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要去的地方说远不远,说近也不近,在大周燕南郡。
大周共有十一郡,任意一郡的领地单独挑出来也比越国要大,所以人们说的武林,大多都是指大周武林,而纯阳剑派便是其中翘楚。
他们已出了越城,绕进一条罕有人迹的小道。
车厢并不大,只能容纳四人乘坐,车夫都是经验丰富的老手,拉车的马也都是久经训练的,车子在泥路上走得非常平稳。
李夫人与李烦坐在一排,第五小楼坐在他们对面。
——她今早醒来时,就现应乘风已没了踪影。
——床铺上还带着些余温,显然是刚离开不会太久,至于他为什么会急着离开,第五小楼并没有多想,只以为是昨晚那句“明天一早就给我滚蛋”将他赶跑的。
车子走了很久,第五小楼忽然现李烦在直勾勾盯着她,她想装作没看见,却被他瞧得浑身都不自在。
李夫人好像没有注意到他们,只是望着窗外风景,双目无神,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
又瞧了很久,李烦忽然站起来,冷冷道:“你来了。”
第五小楼怔住,然后长长“啊”了一声,她实在猜不到这小子究竟想说些什么,想干什么。
李烦冷笑一声:“你的剑呢?”
第五小楼又“啊”了一声,诧异的问他:“什么我的剑,你搞什么鬼?”
李烦:“我已等你很久了。”
她好像已料到李烦到底想说什么了,这几句江湖风十足的对话,本就是当初李忘剑在凌霄顶与离山剑派掌门洛非池论剑时的对话,自李忘剑以无剑胜洛非池有剑后,这几句话就在江湖中非常流行。
——深受不满十六岁小孩的喜爱。
第五小楼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然后缓缓吐出:“不要挑战我的忍耐极限。”
李烦先是冷冷“哼”一声,突又变成了“啊”的惨叫。
他本还想说些意义不明的话,只可惜第五小楼的爆栗已落在了他的头上,痛得他捂着额头缩到马车一角。
李烦眼泪汪汪瞧着李夫人:“娘,你看小楼哥他打我!”
李夫人连看都不去看他一眼,摆摆手道:“你没事别去烦你小楼哥。”
见没人帮他说话,李烦只好耷拉着脑袋坐在座位上,闷闷不乐的咬着指甲,一副受了欺负的模样。
“还有多久才到啊!”才过了半分钟,他忍不住又说话了,“我想上茅房。”
第五小楼冲他直翻白眼,要论烦人的本事,李烦称第二还真没几个人敢称第一。
李夫人:“你先忍会,很快就要到驿站了。”
李烦拖长音:“还有......多久啊,我忍不住了。”
李夫人居然有些恼火,一改往日的温柔,回头瞪着他:“忍不住也得忍!”
李烦幽幽道:“可我已经尿出来了......”
李夫人:“停车!”
他当然没有真的尿出来,马车刚一停住,他立刻蹦着蹿出车厢,撒欢般冲进一旁的树林,几个护卫立刻跟了进去。
李夫人瞧着他离开的背影,长长叹了口气。
对付这种小孩,若是狠不下心来揍他一顿,那就一定治不住他。
第五小楼见她这一天叹的气,似是比一年还多,又回想起这两天的诸多变化,心中不免有些担忧。
她忍不住问:“李姨,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李夫人演技显然很差,嘴上说着“没什么,只是有点不舍得风骨而已”,可脸上的表情却像是写满了“敷衍”二字。
她笑笑,又转移话题:“我看他一时半会还解决不了,要不你也出去走走散散心吧。”
——她到底在掩饰什么?
