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袁唬了一跳,回过头去就见着早上在厕所遇到的那个矮胖的中年老师正朝着他伸来手。
“阮老师又见面了,”他似乎很热,额头间爬满汗,豆大的汗珠濡湿了满脸,整张脸看起来油得腻人,“我是五班的语文老师,我叫叶全。”
阮袁硬着头皮伸手与他虚握了握,掌心登时被糊满了潮腻的汗水,客套话就这么卡在了喉中,只余下简单的一句:“叶老师你好。”
叶全点了点头,汗水浸湿了他的脖颈,很快他的衣领也沾满了汗水,他浑然未觉笑问着:“阮老师你真要接六班的班主任?”
阮袁想到年段长方才的决定就想叹气,可他不好跟这不熟悉的同事抱怨,便只道:“只是代班主任,锻炼下也是好的。”
叶全身上隐约散发着一股馊水桶的气味,这个味道让阮袁鸡皮疙瘩冒了一身,恨不得立刻冲去厕所洗洗鼻子。
会议室里这时人都走光了,他看着灯和空调都没关,便借着关空调的档口努力离对方远一点。
可惜叶全浑不知自己现在的味道像只刚被踩死的臭屁虫,一步不肯离远地黏着他道:“我劝你还是别接六班的这个班主任。”
凉风呜呜吹了满脸,气味似乎散了点,他舍不得这短暂的清新空气,驻足空调下不明所以:“怎么,这班学生很调皮?”
“那倒不是,学生嘛,都一个样!”叶老师左右看了看,做贼般小声道,“就是这六班很邪性,前面三个班主任都出事了,你是第四个。大家都传说这班有问题,谁也不肯接这班主任了,年段长只好安给你这个什么都不懂的新老师了。”
六班有问题的就只有林素了,当着这叶全的面,阮袁装出一副不以为然:“只是巧合吧。”
叶老师压着嗓子道:“一个从楼梯上意外摔下去是失足,第二个从楼梯上摔下去是巧合。那第三个呢?”
阮袁想到早上李欣然的话,奇怪道:“第三个不只是暂时没来么,难道也出事了?”
“死了,”叶全直勾勾盯着阮袁,目光呆滞,可阮袁总觉得他是在垂涎着一块大肥肉,他嘴巴一张一合,像是一只正在惨遭曝晒而死命挣扎的鱼,“他上学期期末吊死在学校厕所里了,尸体到现在还没被发现。”
阮袁被他看得浑身不适,连他说什么都没去想,忙关了空调又快步走去关灯,这边还得顺着他话道:“怎么还有这事?”
“所以说这班级邪性呢。”叶老师行如鬼魅,无论阮袁走到哪,他都黏得老紧,一伸手又要顺势拍他的肩,“你最好跟年段长推了这事,我也是看阮老师你老实,别傻傻的让人连命都哄没了。”
“谢谢提醒,”阮袁若无其事地避开了他的手,将灯啪啪啪关得只剩了门口一盏,他站在灯下转头看去,“叶老师你还不回去么?”
“我能……”叶全藏在昏冥之中,忽然间嘎哒一声闷响,他的声音顿时变得如同电子报音般机械冷漠,“回去哪里?”
阮袁刚觉不对,就眼睁睁看着他的脑袋如同断裂般向旁折去。
颈部的皮肉登时被拽得老长,爆出一圈黑紫,叶全的脸从斜处朝着他盯来,一对眼珠子卡在眼眶边缘近乎要暴突而出,他幽幽道:“我这样能回去哪里?”
耳畔嗡地一下串了杂音,阮袁大脑一片空白,撒腿就要狂奔,可他前脚才到门口,一扇门就这么迎面向他拍来,不等他伸手去推,门已经嘭地紧紧合上了。
头顶那剩余的一盏灯跟着咝啦几声异响也随之暗了下去,黑暗之中腐烂气味蜂拥着往鼻子里钻去,阮袁不敢动弹。
在他觉得自己站了近乎有一个世纪之久时,灯又颤巍巍亮了起来,他的侧边多了一面伴着洗手台的镜子,这是他白天去过的那间厕所。
吱呀——
尽头隔间的那扇门在摇晃,阮袁一眼望去,他看到了长长的麻绳从顶端横过的水管间盘绕而落,在末端捆了个结。
“你说的对,我活着有什么意思。”中年男人的哭腔压在喉间,闷得如同囤积不散的阴云,他自言自语着,“学生讨厌我、同事无视我,甚至我的家人都厌烦我,你说我活着有什么意思?”
