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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花奁奁的幸福(1 / 1)

重开三界第九章花奁奁的幸福代国太子之位悬缺,朝中属三皇子和钟离树最为受宠。

三皇子为人暴虐不是明君之选,钟离树是圣上醉酒时临幸宫女所出,虽然过继到皇贵妃膝下,但终究难登大雅之堂。

“我从未想过,钟离树竟是这样有野心的人。”

花无决坐在檀木椅上,手里捧着一盅茶,“我从前待他的真心,只当是喂了狗了。”

在昏暗的烛火中,他半个身子陷在阴影里

一年前,三皇子提出的新政策,不过是一些搜刮民脂民膏的伎俩,花无决极力反对,准备在朝堂上弹劾他,并将想法毫不保留地告诉钟离树。

翌日,朝堂辩论时,钟离树将花无决的意见驳回,鼎力支持死对头三皇子。圣心大悦,夸他心胸宽广。

花无决问他为什么,他只是叹了口气:“是我对不住你,但我不能失了圣心。”

圣上既然倾向于三皇子的政策,他又怎么敢跟天子为敌。

听完花无决的诉说,花奁奁双手颤抖,捧在掌心的茶盅一晃,滚烫的茶水洒在她手背上。

“在他心中,我们都不过是登上帝位的工具。”

花无决仰头吸一口冷气,又缓缓地吐出,“我本不愿告诉你这些,可如今你已身在黎府就不得不提防枕边人。”花奁奁乖巧地点头。

两人沉默一阵,花无决起身告辞。

花奁奁送他到府门口,月光透过花枝酒在肩上,好似落了霜。

“奁奁,哥哥会想办法救你出去,你别怕。”

花无决拍拍她瘦削的肩膀,回身骑上烈马,朝着将军府行去。

隔着洋洋酒洒飘落的雪花,花奁奁瞧见钟离树远远行来的轿子,她收住步子立在门旁等他。

钟离树见她立在雪中,连忙解下披风给她披上,责备道:“大冷的天儿,你站在这里做什么?”说着抬起手,抚落她发丝上的雪花,随后拉起她的手捂在掌心,往府上走去。

花奁奁侧着头瞅他,心中却一片苍茫。“看我做什么?”钟离树不停地帮她搓手,举到唇边哈气,“莫不是想我了?”“就你爱臭美!”花奁奁啐了一口,嘴角泛起笑意,垂在阴影里的脸却冷得骇人。她想,这一生都与幸福无缘了。

晨起,花奁奁服侍钟离树更衣,她为他系腰带时双手环着他的腰,耳畔都是他喷来的气息。钟离树低声呢喃:“奁奁。”说着,细密的吻就要落下来。

花奁奁赶忙松手往后退,垂着头低声道:“快去上朝,轿夫已经等在门口了。”钟离树欲言又止,随后转身离去。花奁奁望着他的背影呆呆出神。从前她拼了命地想嫁给他,如今真的嫁了却又觉得不如不嫁,那样好歹还有个念想。

当初,因为改革之事花无决和钟离树小半年没来往,她为了能看钟离树一眼爬到墙头,用石头砸他经过的轿子。见他掀开轿帘,立马大喊:“钟离哥哥,我在这儿!”

钟离树抬头望去,见花奁奁正在墙头冲他招手,花朵垂下正巧悬在她头顶,同乌黑的头发交相辉映。他还未开口,就听见院内传来怒骂:“你又爬墙!那白眼狼有什么好?”

随后,花奁奁探出墙头的脑袋消失不见,继而爆发出哭声:“钟离哥哥,我要钟离哥哥!”可是她的钟离哥哥,始终没有出现。

两人再次相见已是数月之后,圣上在御花园款待百官。她精心装扮入了宫,却瞧见钟离树同一女子举止亲密。好不容易等钟离树身旁没了人,她冲过去揪着他的衣袖,扬起脸时眸子里就闪动了泪光:“钟离哥哥,你有了她,是不是就不要我了?”

