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五章,收徒
刑要服劳役,狄仁杰被派去修城隍庙,每天半日在外服刑。八 一w★w w .★8 1 zくw .他安之若素,无论是砌砖还是刷墙,有活计又快又好。负责匠作的师傅觉得他大材小用,开始教他彩绘,狄仁杰没多久就把矿石调出适当的颜色,不多一分,不少一分,让师傅直呼“妖孽”。
同去的一个凡人向他请教,如何晕色分彩,狄仁杰随口报出比例。这是多年匠人秘而不宣的配方,一时众人起了好奇,全来考他,城隍庙里一片大呼小叫。
“秋香怎么配?”
“藤黄八份,墨色二份。”
“银红呢?”
“燕脂三份,朱标三份。”
“我要老红。”
“赭石四份,朱砂六份。”
“草绿又如何?”
“藤黄五份,花青五份。”
“嘿,你可真神了!”众犯又惊又羡,他们与泥水苦苦奋战,狄仁杰描红绘绿,俨然统率群鸟的彩凤。
管理众人的匠作师傅摇头道:“屈才,这是屈才啊!”
狄仁杰宠辱不惊地一笑,径自去干活,监管的典狱挠头,这家伙就像埋在沙砾里的金子,走到哪里都那般耀目。
大牢里不曾禁止犯人读书。
熟知法律的狄仁杰,把这里变成了自家书房。上官彦锐每日为他搬运书籍,厚厚地堆叠在墙边,像是在加固牢房。除了劳役,狄仁杰有很多辰光可读书,他独自品读不算,有时还高声朗读,吸引了其他犯人聆听。
长夜漫漫,狄仁杰如寺庙里讲故事的法师,读起一例例妙趣横生的传奇,时而说教劝善,时而离奇诡异,时而婉丽缠绵。他兴起时,就一气呵成读完整篇妙文,有时兴致不高,吊起众犯人的胃口时,他却突然懒得开口了,犯人们或哀求或痛骂,逼他继续读完。他就悠悠抛出一卷书,让识字的犯人去读。
一来二去,识字的几个犯人开始向他借书,不识字的,继续听他绘声绘色诵读。值夜的典狱最为勤快,为听他的故事,买了好酒孝敬。
说得乏了,狄仁杰随手指一个识字的犯人,那人就兴冲冲讲起刚读完的书,口才多半比不上他,没多久就被人轰下去。狄仁杰歇得够了,抿一口小酒,再滔滔不绝地开讲。
狄仁杰与犯人自此结下交情,每个人都爱与他闲谈,而他会在言辞中不知不觉把犯人的生平问去。犯人们爱和他闲嗑自家本事和异闻,天南海北聊一通,窃贼告诉他如何找出肥羊,面店伙计教他如何调制高汤,铁匠说出打铁控制火候的诀窍,鞋匠合盘托出麻鞋该做何样的鞋底,花匠指点杀虫浇肥的时机,赶车的把式有板有眼地卖弄驯马的技巧······
这些有用无用的知识如何流汇聚成汪洋,他从没有一刻像现在,如何贴近民生,知道每个凡俗百姓怎样过日子、讨生活。点点滴滴细碎杂乱的学问储藏在狄仁杰的脑海中,为政者须知民间疾苦,执法者当断是非曲直,很多时候,懂得越多才能判断出真相何在,细节决定成败。于是,旁人视作地狱犯人牢狱生涯,被他变成光风霁月的好日子。
“坐牢坐成你这般倒也是一大奇事!”青年公子左手背在身后,右手拿着一柄折扇笑吟吟的站在监牢外说道。
青年公子头戴羊脂白玉冠身着深紫色浣花锦皮袄,腰间玄色鸟纹金带配一枚乳白阴阳鱼配,脚下一双小牛皮靴,靴身两侧烙银色卷云纹,身形消瘦貌清新俊逸,立在监房外宛若处于华庭,一干监房犯人无不噤声,不敢有半点动作唯恐惊扰谪仙。
狄仁杰放下书,笑道:“以为你会过段时间才来。”
青年公子笑道:“猜到我回来。”
“不是猜到,是想到。”狄仁杰指指头。
“那想到我来做甚?”青年公子更觉有趣。
狄仁杰颇为无奈,摊着双手:“无迹可寻。”
“倒是诚实。我来收徒,拜师吧。”青年公子道。
狄仁杰一愣,随即哈哈大笑:“你这小哥倒是奇怪,不说你年纪如何,单说拜师,至少问问别人是否愿意吧。”
一小厮突兀从外冲进监牢,抬脚揣在松木上,‘咔嚓一声’手腕粗的监牢木栏当下向内凹陷,随即小厮指着狄仁杰破口大骂:“你这贼胚,给脸不要脸,我家老爷收你为徒那是天大福气,你居然还怀疑上,真真该千刀万剐抽筋扒皮……。”
“何锰。”青年公子冷声道。
小厮一愣,悻悻立在一侧不再言语。
“何锰,自今日起你便是我大弟子,狄仁杰为你师弟。”青年公子缓缓道。
小厮打扮的何锰愣了一愣,随即欣喜若狂的倒头便拜。
咚咚咚——!
连着磕了九个响头,青石地面不仅声响大作,恍然间好似整个监牢都有些微微摇晃,众囚犯皆然。
狄仁杰更是疑惑,站起身走到走到监牢栏杆旁,双手抓着栏杆死死盯着青年公子:“你究竟何人?!”