第五小楼看着她飘忽的眼神,本还想问些什么,却只点了点头。她平时很少坐马车,现在的确也有些腰酸背痛,见李夫人也不愿多说些什么,也就只好下车转转。
没有人回答的问题,本就不必多问。
随行的侍卫虽不多,但个个都是精心挑选的好手,领头那人眼神亮,两旁太阳穴隐隐凸起,身上虽然没有带着兵刃,可是一双手上青筋暴起,显然是个内家拳高手。
她一下车立刻就有侍卫迎上来,抱拳躬身:“两刻钟后便要出,公子切莫走远。”
第五小楼点了点头:“我就在这附近转转,很快就回来,你不用跟着我。”
侍卫抱拳退下,用一种很古怪的目光瞧着她缓缓离开。
有风掠过树林,木叶萧萧落下。
树林深处的秋也更浓了,再往里走几步是一条平缓流动的小溪,小溪边铺着一层厚厚的落叶,脚步踏在落叶上,连声音都是寂静的。
小溪旁有树,一颗又高又大的树,第五小楼就在这颗树下停下来,捧起溪水洗了洗脸。
溪水冷得刺骨,精神为之一振,也就在这时,她忽然现溪水的倒影中,这颗树上似乎蹲着有一个人。
剑光闪亮了蒙面人的双眼!
一个持剑的蒙面人!
无论任何时间,任何地点,若是看见这么一个人冷冷瞧着自己,不用去多想,也不必多问,他一定是来要命的。
第五小楼瞳孔立刻收缩,连凉气都来不及倒吸,立刻就地朝树后一滚,与此同时,黑衣人正从树上跃下,长剑直取她的咽喉。
这人是谁?
为什么要杀我?
问题虽多,可她一个也没有问出来,不仅是因为根本腾不出时间张嘴问,更多的是她知道已不必多问——蒙面本就是不想让她知道身份。
所以她躲过这要命的一剑,便立刻运起轻功,纵身朝马车的方向掠过去,一边跑一边还在大喊:“有刺客,快走!”
林中树木众多,黑衣人不知道是因为追不上来,还是不想追上来,就像是一只老练的饿狼,远远跟着猎物,等待着她消耗掉最后一丝力气。
能够无声息接近她的人绝不是什么善茬,第五小楼将全部的希望都已寄托在那些百里挑一的侍卫身上。
幸好那些侍卫并没有让她感到失望——
只有绝望!
黄昏。
深秋的黄昏仿佛来得特别早,夕阳的余辉中仿佛带着血一般鲜红的颜色。
车厢上遍布着大大小小十几处被长刀刺出来的窟窿,车门已粉碎,一道暗红色的血迹一直从车厢中延伸至不远处的那那具尸体上。
刚才这里究竟生了什么?
第五小楼甚至不敢去想,她全身血液都似已冰冷,两行热泪忽然从眼角流下,她张大了嘴,想喊,却已如鲠在喉不出任何声音。
李夫人倒在地上,倒在她自己的血泊当中,眼珠已凸出,仿佛在临死前看见了难以置信的事情。
这的确是一件很难以置信的事情,因为杀她的不是别人,正是那个被寄托着希望的侍卫领。
他拎着刀,刀上还带着血。
他没有动用自己的武功,只因为杀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本就不必浪费真力。
地上虽然没有看见李烦的尸体,但想必也已凶多吉少——有三个侍卫跟着他进了树林,任何一个都能轻易将他杀死。
现在只剩下了第五小楼一个人,天地间也似已只剩下她一个人。
现在她终已明白,李夫人在担忧什么,而李风骨又为什么急着让他们走,只可惜这一切都已明白的太晚。
人死绝不会复生,而她也知道仅凭自己的武功,绝不可能在这些人手中逃生。
第五小楼握紧拳头,咬紧了牙关,全身肌肉绷紧,弓起身子蓄势待,虽然她知道这一些都毫无意义,但是她绝不会放弃,就算是死,也要拉一个垫背的!
侍卫领朝她慢慢走过来,脸上带着残忍的笑容,饶有兴致的打量着她全身上下,似乎还并不想现在就这么轻易杀了她。
这并不是怜悯,而是一种戏弄。
风渐冷。
第五小楼心却更冷,冷得似乎都已将眼泪冻住,难道她的命运中,已注定了不能再重新拥有亲情?
她深吸了一口气,问:“为什么?”