钟离树望向她,刚刚启口声音就淹没在烟火里,嘴型似乎是:“我没有她,只有你。”花奁奁看得明白,霎时笑靥如花。

可没过几日,大红的请柬就送到了将军府,是钟离树要同丞相的千金成亲。她只觉心口被人狠狠地插了一刀,躲在角落哭了一夜。

饶是如此,她还是放不下他,翻墙也要去找他。那时她就想,不会有谁比自己更卑贱了。她从墙头跳下时坠入一个温暖的怀抱,映入眼帘的是钟离树丰神俊朗的脸,她甜甜地叫:“钟离哥哥。”

钟离树望着她被树枝擦破皮的脸,皱着眉责备:“好好的大门你不走,怎么老爱爬墙?”

“哥哥不让我见你,我只好爬墙。”她佯装轻松。

钟离树抬起手抚她鬓角的碎发,眼眸深情得让她恨不能溺死其中:“奁奁,我娶你好不好?”

她眨巴眨巴眼睛,奋力压抑住喉咙的哽咽:“你若敢娶,我便敢嫁。”

隔天,钟离树就遣人到将军府下聘礼,

被花无诀当场丢到街上:“想娶我妹妹?踩着我的尸首过去!”

翌日,钟离树便请了道圣旨,将花奁奁赐婚于他。花家世代忠良,又怎么敢抗旨不尊?

花奁奁开心得一蹦三尺高,花无决气得脸色刷白。那时她只知道自己喜欢他,想嫁给他。如今她只想问他:“你娶我,到底有什么目的?”这句话每每到了嘴边,又生生地咽到肚子里。

直到一日她听见下人嚼舌根:“听说殿下连新婚当夜都没去大皇妃房里,我们都当殿下是个柳下惠。”下人捂着嘴偷笑,“瞧他对二皇妃那周到的模样”

她原本干涸龟裂的心开始愈合,好似被春风拂过,抽枝发芽。

不论利用与否,好歹他对她是有感情的。

圣上的身体愈发坏了,钟离树和三皇子夺嫡之争也更加激烈。就在朝中局势极其严峻时,邻国大军压境。

花无决在出征前身穿夜行衣潜进黎府,将花奁奁救出,将她安置在一处僻静的宅邸,日日悉心照料。她自幼身子骨就不大好,但这些日子不知为何极易疲惫,请郎中来诊脉,只道:“要小心调养。”

另外,郎中还笑着恭贺:“夫人,您有喜了。”

霎时,花无决面色惨白。送走郎中后,他又开始默默地收拾细软,要将花奁奁送回到黎府:“圣上让我明日出征,你身子这般虚弱,还是回到钟离树身边好些。”

花奁奁自然不会相信这些托词,只是定定地望着他。

他无奈又道:“钟离树来寻我,你知道他是如此巧舌如簧的人,唯有一句真真是有道理,在这京城除了我,只有他会真心护你周全。”

花无决欲言又止,转而拎起包裹将她扶上轿子:“平日里你都吃些什么?”

“无非就是燕窝补品。”花奁奁回答时瞅了瞅花无决,犹豫一下才道,“我是否中了毒?”她自幼身子虚弱不假,却从未虚弱到这般地步。

“许是中了毒,我还未查清。”

