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门被推开之后,唐元宵满身肃然出现在了苏梨面前。
她心下一叹,该来的到底还是来了,他们这辈子还得再见这一面。
苏梨转回身看向唐元宵。
唐元宵还是记忆中那样子,又似乎不是记忆中的样子,他锋利的五官依旧,不苟言笑,沉默寡言,腰杆挺得笔直,和普通人完全不一样,一看就是个铁血军人。
他依旧一身军装,他这一生除了军装,怕是也没穿过其他衣服。
锐利的视线在病房里扫了一圈没找到要找的人,唐元宵就看着窗前瘦骨如柴的老太太问,“老奶奶,请问苏梨在哪?”
苏梨听到他的问题笑了,笑得满脸悲戚疯狂。
唐元宵年过半百,脸上已有皱纹,可是风采魅力却不减当年,且威严更胜,他皱眉看着大笑的苏梨,“您怎么了?我找苏梨”
苏梨猛地出声打断他的话,“唐元宵,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你竟认不出我吗?”
唐元宵看着面前瘦得只剩下骨架子的老太太,想从她满是皱纹眼睛凹陷的脸上找出熟悉的影子却徒劳,“你是苏梨?怎么可能,你”
历来毫无表情的唐元宵脸上,难得出现了其他的表情——错愕、不敢置信。
“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听到唐元宵的问题,苏梨嘴角一扯,“那我该什么样子?风韵犹存丰韵犹饶?”
唐元宵嘴角紧抿,已经通过熟悉的眼神确认面前的人就是苏梨。
当年的苏梨,就是一直用这样仇恨的眼神看着他,如今亦是,她和当年已然面目全非,只有眼神依旧。
想起旧事,想到门外的人,唐元宵气势一变,一身萧然杀气,眼睛通红,一张脸紧绷得有些扭曲。
他迈着沉重的脚步,一步步走向苏梨,“苏梨!”
当年他就是如此走向苏梨,掐住了她的脖子,差点没将她掐死。
苏梨看着他的样子,没有当年的害怕恐惧,只嘲讽一笑,“怎么?你还想再掐死我一次?”
唐元宵额头青筋跳了一下,却死死忍住,哑声问道,“信是你寄给我的?”
苏梨迈开头,看向窗外,嗯了一声。
“为什么寄给我?你为什么要找他?”唐元宵低低质问,随即呼出一口气,活动了一下手指平缓情绪,“就算你找回了唐陌,也无法赎当年你卖了他的罪。”
他声音压抑低沉,语气平缓。
苏梨却如同刺猬一样全身棘刺竖立,尖声打断了他的话,“唐元宵,我没卖唐陌,我说过了唐陌是不小心丢的,我没卖他!”
“事到如今你还要继续辩解吗?苏梨,你”唐元宵死死忍着,“若不是身上这套衣服,我真想真想”
“唐元宵!”苏梨眼睛通红,整个人都在哆嗦颤抖,瘦骨如柴的手一把抓住了唐元宵的衣领,“我最后再说一次,我没卖他!如果是我卖了他,我又何必花了二十多年时间来找他!”
唐元宵低头看着苏梨,一言不发。
苏梨喘着粗气看着唐元宵,看着他的眼睛,忽然闭了闭眼,慢慢松开了唐元宵的衣领。
“我和你说这么多做什么,我傻了才会和你解释,我找回他就好,我问心无愧。”她退后一步,蹒跚走了两步,“我找回他,并不是为了你,我是为了他”
她费劲二十多年心血找到唐陌,不是为了他唐元宵,不是为了得到他的原谅澄清误会,她找回唐陌,只是因为当年就是她丢了唐陌。
二十多年前,苏梨是唐元宵的继妻,唐陌是她的继子。
唐陌五岁的时候跟着苏梨到县城,苏梨大意不小心弄丢了唐陌,拼命找也找不到唐陌的她回村里求救,却被人污蔑说她卖了唐陌,才背上卖继子的罪名,接着又被污蔑和人有染苏梨的悲惨一生就是那时候开始的。
从部队里赶回来的唐元宵,听信了村人的指控,误会了苏梨一辈子,也恨了她一辈子。
病房里寂静了下来,只有苏梨的喘气声。
片刻后,唐元宵看着苏梨终于沉声开口,“你是不用和我解释,你该解释的对象是唐陌,我今天来这里,就是为了确认给我写信的人是不是你。”
“你看到了,看完就走吧。”苏梨不想再面对唐元宵,她闭眼指着门,“走!”
唐元宵深深看了她一眼,转身走了,走了两步忽然停下脚步转回身,一字一句道,“苏梨,就算你找到唐陌,我也不会感谢你,我这辈子都不会感谢你。”
他对她只有恨,他这一生第一次如此很一个人,以前恨现在恨,余生也会一直恨。
“我也不需要你感谢,我从来没想过要你感谢!”苏梨看着唐元宵露出嗜血的笑,“呵,你以为只有你恨我吗?”
唐元宵恨她,她也一样恨唐元宵恨唐家人,他们冤枉她、折磨她,完全不听她解释,亲手将她推入地狱。
她年仅四十余却如七十岁的老妪,半生被病痛折磨,如今还因为胃癌命不久矣,这一切都是拜他拜唐家人所赐。
他很她,她更恨他!
唐元宵听出苏梨的意思,他转回身,看着苏梨满眼的仇恨只觉深深无力,“苏梨,事到如今,你竟然还一味恨着我,没有一丝悔恨,二十多年前,你没有一句对不起,现如今我也看不到一点歉意,你,你简直无可救药!”
苏梨听了满脸嘲讽,“唐元宵,你别对着我摆出这高高在上心痛无奈的样子,我和你说对不起?我为什么要和你说对不起,我对不起的是儿子,不是你,我这辈子最没有亏欠过的就是你。”
最后三个字,苏梨说得极重。
唐元宵不想看苏梨,猛地侧身过去,“苏梨,你死不悔改,今日这一切是你的报应!是上天对你的报应!”
上天的报应
这是苏梨最不想听的话,对她来说,这是这世上最恶毒的剜心之语,句句诛心。
“唐元宵!”苏梨厉声叫了一声,指着唐元宵,被气得眼前一阵发黑,直直摔倒在地。
唐元宵面色一变,脚条件反射上前了半步,又捏着拳头定定站住了。
油尽灯枯的苏梨好不容易缓过神来撑坐起来,怒火中烧,“唐元宵,谁都可以说我落到今天这样的田地是上天的报应,唯独你不能,我胃癌我到今天这地步都是你唐家所赐”
余下的话,在苏梨看到站在门口的人时,尽数吞没。
她看着一步步走近的如玉的清冷青年,千思万绪在脑海里闪过,千言万语最后化作一个名字。
“唐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