青年公子似笑非笑转过身,朝着台阶呼唤:“典狱官!”
话音刚落,典狱上官彦锐推开外间牢门,急匆匆跑下台阶,跑得过急,脚下踉跄剩下十几台阶直接用滚得,刚落地不敢呦呵呼唤,托着腰一瘸一拐的蹦到青年公子身前不远,双膝伏地催头便拜:“侯爷您吩咐。”
“上官彦锐,你说他是侯爷?”狄仁杰奇道。
上官彦锐对狄仁杰的话置若罔闻,便是身体也未动弹半分。
“狄仁杰我带走。可行。”青年公子好像是在询问,但是语气完全就是命令口气。
“侯爷吩咐,小吏无任何异议。”上官彦锐伏地道。
“上官彦锐,我徒刑一年,时辰未到私自释放囚犯,知法犯法罪加一等,你……。”狄仁杰大骇。这位年轻侯爷来的实在突兀,毫无痕迹出现,就算他有过目不忘本事,但无根无缘他也无法追根溯源。
“狄大人,侯爷有先皇御赐之物,下官只是依照规矩办事,您莫危言耸听。”上官彦锐无奈地说道。
“费什么话,赶紧开门。我师父的话说的不够清楚。”何锰呼喝道。
上官彦锐爬了起来从腰间掏出钥匙:“这就开,这就开。”说话间将牢门锁打开,松了铁链就要推门而入,奈何狄仁杰在内里死死抵住牢门。
青年公子说道:“何锰,打晕扛走。”
何锰乖戾一笑:“好嘞!”说着拽开上官彦锐,抬脚将牢门踹开。狄仁杰抵挡不住,反震力捡起高高抛起落在席上,还未爬起,就见那名叫何锰的小厮狞笑着一记手刀击在他脖颈,顿时人事不知软趴趴斜卧在草席上。
上官彦锐有些为难,这位侯爷做法实在太过粗暴。奈何来人来头太大,他不敢得罪,瞧着昔日上官受罪,又有些不忍,随开口道:“侯爷,您……。”
青年公子眼见何锰扛起狄仁杰,抬脚便朝牢外走去。
何锰笑嘻嘻的拍拍上官彦锐肩膀:“你替他担心?你替他高兴才应该!”说罢,脚下力朝牢外青年公子追去。
皇帝很满意,他找回了至尊的感觉,洞察于微,善结人心、他一眼看破其中权力的纠葛与阴暗,这深宫里人人在抢夺,谁都怕一不留神,只剩残羹冷炙。他斗了前半辈子,终于想歇歇了,却不甘心放手。
蓬莱宫,暮色笼罩。
蓬莱宫掀起一阵旋风。
武如意来不及带任何仪仗,长长的霞帔曳过殿阁,径直闯入紫辰殿。她大腹便便的身躯丝毫没有不便,傲慢地、气势汹汹地踩出每一步,大地在她脚下颤抖。
咚,咚,咚。
皇帝如被雷击。正在写诏书的上官仪惊愕抬头,一团墨滴下,偏巧落在“废”字上,遮去部,像写了一个“”字。
皇帝跳了起来,急急迎上去,武如意秀颜清寒,一把推开他,直直冲向上官仪。上官仪慌忙站起,笨拙地用双臂挡住诏书。
武如意眼明手快,从案上扯下诏书,随意瞥了两眼,转头对皇帝怒目而视:“我为李家兢兢业业,陛下竟要废我?”那个字模糊不清,可是她心如明镜。
皇帝嗫嚅不言。
武如意一阵悲愤,她想,四个儿子,竟不能维持帝心。她冷笑蔑视上官仪,是这个人在弄鬼!她拾起砚台砸了过去,上官仪昂不避,磕在额头上,顿时肿起,一脸的黑墨更似恶鬼。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武如意只觉得晕眩——好,这是你们逼我。
“上官仪。”她冷冷的说道,眼神利如刀刃,“你在为废太子谋划吧?你难道以为,只要除去我和弘儿,就能迎回李忠?他是个无能的庶人!”
上官仪浑身一凉,他曾是废太子李忠的属官,若说他有谋逆复辟之心,如何能说清?
“皇后陛下,臣只知对陛下一人尽忠。”他挺直腰背,特地把“一人”说得极重。上官仪瞥了一眼皇帝。此时威风全无,对武如意敢怒不敢言,听到废太子的名字也没有反应,不禁有些心寒。
武如意冷笑呵斥,他在等皇帝的指示。皇帝垂着头,脸色昏暗,像是随时可能逃走,又像是被藤蔓缠死的主干,开始腐朽坏死。
上官仪感到惊恐,他期待地望着皇帝,只要皇帝拿出君王的气势,武如意也无可奈何。可是,皇帝心虚地站着,如同做了亏心事等待宽宥的丈夫。
徒使妇人成名!
上官仪长叹一声,丢下笔,向皇帝行礼。皇帝满腹言语无从说起,神情复杂地点了点头,目送他离去。
武如意走到皇帝身边,抬手轻抚他的脸。为什么,在这深宫,最后要剑拔弩张相见?他们是一家人,高高在上,无所不能的一家,一不小心就会你死我活,六亲不认的一家。
这就是天家。
皇后可以废黜,太子可以废黜,那么,皇帝能不能废?武如意心中冷笑,却生生逼出两大颗泪,哀婉地凝视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