钟离树站在府门口等花奁奁,见她落轿赶忙用披风将她裹挟着往里走,一言未发。

两人皆是沉默,怀孕一事花奁奁也未提。她想,他们中间到底是横亘了多少东西,才到今天这种咫尺天涯的地步。

花无决出征那日天气极好,阳光洒在皑皑白雪上。自打花无决和钟离树有间隙以来,这是两人初次讲话。

“我不在的这段时间,奁奁和我的小侄子就托付给你了。你若要做什么铤而走险之事,记得事先把他们安排妥当。”他没去瞧钟离树僵住的脸色,转而牵着花奁奁的手往前走。

钟离树望着两人的背影,眸中染上经年不散的惆怅。花无决的言外之意他听得明白一如今圣上病重又迟迟不肯立太子,再这么拖下去对他极为不利。

但让他最为震惊也最为难过的是花奁奁怀孕之事,他竟然毫不知情。

“你最喜欢院子里那片梅林,闲暇时也可以抽空去坐不知不觉间走到城门,外面是严阵以待的将领,花无决又望了花奁奁两眼,翻身上了马,留下一抹背影嵌在漫天的霞光里。

“可是累了?”钟离树见花奁奁面色惨白,连眸子都显得有点涣散。

“还好她话音还未落就软下去,钟离树慌忙接住她,回身朝黎府飞奔而去。太医掐好脉后语重心长地道:“夫人身子过于虚弱,早些做抉择,大人小孩只可保一个。”

“大人。”钟离树不假思索地道。

花奁奁去拽他的衣袖,还未开口就被他一句话堵在嘴边:“我宁可绝后,也不会让你犯险。

他说得极为坚决,阳光洒在他脸上,使皮肤剔透得好似一块暖玉,花奁奁看得晃了眼。

就算她不能给他延绵子嗣,他也不至于断后。

恍然之间,他在烟火下的面容闯入她脑海,火树银花中他轻轻道:“我没有她,只有你。”

花奁奁放软了身子缩到他怀里,泪水猝不及防就落了下来。

钟离树最终拗不过花奁奁,只得让她先保胎。

那日已经月上梢头,钟离树还未回府,花奁奁没他陪伴翻来覆去都不能入眠,最后干脆提着一盏宫灯坐在屋檐下等他回来。

她盯着投在白玉地板上的树影出神,突然听到声响赶忙走过去,瞧见钟离树压在丞相千金身上,被摇摇晃晃地扶进屋内。她张了张嘴,失了声。他从来不带她出席宫中宴席,听说在外面他对丞相千金也是无微不至,为她斟酒披衣,令人生羡。原来这份细致,并不是独属于她。她赶忙抚下挂在眼睫上的泪水,转身进了屋,关好房门,挑灭灯芯,翻身睡下。

花奁奁不问朝政,并不知道如今他和三皇子已经撕破脸,为夺皇位两人四处拉帮结派。钟离树为了得到丞相的支持,自然要同千金逢场作戏。

一日,花奁奁出门散心,刚刚落完雨的路面很滑,一不小心就摔了一跤,随后小腹绞痛,随侍赶忙将她送回府找来稳婆接生。她疼得撕心裂肺,就在她快要昏过去时稳婆抱着一个皱巴巴的小孩凑到她眼前,高声贺喜:“喜添皇孙!”

房门突然被撞开,钟离树一袭月牙白的华衣沾满了鲜血,撞入他耳膜的正是那句吉言。他激动得语调不稳:“奁奁,奁奁我们有孩子”

钟离树和三皇子被召进宫,圣上传位于他。三皇子性子狠绝,他竟然带了大批禁卫军围住宫殿,意图谋权篡位。

圣上一口气没提上来闭上了眼睛,在太监尖声的“皇帝宾天”中,钟离树浴血奋战,总算脱离危险。好在他早就做好准备,不然只怕是有去无回。

他一出宫门就听说花奁奁早产,马不停蹄地往府上赶,连血淋淋的衣物都没来得及换下就跑到了产房。

阳光从背后洒落在钟离树身上,将他投在阴影里,却掩不住他满心的欢喜。他激动地扑在花奁奁身上,抚摸她被汗水染湿的鬓角:“奁他轻声唤她的名字,满眼深情。

稳婆见他满身的血白了脸色,将手掌抚在娃娃脸上,委婉地道:“殿下,你这身行

钟离树这才意识到自己杀伐满身,搓了搓手:“我这就去换,这就

花奁奁侧过身不愿看他:“我有些乏了,你改日再来吧。”

