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女孩从周猎户家告别出来。
“周姐夫对迎春姐姐真好。”杏儿回头看了看那抹消失的倩影,不无艳羡道。
“是啊,”莺莺甜甜笑道,“你没瞧见,刚才一直都是周姐夫在灶台上忙活,迎春姐姐想帮忙他都不许呢。”
“迎春姐姐的命可真好,”阿桃轻叹一声,不由笑道,“去年她被周姐夫扛走,咱们还偷偷担心过呢。谁想到周姐夫对她这么细心,真是疼到心坎儿上了。”说着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小脸忽然一红,羞涩地绞着手里乌黑的大辫子,半是期待半是忐忑道,“也不知今年……”
其他几个女孩儿也都到了待嫁的年纪,心中一时各怀心事,也都羞红了脸颊,谁都不说话了。
苏谨晨先前听她们说起这嫁衣的“典故”,本就一知半解很是好奇,此刻听她们提起,忍不住奇道,“到初九那天,被姑娘们选中的小伙子就可以随便抢么?可万一被抢的姑娘不愿意呢?也不得不跟他走?”
“怎么会呢?”姑娘们被她一打岔,也都从先前的情绪中回过神来,笑着给她解释道,“首先那小伙子必须拿出十足的诚意,对着喜欢的姑娘好好表白一番,女方若是同意了呢,他们就在全村人的见证下结成夫妻,若是仍旧不愿意,那也不能勉强,如果男方不肯再选其他的姑娘,那这次就全当是个游戏,谁都不许着恼。大家伙儿围着篝火唱歌跳舞,玩闹上一整夜,小伙子们也只能等到来年的这一天才能抢了。”
“原来是这样。”苏谨晨笑着点点头,“那这样私定终身,家里长辈们也不会有意见么?”
“当然不会啦。”圆圆不以为然地摆摆手,“大家都在一个村子,互相也知根知底,只要自己儿女高兴,爹娘是不会干涉的。再说到时候婚礼和新房都现成,不但不用自己张罗,还有村长亲自主婚,又省事又有脸面,家里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不愿意呢!”
“就是,”一旁年纪最小的杏儿吃吃笑起来,“我娘昨天还说来着,要是这回能把我也嫁出去就好了!”
“你才多大呀,这么快就想着嫁人啦!”阿杏笑着去捏她的脸。
“说的就跟你们没想过似的!”
“好呀你,居然挤兑起我来了!”
几个女孩说笑着闹了起来。
苏谨晨在一旁听着也不禁觉得有趣:
纵然天朝风气本来较之前朝就已经十分开化,尤其是在天子脚下的京城,未婚男女们在订亲之前多了解相看早就蔚然成风,即便是大家族里的公子千金,在婚礼前互相熟络甚至结伴游玩的也不在少数,可那却都是建立在家中长辈对他们关系默许的前提下。像天井村这般,不用父母之命,无需媒妁之言,未婚男女只要两情相悦就能结为连理的……哪怕一年只有一次机会,也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阿熏,陈先生在家乡娶亲了么?”圆圆忽然好奇问道。
几个女孩也停止了打闹,都竖起了耳朵。
苏谨晨一愣,笑道,“还不曾。”
“那到初九那天,你跟陈先生也会一起来玩么?”阿桃期待道。虽然明知道他那样的人根本不可能在村子里久留,可……就算送朵花,表示一下心意也好呀。
苏谨晨莞尔一笑,“我家少爷我不敢说,我却一定会去的——毕竟我也想看一看,是你们中的哪一个可以穿上这么漂亮的嫁衣呢!”
…………………………
夕阳西下,静谧的小山村也渡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色,暖暖的,一片宁静祥和。
女孩们约好了明天去周家绣嫁衣的时间,各自回家去了。
田间干活儿的男女们陆续从地里回来,三三两两地经过苏谨晨的身边,不论认识与否,都对她露出善意的微笑,好像她也不过是这村子里再熟悉不过的一员。
大约也只有这种民风淳朴的地方,才会有那么奇特又有趣的习俗吧!看着大家脸上真诚自然的笑意,苏谨晨忍不住想。
天边的霞光嫣红如血,她抬手揉了揉酸涩的眼睛。
连她自己都没想过,有生之年还会亲手绣一件嫁衣——哪怕是在这种情况下。
虽然只是块寻常到有些廉价的红布,虽然姑娘们参差不齐的绣艺既不精致也不新奇……可那娇艳明媚的红色,依旧让她羡慕不已。
是啊,这世上,又有谁不想披上那一身鲜红的嫁衣,与自己心爱的人白头偕老呢?
可那……却偏偏是她永远不能逾越的颜色。
苏谨晨自嘲地扯了扯嘴角。
其实有那么一瞬间,她也曾经期许过的。
犹记得那日在马车上,两人命悬一线时他承诺的话。
他说,“这次若能大难不死,我一定给你个交代。”
我一定给你个交代……
当时两人身陷险境,求生几乎无望,这番话也未曾多想。
可在后来获救的无数夜晚,她却不知把它反反复复地在心里回味过多少回。
有甜蜜么?有。
有担忧么?有。
有憧憬么?也有。
……可平心而论,最多的,却是对现实的无奈。
有许多次,她几乎按捺不住想问问他,他说的交代,究竟是什么呢?是妻?是妾?是通房?是丫头?可话到了嘴边,又被她生生咽回去。
她当然知道,他既做出了承诺,就一定会承担到底,可她也同样知道……他们之间是不可能有什么更完满的结果的。
甚至就在他们离开京城之前,她还听府里丫头说起,二少爷已经松了口,等他这次办差回来,大约就该办二房的喜事了……
她喜欢的那个人,要娶的,终究只会是别人。
兴许是那抹斜阳看得有些久了,酸涩的眼眶不觉就有些泛红。
苏谨晨低下头,用力地眨了眨眼睛。
她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明明已经做好了决定,又为什么贪心起来了呢?
“阿熏——”
苏谨晨怔了怔,看着朝自己大步走来的身影,清浅的笑容又回到脸上,“曾大哥,你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