么连你哥哥都认不出来?”
穆飞飞闹了个大红脸,赶紧解释道:“是我误会了。”
“若是真关心你哥哥的事,看到我抱他的时候,你就应该大叫了吧?”青鸢好笑地问。
“我是怕嫂嫂面子上过不去。”穆飞飞拧眉,扭头看倾心太后,急匆匆地说:“干娘,我真是好意。”
“误会就误会了吧,这也没什么。”倾心太后焦急地摇头,指着焱殇说:“我的戒指怎么办?”
“兴许是你怕太后保管不好,你帮她保管了吧。”青鸢慢悠悠地说。
“嫂嫂可不能冤枉我。”穆飞飞的脸色顿时大变,正欲开口,小珍珠从枝头急掠过来,眼看就要抓到她的脸了,她匆匆后退,下意识地挥了挥手。
小珍珠又和上一回一样,笔直地往地上坠来,和小珍珠一起坠下来的,还有一只包裹得严实的锦帕,正是从穆飞飞的袖口飞出来的。
“哎,你又装死。”青鸢把小珍珠捧起来,递到了穆飞飞面前,愁容满面地说:“飞飞高抬贵手,把锋芒针取出来吧,我保证它再也不敢在你面前装死了。”
穆飞飞的脸涨得像猪肝一下,飞快地瞟了一眼倾心太后,接过了小珍珠,在它的肚皮上取出了两根锋芒针。
“飞飞,你爹爹不是不让你学这个吗?”倾心太后满脸震惊,快步过来看小珍珠。
它又蹬了蹬腿,像那日死一样,然后一翻身站了起来,踱着方步,在地上啄野果子吃。
倾心太后很快就明白了那日小珍珠装死是怎么回事,她深深地看了飞飞一眼,轻声说:“别再用锋芒针了,你父亲就是被这东西害了的。”
“是,干娘。”穆飞飞深勾着头,快哭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