冬日寒风凛冽,y鬟连忙将门窗紧闭,点上火炉。明明屋内暖和得很,花奁奁还是觉得浑身冰冷。

圣上宾天,三皇子意图篡位死于乱战,钟离树顺理成章登上皇位。然国有大丧,不宜立即登基,推迟到翌年开春,朝中事务由他全权处理。

这日,花奁奁正抱着儿子阿诺在府上散步,钟离树走到她跟前欣喜地道:“边关传来捷报,大胜敌国,无决已踏上回京的归途。’

花奁奁喜上眉梢:“哥哥要回来了?这一仗也打了七八个月,辛苦他了。”她说着便赶忙筹备起来,迎接他凯旋。

“还要再过几日才能抵达京城,你莫急。”钟离树抱过阿诺,对她匆匆忙忙的背影道。

过了些时日,钟离树瞧着她忙活得团团转,刚刚到嘴边的话又吞回去,遣人搬来椅子坐在旁边,定定望她了许久。

花奁奁看出不对劲儿:“可是哥哥已到京城?”

“无决怕是永远也到不了京城了。”钟离树赶忙站起身去扶花奁奁。花奁奁浑身脱了力跌坐在地上,失魂落魄地低喃:“好好的人,怎么就回不来了呢?”

钟离树望着她无助迷茫的脸心疼得无以复加,只好把她搂在怀里:“他为了早些回京连夜赶路,到岭南一带时遇上暴雨,山体塌方把他埋在了底下。”

“可有找到尸体?”花奁奁抬起头望着他,满眼的期待。

“找到了,穿着御赐的铠甲。”钟离树几乎要落下泪来,饶是现在位高权重,可是面对挚友惨死他却无能为力。

他张开手臂将花奁奁死死地抱在怀里。“不,哥哥不会死,不花奁奁一个劲地将他往外推,痛苦地撕扯自己的头发。倏地,她抬起脸瞪着钟离树,眸子里带着前所未有的狠厉,“哥哥的死和你有没有关系?你手上有没有沾我花家的血?”她几乎癫狂,扑过去对钟离树又啃又咬。当初她服用的保胎药对母体有害,一激动便虚脱无力,此时她蜷缩在钟离树怀里呢喃:“你这个刽子手,你谋权篡位,你杀兄弑”

在面圣前有一战,钟离树跟三皇子都心知肚明。成王败寇,三皇子输了就被钟离树扣,上谋权篡位的罪名。他掌权以来三皇子的心腹被连根拔起,如今还敢这么指着鼻子骂他的,普天之下估计也只有花奁奁了。

然而花无决的事,真同他没有半分干系,他只好哄小孩子似的哄着花奁奁:“我盼他归来的心若问这世上他还真心实意待谁,除了母妃,只有花家两兄妹。“奁奁,我爱慕权势没错,那我也是想要保护心爱之那句“保护你”被钟离树死死地咬在唇间,咽到腹中。他将她抱在怀里,恨不能揉到骨子里,换来的只是花奁奁更加奋力的挣扎。

“那你为何要娶我?难道不是为了控制我哥哥吗?”钟离树面上染了怒气,晶亮的眸子黯淡下来,他缓缓地将她放开:“你就这般不信我?”随后叫来侍女将花奁奁送回屋里。

自那之后,花奁奁就再也未搭理过钟离树,每当撞上他热切而悲伤的目光她便心如刀绞,就在要软化时又会想起疼爱她的哥哥,随后又会对他视若无睹。

说到底,她还是不信花无决的死同他无关。

翌年开春,钟离树举行登基大典。他一袭黄袍迈上高高的宫阶,广袖一挥,回身居高临下地望着底下跪倒一片的官宦。他四处寻找花奁奁的身影,找了许久才想起她身体抱恙,连登基大典都不愿参加。

自打花无决逝世后,两人就从未和颜悦色过,就算坐下来也是相顾无言。好在他可以假借阿诺的名义去西殿寻她,只是时间长了心中不免也有些怨气,苦涩几乎要将他腐蚀。那时,花奁暗中派人调查花无决的死因,很多不为人知的秘密渐渐浮出水面。她不可思议地瞪着暗卫传来的信条,一口气险些没有喘上来。

需日地去给皇太后请安,那个看起来温和宽容的妇人,竟然心肠歹毒:“我体内的毒,可是你下的?”

