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衍这一打坐,便是三个时辰,入夜之后,方才从静坐中退了出来,先收了山河图,再法诀一起,百数张符箓汇成一股,飘飘荡荡入了袖中。
抬手虚虚一引,便开了门窗,霎时,一股熏人欲醉的和煦暖风从外吹来,不少缤纷桃花在窗外随风飘卷,还偶有几瓣落入室中。
这时、有值役童子在外道:“仙客,外院正有宝会,仙客可有意一观?”
张衍讶道:“宝会不是在明日么?”
童子答道:“今夜客人多是魏朝来的王侯勋戚,还有一些四海散修,物件虽然精奇,却不能与明日呈出的珍宝相比,只是无论今明,宝会都是一般热闹,规矩也是一样的。”
张衍略一思索,袍袖一摆,站了起来,出得门来,淡淡说道:“前面带路。”
值役童子连忙在前引路,两人自厢房后的耳室偏门而出,沿着回廊来到启昌楼的正南面一处楼台上。
只见一排矮脚朱栏前,摆有长案座椅,上置漆盒匙著,玉瓷茶盏,桌角上的镂空紫铜炉正飘出阵阵宁神香气。
童子规矩站到一旁,拿了鹤嘴壶倒上了一杯香茗。
张衍到案前坐了,见左右各有几处挑出的楼台,只是上面有朦胧雾气遮蔽,看不清那里虚实,应是禁制的缘故,想来自己这里也是一样,不教外人能够窥视。
他向下望去,楼台下方宾客猬集,白日所见的那些王公贵客尽在其中,瞧了几眼之后,便勾起了他的兴趣。
下方金桥前有一片百丈方圆的空地,当中不知何时设了一座荷花池塘,碧波之中飘有一朵莲叶,其上载着众人欲得之宝。
每名宾客面前都有一只石磨盘,如有意买下这奇货,只需向池塘中投入足够分量的金豆,便有一只金蟾跳出来吞下,随后便到此人面前推动那只磨盘,哪处磨盘转动的圈数多,那荷叶便会往哪处飘去。
看到精彩处,有百十只金蟾一起跃上来推那石磨,当中荷叶在水中偏转,时而向左,时而向右,每当这个时候,这些豪客的仆从都会情不自禁大声呼喝,周围看客亦是觉得有趣,一起出声鼓噪。
张衍看了没多久,就觉得那些所谓珍宝给那些王公贵族用倒是合宜,对修道人来说不值一提。
诸如能避福祸的指向车,出行时若车上木人指向相反方向,便是前方有祸,不可前行。
有能在夜中放光的飞蛾,数十只飞舞起来,晚间厅堂中便能亮如白昼,不但无需油灯火烛,而且此蛾外形华美,形似精灵,翩翩飞舞中,煞是赏心悦目。
还有能汇聚西方精气的摇钱树,植入土中之后,主人每月能摇下一串铜板下来,虽然一年也不过上千枚,过了上百年还未见得能把购置此树的本钱还回来,但却能图个吉兆。
除此之外,还有种种镇邪保运的趣÷阁架镇纸,只是令人意外的是,倒有一张图画令众人抢破了头皮。
此画名为《百美红妆图》,也不知是何人所制,画中美貌女子共有百人,个个都是天香国色,不但能随着主人意愿做出种种香艳姿态,而且只需念动法诀,画中女子便能走下来,找了自家妻妾寄托。
不拘你妻妾先前是何姿色,一个时辰之内都能化作此女形貌,连身材肤色也是一般无二,堪称闺房之乐的极品珍宝。
张衍坐在那里慢慢品茗,童子在一旁沏茶倒水,这时,有女子的声音从槅门外传来:“可是西厢房的仙客?奴婢君玲儿,明日便是奴家在此处服侍仙客,若是仙客有意买下一两件珍品,尽可吩咐下来。”
张衍微微一笑,道:“你进来说话吧。”
童子上前开了槅门,珠帘一掀,一名身穿鹅黄襦裙女子踏了进来。
张衍鼻端闻到一股淡淡幽香,以他的五感先前竟然丝毫也未曾闻出来,显然是特殊的香料,随意打量了一眼,见此女大约二十五六,鹅蛋脸上不施脂粉,气质文静柔弱,双肩如削,身姿妙曼,进来后便对他盈盈一个万福,道:“君玲儿见过仙客了。”
张衍摆了摆手,向下伸手一指,道:“我来问你,如我明日要买下几件珍品,也是用这些金蟾推磨争夺么?”
君玲儿抿嘴一笑,道:“正是,此蟾有一别名,唤作‘见钱眼开’,只需掷下金豆便会跃出吞了,倍增无穷力气,但却只肯将此豆在腹中藏着,死活也不肯化去,是以小厮又笑称它为‘守财奴’。”
她款款走了两步,来到朱栏前,提袖指着下方,道:“其实池塘中还有不少大蟾,只有一次投了千枚以上的金豆才能引动出来,因此有个明目,叫作‘一掷千金’,仙客如有兴趣,可以一试。”
张衍微微一笑,道:“如果掷了万金下去呢?”