侍卫领冷笑一声,缓缓道:“这不能怪我,要怪就怪那李风骨招惹上了不该招惹的人,挡了某些大人物的财路。”
他挡人财路,别人便断他的生路。
“那你呢?”
“当然是有大人物也分给了我一条财路。”
第五小楼也笑了,笑得竟是那么凄凉,一种充满了悲哀,痛苦,和讥诮的惨笑,因为她忽然想起了自己的亲生父亲,罪名是何等的相似。
她的人忽然扑出,一拳闪电般击出直取面门,这是全力以赴的一招,没有给别人留退路,同样也不会给自己留下退路。
只可惜她的拳头还未接近,侍卫领已一脚踢出,不偏不倚重重踢在她的胸口,这一脚远比她那一拳要快,也更狠。
她立刻呕出一口鲜血瘫软在地,一边咳血一边大口喘气,嘴巴还在时不时半张半合,就像是在喃喃低语。
侍卫领俯下身子,凑到她嘴边,揶揄道:“你说什么?我听不太清!”
第五小楼还在咳血,小声道:“我说...你是个...孬种!”
最后那两个字她说的很重,好似耗尽了全身力气,声音也越来越低,已低沉如叹息。
秋风也似在叹息。
侍卫领忽然大笑,就好像听见了这世上最好笑的笑话,周围的侍卫面面相觑,也只好跟着轰然大笑,笑得很勉强。
他们虽然也是为了财伤性命,但也不会变态到去戏弄将死之人。
“你算个什么东西?敢说我是孬种?”
侍卫领笑得愈狂妄,眼睛里忽然露出很残忍的表情,慢慢抬起了脚,好像就准备狠狠踩下去。
就在这时,突然间寒光一闪!
一截剑尖已从他胸前冒出,鲜血一连串自剑尖滴下,他双目死鱼般瞪出,然后轰然倒下。
他倒下时,第五小楼就看见了那个救他的人。
这人一袭灰袍,目光是那么的疲倦,是一种对生命的厌倦,仿佛一个遁世的隐者。
这人冲她笑笑,然后伸手去拉她。
那些围观的侍卫们这才猛地反应过来,他们竟没有逃,反而一拥而上,长刀封锁着这人所有能逃的方向,除非这人能遁地,否则绝不可能逃走,最快的那人长刀已将刺入他的后心。
他并不打算逃。
他仿佛什么都没有看见,动作还是不紧不慢,只是笑着弯下腰去拉第五小楼的手。
正是这弯腰的一瞬间,他恰巧避开了这要命的一刀,也就在这同一瞬间,那侍卫的咽喉上忽然多了一丝鲜红色的细线,紧接着鲜血从这条细线中喷出。
剩下的侍卫们动作立刻顿住,每个人都瞪大了眼睛,因为他们根本就没有看见这人出剑,那侍卫就好像是自己撞上了一柄看不见的剑!
第五小楼也瞪着他,目中充满谢意与疑惑,她搞不懂也想不明白,但她知道这人绝不是来杀她,而是来救她的。
还在诧异中,这人已拉住了第五小楼,将她慢慢扶起来靠在树下做好。
然后很随意的反手挥出一剑,一种极快极优美的动作,就像是风那么自然。
微风拂过,冷风。
不知是剑带起了风,还是风吹动了剑。
风吹来的时候,有谁能抵挡?
所以侍卫们在同一时间捂住咽喉,倒下,抽搐,很快便没了动静,生命的特征已在他们身体中消失。
枫树在秋风中颤抖。
就在一瞬间,已有数人的生命如枯叶般凋零,人的性命竟也像树叶这般脆弱。
这时候第五小楼才现,这人用左手握剑,因为他的右手大拇指已被割去,仅剩下四根手指,就是这么一个人,竟使出了如此惊世骇俗的一剑。
这人将剑入鞘,静静瞧着她,仿佛根本没有在意刚才生的事情。
她咽下一口鲜血,问:“你是谁?”
这人又笑笑:“我姓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