而每次给花登查指脉的都是服待皇太后的街医,难怪仲离树至今都不知道她中毒之事。

皇太后斜躺在榻上,垂着眼眸吹手里的那盅茶:“素闻你身子不好,母后特意遣人帮你煲了燕窝,你趁热喝些。”

花奁奁抬手就要将燕窝挥掉,被皇太后冷声打断:“我不似皇儿那般宠你,若这么任性受苦的还是自己。”

花奁奁忽然面色一改,伸手接过燕窝:“难怪我日日都要吃补品,想来是放了少量解药。”

皇太后在花奁奁体内下慢性毒药,并不会立马中毒身亡,若是每日都服用少量的解药还能多活上几年。

原来想要控制花无决的不是钟离树,而是皇太后。花奁奁刚想质问几句,却被下早朝来请安的钟离树打断,他们闲聊几句后也就退下了。

出了宫殿,花奁奁就同他疏远,福了福身就走。钟离树语气委屈,冲她的背影道:“你怎可这般待朕?”

“开始端出皇上的架子了?”花奁奁侧身瞄了他一眼。钟离树立马放低了身段,走向她近乎哀求:“奁奁,你打我骂我都成,你别这样冷漠地待我

有什么东西汹涌澎湃地从她心底涌上来,几乎将她湮没。

是夜,月凉如水。

花奁奁从宫中偷偷溜回将军府,钟离树对她极其宠爱,出宫不费吹灰之力。她思前想后,只觉得花无决临走前说,让她闲来无事去府上的梅林走走过于蹊跷,似乎有意暗示。

花奁奁寻了良久才从花无决埋酒的地

方找出锦布,就着月光她快速看完,霎时面色惨白。

她偷偷回到自己屋内,找出火折子将锦布点燃。她蹲在地上,呆呆地望着地上落下的灰烬出神。

花无决出征前被圣上秘召入宫中,拟了一份遗诏交付与他。若是钟离树胆敢觊觎皇位,允花无决生杀大权,将他就地阵法。从前那样宠爱钟离树的圣上,为何要这样轻易地将他置于死地?花奁奁抿着唇,继而用力,腥甜的味道蔓延口腔。

翌日,花奁奁坐在皇太后身旁,在给她剥桔子时轻描淡写地道:“钟离树并非圣上皇脉?”说着,她将桔子放到皇太后面前的碟子里。

“你可知,过慧易天。”皇太后捻了一瓣桔子放到嘴里,点头称赞,“嗯,真甜。”皇太后很早便有了心爱之人,奈何皇命难违只得进宫。入宫后她同心上人私通怀了钟离树,不忍滑胎便将他留了下来。也巧,那时京中流行瘟疫,她对外宣传染上瘟疫,在殿上闭门不出近一年之久。

被圣上临幸宫女的孩子出生便天折,皇太后便将钟离树托付给她,等宫女死后,她又将他过继到自己膝下。

只是谁也没想到,她做得滴水不漏的陈年旧事,最后还是被圣上知晓,在临终前留遗诏给花无决,将皇位传给三皇子。只可惜三皇子无缘面圣,被钟离树杀死在金銮殿外。

“所以你害怕我哥哥回京过早将钟离

树的身世揭露出来,便有意将我军部署透躍给敌方,好拖延到他登基?”花奁奁手中的桔子被她捏烂,汁水从指缝间渗出来,她咬牙切齿,“你可知拖延了小半年,多死了几万将士?”