君玲儿轻轻一笑,以手掩住樱唇,横了他一眼,道:“仙客说笑了,纵然宝会上有些珍品,至多也值千金,万金之数也不用金蟾推磨了,直接给了他便是。”
她进来后,一直文文静静,似是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这一笑,倒是风情万种,眉梢眼角都挑出几许媚意来。
只是张衍却对此景视若无睹,又问:“金豆何来?”
君玲儿耐心说道:“仙客若有灵贝,可用灵贝来换,一贝可换一豆,如是一时不凑手,可拿了法器、丹药出来,我楼中自有品鉴之人折给尊客等价灵贝,总不叫仙客吃亏。”
张衍点点头,道:“那就先换五千枚吧?”
“什么?”君玲儿吃了一惊,蹙起细眉,小心翼翼问道:“尊客是要换五千枚金豆?”
这争宝之会,只少数宝物能值上千枚灵贝,张衍一开口,便是五千之数,难怪她惊讶疑惑,唯恐张衍是弄错了。
张衍一挥手,将一只袖囊掷在桌案上,道:“此中有五千枚灵贝,你可拿去点检。”
君玲儿按了按饱满的胸脯,镇定下心神,拿起看了一眼,轻轻吁出一口气,看向张衍的目光多了几分奇异和敬畏,毕竟能一次拿出数目如此庞大的灵贝,便是寻常的一门一派也比之不上,身份背景定是大得吓人。
“仙客稍待。”
她告罪一声,腰肢款摆,出了门去,不一会儿,她捧了一只玉盘上来,上面摆了一只玉磬,还有万五之数的金豆,以千为计分放在十五盒玉匣中。
张衍撇了一眼,便看出了大致数目,沉声道:“你这数目可对?”
君玲儿恭敬道:“仙客的灵贝俱是品质上乘,当是灵气充裕之地所出,与普通灵贝相比足可以一抵三,是以并未有错。”
张衍也不以为意,稍稍一点头,拿起案上茶盏啜了一口。
君玲儿眉眼挑透,知道自己该走了,于是轻声道:“仙客若要唤奴家,可击打案上玉磬。”随后一个万福,莲步轻移,悄然退了出去。
张衍看着下面这些人欢呼叫闹,似是也能想到明日的景象,不由淡淡一笑,起身回转房中。
仙市东侧迎客台上,十几道遁光自西面而来,这一行人多数是年轻貌美的女子,俱是彩袖飘带,环佩叮当作响,阵阵异香扑鼻。
值役童子从服饰上认出这些女子都是沉香教门人,似乎与自家东主有些勾连,平素往来时也蛮横的紧,因此也无人上前触霉头。
当先一青衣云鬓的娇媚女子轻回臻首,对着身后一名年轻修士展颜一笑,道:“仇师兄,此地便是飞舟仙市了,师兄所需的‘函叶宣真草’虽是此间主人珍藏,但我教大师姐与他有故旧之交,相信有八成把握让他拿出来。”
仇师兄洒然一笑,道:“便是不成也无妨,仇某自不会让潘师妹难做。”
他面容清秀俊逸,眼神清亮,两眉如同用妆趣÷阁画过,肤色也是白皙,这一群女弟子都是有意无意往他身上挨挨擦擦,他也不以为意,脸上总是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潘师妹闻言,嫣然一笑,随后转过身,对着旁侧一名愁眉苦脸的老道说道:“骆老鬼,你说那位拿了密册的少清派师兄在此,我便信你一回,若是此处找不到,便有你的好看。”
那老道心中叫苦不迭,他早将那密册给了自家徒儿,当初也是见张衍借剑飞遁,似乎来历不凡,是以随意扯了个少清派的招牌,总指望能吓出这些沉香教的弟子,再找个空隙拔脚就溜,哪知道会被团团围住,还遇上了真正的少清派门人,这下是骑虎难下,就算是坦承自己胡言也不敢了,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潘师妹想了想,又道:“娇师妹言及那位师兄相貌俊雅,剑光犀利无俦,有冲云之势,仇师兄可是认得?”
仇师兄思索了一下,摇头道:“我也是才成了真传弟子一年,有好些在外游历的师兄并不认得,不过若真是我少清派弟子,我必能认得出来。”
潘师妹向他深深一个万福,诚恳道:“若是贵派弟子,还请仇师兄从中斡旋,不求将此密册拿回,只让我等姐妹一观,足矣。”
仇师兄神色一正,拱手为礼道:“潘师妹言重了,如是我同门中人,此乃小事一件耳,若不是,冒我少清派名头者……”他呵呵冷笑一声,眼中透出一股森寒锐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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