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暑期已尽，开学就在隔天。
因着开学典礼要求教师着装，常安在便替他拿出套西装，挂在挂烫机上用熨斗给他烫平整些。
阮袁绕着他转来转去，一会儿给他端水一会喂他零食，壮壮就跟在阮袁脚边张着小狗嘴叼他的裤脚，时不时跳起来去扑挂烫机上垂着的裤腿。
常安在被他俩闹腾得压根没法好好做事，无奈放了手头的事，接过水杯放到茶几上：“你今天怎么跟猴一样上蹿下跳的。”
阮袁拿着片薯片往他嘴里塞，不好意思道：“老要哥你给我做这些事。”
常安在捏着薯片塞回他的嘴里：“就你那手脚要是把衣服烫坏了，明天上哪买去？”
阮袁嘎吱嘎吱嚼了薯片不满道：“烫衣服我还是会的！”
“是是是，知道阿袁厉害。”常安在从他手里拿过零食袋丢到一旁桌上，“少吃这些东西。我早上新买了李子，你去全部洗出来吧。”
阮袁总算找到了事做，忙不迭便去了厨房，壮壮摇着短尾巴边拿前爪踩他的后脚跟边哒哒跟着跑。
常安在终于得了清静，片刻之后又忍不住补了一句：“别一口气都吃了，小心肚子又胀气。”
假期的最后一天得用飞逝来形容。
开学这天阮袁特意调了六点的闹钟，结果常安在比他还早就起来了，并给他准备了早餐。
稀粥里放了小米，糯软香甜。青菜是从滚水里刚捞起的，拌了酱油，佐以小碟酱萝卜。另有吐司两片放微波炉里稍稍热过，中间刷了层酱，夹着煎蛋与火腿。
壮壮叼着小狗碗前来讨食，在桌子下头用脑袋直蹭阮袁的腿。
阮袁嚼着吐司片有些发怔，有时候他会觉得他哥对他好得有点过头了，像是一种变相的补偿，而补偿之后的代价也许就会变成离开。
这种感觉让他陡生了惶恐，让他克制不住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常安在正屈膝在地给狗碗里添粮，闻声抬眼看了过来：“怎么了？”
阮袁隔着桌子盯着常安在，狗粮泡在热乎乎的羊奶里，喜得壮壮狂摇尾巴，顶着毛茸茸的小脑袋奋力拱开常安在的手就埋头碗里呱唧呱唧吃了起来。
过了片刻，阮袁莫名安了心，咬了口面包坐回原位：“没事，哥你做的这吐司可真好吃。”
阮袁起得早，到学校的时间也是刚好。
大批学生从校门口涌入，两个老师一左一右堵着学生检查校牌，另有三两保安跟着看管学生，拦下未穿校服的学生。
阮袁往保安室里头瞥了一眼，见着里头竟还坐着个保安，外头人人忙得够呛，就他纹丝不动坐在那处，面容呆滞盯着前方。
阮袁看了眼就赶忙往教学楼去了。
办公室人已经来得差不多了，他匆忙放了讲义包，跟同事们打过招呼又做了自我介绍，外头走廊的铃声就响了。
清晨七点十五，开学仪式正式开始。
旗手升旗，一系列讲话，流程永远固定不变。
这所学校是私立高中，一个年段六个班，一个班至多四十人。整个学校加起来连老师在内不过七百多人。
阮袁昨晚吃多了李子腹胀，翻来覆去一晚没睡好，到这会儿站在老师的队列里开始昏昏欲睡了，等好不容易熬过了仪式，他的课刚好又排在了接下去的第一节。
好在这期间还有十分钟课间休息，阮袁到办公室取了讲义后便径自拐去教室附近洗手间，打算洗把脸清醒清醒。
这间厕所在左楼道的尽头。说来也怪，明明走廊上学生喧闹震天，可甫推进这厕所的门，所有的吵闹就霎时如退潮消弭而尽。
一扇窗上糊了黄纸，一盏灯上爬了黑虫。偌大的洗手间里静悄悄的，阴潮便如嗅着猎物的蛇，吐着芯子游窜而来。
隔间共有六间，半匿在阴影中，每间门虽然都是半掩着，可门后总感觉有什么东西蹲踞在那。
阮袁只看了一眼，就觉很不舒服，幸而他不用往里走，只站在门口的那面镜前，拧开了水龙头。
一股水流细细流淌，他方要摊手去接，可目光一定，他动作戛然而止——聚在池中的水色浊黄，其间还混杂着血丝一样的杂质。
不知是不是这污水带来的错觉，他好像嗅到一阵阵腥臭，不同于厕所惯常的臭味，而是腐肉生蛆的恶臭。
节能灯倏然忽明忽暗了起来，就在这光影闪烁间，视野里所有的阴影都似乎扭动着苏醒了过来，恶臭愈发浓烈扑鼻。
阮袁心道不妙，拿着讲义后退了两步，几乎要夺门而出。可就在他退后的第二步，那盏晃悠的节能灯突然又恢复了正常。
从厕所深处传来了几声重重的咳嗽，那咳嗽伴随着咕噜噜的怪响，好像喉间卡着怎么也吐不出的浓痰。最角落那扇隔间的门吱呀呀开大了，从里头钻出个中年男人。