马桶盖发出难以负重的怪响,那条黄蟒般的麻绳逐渐绷紧了,连带着顶端那水管也哐啷啷响个不停,叶全的半颗脑袋缓缓从隔间的门顶上探出,向着那绳圈伸了进去。
他猛地向前一挣,水管传来令人牙酸的嘎吱响动,他的双脚蹬离了马桶盖,刹那间悬空,吊在了孤零的绳圈里。他似乎想闭上眼睛,可闭眼的那一瞬间他又后悔了。
他的两只手死命抠弄喉间紧勒的麻绳,他的双脚拼命蹬着不断撞击着隔间的门板。换来的却是生命的加速流失,他的力气越来越微弱,他的脸憋得青紫,眼睛被勒得爆出了血丝,最终他挣扎的动作慢了下去,他的呼吸徐徐停止了。
阮袁也没想到自己开个会也能目睹到自杀现场。幸而鬼屋的经历让他学会了冷静,他屏着呼吸退到了门口,手拽着门把手死命地想要拧开,却在这时,吊死的叶全陡然睁大了眼睛。
“可是就算这样,”他暴突的双目明明越过门板瞪向阮袁,可他的声音却像是从身后传来的一般,一字一顿,艰难地挤出对生的渴望,“……就算是这样,我也一点都不想死啊!”
有一刹那,阮袁似乎被那腐烂的气息笼罩了,阴冷几乎覆盖住了他的眼耳口鼻,逼得他不得不捂住了口鼻紧闭了眼。
可也就是刹那,所有的腐臭倏地又消弭不见了,只剩下一阵若有若无的淡香徐徐抚平了他的恐惧。
那是他哥新买的洗衣液,味道沾在了衣服上,被阳光一晒蒸发成了清泠泠的白玉兰香,只有贴得很近才能嗅出个隐约,可闻着就让人莫名安了心。
“阿袁,”低沉的声音靠着耳畔唤回他的神智,“没事了。”
阮袁睁开了眼睛,这会儿他又回到了会议室里,方才厕所的景象不过是恶鬼为他制造的一场幻觉。
叶全居然还站在原地,他还是那副惨状,可面容已是呆滞,恍如纸糊的傀儡。他的旁边多出了个常安在。
乍一见着常安在,阮袁有了一种虎口逃生的真实感:“哥!”
他舒了口气想往对方身边凑,可常安在却仅仅面无表情扫了他一眼。
阮袁被他那一眼盯得浑身发毛,明明没做错什么,可就是恨不得找个桌底钻去当只安静的鹌鹑。
常安在要比叶全高出许多,抬臂间手掌轻易地覆住了对方的天灵盖,就在这一刻,叶全原本呆滞的眼底倏然流露出了生者才会具有的那种恐惧。
他张大了嘴,从喉间不断溢出呕哑嘲哳的异响,就好像无数的冤魂通过他的嘴在奋力嘶喊着:“不想死……我真的不想死!”
阮袁被那声音喊得心慌意乱,距离更近的常安在反倒充耳不闻。
叶全的头颅在他的手掌之下似乎变成了柔软的橡皮泥,他的五指收拢一攫,整颗脑袋就如同被捏爆的氢气球,砰的一下,炸出浓厚的黑雾。
黑雾像是畏惧常安在般,甫一接触空气就向着四周疯狂地逃窜,然而不等它们逃远,下一秒间又全都聚拢成巨大的滚球倒滚着冲向常安在。
“哥!”阮袁大吃一惊,还道是他哥要遭了殃,一步扑上去差点要替他挡了,却被常安在揽住了腰强行往侧一让,那黑雾聚拢成的滚球在凑近常安在时就似被吞噬般,由大变小,眨眼间消失殆尽。
阮袁莫名想到了鬼屋被吞食的事情,他看着常安在小心翼翼道:“哥,你是不是又吃了什么不好的东西?”
常安在睨了他一眼,伸手关掉了最后一盏灯:“你该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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