他拿着本厚厚的讲义，惨白的灯光落在他的秃顶上反射出油腻的光，他个子很矮可下半身却很臃肿，这使他行走起来很是艰难，看起来就像一个前滚的桶。
恶臭、浊水，在这个男人出现的那一刻，所有的异状都消失了。
阮袁看着那中年男人，这个中年男人自然也看到了阮袁。他眼皮红肿，看人时目光呆滞，好一会儿才似聚了焦回了神：“啊！你就是那个新来的语文老师？”
阮袁一想到这是自己的同事，不由庆幸了下方才没跑，忙道：“是的，我是新来的。姓阮，单名袁，现在负责高二六班的语文。老师您好，还请日后多多关照。”
那中年男人意味深长地露了个笑，他没有说话，忽然间又皱起了眉，捂着肚子转身再次走回了最后一间隔间。
他前脚刚进去，厕所的门就被推开了。
进来的是高二年段的年段长，一个三十来岁的男人，戴着金丝细边的眼镜，说话总是轻声慢语，含着三分微笑，一副文质彬彬的模样。
他甫见着阮袁，难得皱了眉：“阮老师，你怎么还在这？都上课十五分钟了啊。”
阮袁微微一怔，低头一看手表，明明是才刚踏进这厕所，可时间竟已过了二十分钟。
最重要的是，他教书的第一堂课竟然迟到了！
慌忙间他只道了句：“年段长不好意思！”也来不及解释，拿了讲义拔腿跑出了厕所。
好在厕所离教室不算太远，等他快步赶到时，班里也是安安静静不曾吵闹。
他站在门口缓了缓气息，顺手整理了着装，才是大步走进教室走上讲台。
讲台下一颗颗脑袋全都抬了起来盯着他，讲台边上另倚着个瘦高的女孩兀自埋首看着课本。
阮袁看着那女孩不知她是怎么回事，只好低低唤了声：“同学？”
那女孩从课本里抽回神，抬头见着阮袁忙道：“阮老师好！我是这个班的班长李欣然。”
原来是看管纪律的，难怪班里能这么安静。
阮袁微微一笑：“不好意思，我迟到了。”
他五官清秀算得上帅气，这么阳光一笑，愣是把处在青春期的小姑娘笑成了个大红脸。
李欣然低着头，嗫嚅道了声：“老师客气了。”低着头迈着小碎步跑回了位置上。
经此一事，阮袁算是缓和了些心底的紧张。
讲台下黑压压的一片，一双双眼睛全盯着他瞅。
他清了清嗓子，朗声道：“同学们好，我姓阮，单名袁，”他回过身，拿起粉趣÷阁在黑板上唰唰写上自己的名字，“很高兴能担任你们的语文老师。所谓师者，传道、授业、解惑者也。”
粉趣÷阁三两下将后面三个词写在了黑板上顺带画了下横，底下已经窃窃私语成了一片，阮袁回过头去，底下嘀咕声小了些，他全当没听见，只继续道：“希望在今后的学习中，我能够将这几点很好地完成。当然，闻道有先后，学习并非单方面的，它也是我们之间相互交流的平台，在我教给你们知识的同时，也是我向你们学习……”
他话还未说完，底下就有调皮的男生大声起哄：“老师你这么帅还学什么啊！”这话就像风一样，带起了一片波澜，有其他男生调侃，也有女孩子嘻嘻哈哈地笑。
阮袁立在讲台上八风不动，只是继续笑道：“学习你们刻苦完成作业的精神，好了，你们班的语文课代表是谁？”
他这话一落，全班顿时安静了下来，便是在这诡异的气氛间，一个娇小的女孩从最后一排站了起来。
宽大的校服几乎将她罩去了一半，圆圆脸蛋充满稚气，而水汪汪大眼睛则是充斥着惶恐，在对视片刻之后，她立刻垂下了头，两侧碎发将她的脸遮盖得严实。
这女孩居然不是……鬼？那他前几天看到的是什么？
阮袁愣了半晌才回过神来，他拿起班级花名册对照着语文课代表的名字：“你是林彩，林同学吧？”
那女孩微微点了点头，她旁边有个小太妹模样的女生不满了，用力推了推她道：“老师问你话呢，你又哑巴啦！”
坐前面那个留着长刘海自以为酷酷的男生头也不回地冷笑道：“嘿！你还敢跟她这么说话？也不想活了？”
他话一出，那小太妹哼了一声，却没再说话。
这简直就是校园欺凌，可又似乎有些不对劲？
“林彩你坐下吧。”阮袁被这底下一双双眼睛盯着浑身不自在，若让那叫林彩的小姑娘收作业怕是对她的折磨，便临时转了口，“那就麻烦班长下课帮忙收下各位同学的暑期作业。”
提到暑期作业，班里立刻唉声叹气，方才那不愉快的气氛就这么轻易地被揭了过去。
可那叫林彩的女孩……阮袁视线在她身上微微一顿，暗自叹了口气，怎么偏偏就是自己的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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