“呵,做母亲的为了孩子做点恶毒的事情,有什么不可思议的?”皇太后连眉梢都没有动一下。

花奁奁气极反笑,这世间确实有这般草营人命却还振振有词的人。

“你不也是?为了皇儿,大义在你眼中犹如粪土。”皇太后派去跟踪花奁奁的人回来报,她将那道密旨焚毁了。

旨意一旦公诸于世,钟离树便是谋权篡位,受尽世人唾骂。

她到底还是放不下他的。

这时,钟离树失魂落魄地自殿门而入,震惊地看着两人,千言万语竟然哽在喉咙。花奁奁拖着厚重的华服走到他跟前,冷漠的语调好似一把剑:“你可听清楚了钟离树,我们之间不仅隔着我哥哥的一条命,还有不计其数的将士!”说完她同他擦肩而过。

钟离树赶忙去抓她的衣角,却被她用力一扯,留给他的只是一片布料。他摊开掌心,布料从手中轻飘飘落下。

那天夜里开始落雨,淅淅沥沥地不停歇。钟离树醉了酒,摇摇晃晃地闯进花奁奁的寝宫,他从未那样狼狈不堪过,浑身湿透,头发一缕-缕地贴在脸颊上,哭得好似迷途的孩子:“奁奁,你别离开我,我什么都没有了

“为了登上这皇位,我没了赤诚之心,

没了七情六欲,失去了好兄弟。如果你也离开我,我可怎么办?”

“我们之间的爱和恨孰多孰少,都不重要了。你对我而言,是为数不多的执念。只有你在,”我才觉得自己还活着然而当爱成为一种执念时,好与坏,错与对,都显得单薄。

花奁奁抱着湿漉漉的钟离树坐了一夜,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她抚开贴在他额角的发丝,低头轻轻落下一吻:“可是钟离树,为我哥哥报仇的这点执念,我还是要有的。”

她犹如呓语一般,醉酒的钟离树根本不知她说了些什么。

花奁奁趁着给皇太后请安,将藏在袖中的匕首狠狠向她刺去。鲜血喷涌而出,她反倒诧异地瞪大了眼睛。这个老谋深算的女人,怎么可能让她轻易得手?

血顺着刀柄一直往外冒,皇太后望着花奁奁的目光中第一次有了慈爱:“孩子,你若真心爱皇儿,就杀了我。”花奁奁自幼身子就不好,这么多年的毒深入骨髓,早已无力回天。但钟离树这般爱她,若是她去了,他该如何活下去?

“既然不能爱,恨总是可以的。”皇太后望着花奁奁的眸中闪着泪花,隐隐带着哀求,她握着花奁奁的手将匕首往里送。“不!”花奁奁连忙撒了手。匕首被甩出去,落在白玉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在静谧的殿上尤为刺耳。

皇太后早就派人去请钟离树了,他进来正巧看见这一幕。钟离树一面传太医一-面将皇太后抱在怀里,指着花奁奁的指尖都在哆嗦:

一气之下便将她贬到冷宫。

钟离树的随行太监还是一如既往地向他报备花奁奁的衣食住行。

杀母之仇,他就算不报也不可能一笔勾销,遂不耐烦地挥挥手:“以后她的事都不用再报备了,一切按照宫里的规矩吧。”冷宫是何等残忍的地方,加之毒入骨髓,不出半月花奁奁便去了。然而,钟离树再次提及她时已是半年后,他随口问:“这些时日怎么没有花奁奁的消息?”

“娘娘已经殁了。”太监轻描淡写地道,接着将手里的皇幔又往他头顶凑了凑,不让雪花飘到他身上,“按照冷宫的规矩,老奴在后山捡块地儿,给葬了。”

嘭!钟离树手里的暖炉摔到地上,咕噜噜滚了几圈又到他脚边。他扭过头好似呓语一般:“殁了?”

“是!”太监瞧出他神色不对,声音越说越小,“已经是好些日子前的事情似有雪飘进钟离树的眸子里,化成滚烫的泪水。突然,他扭身加快了步子往前走,不住地点头:“好好,殁了好。”

他身子不停地摇晃,没走几步就栽倒在雪地里。

那次病来如山倒,钟离树卧病在床好些日子,阿诺日日照料他,无意间提及刺杀当日的情形。

“太奶奶握着母妃的手把匕首往里插”他噘着嘴问,“太奶奶难道不怕痛吗?

“还有呢?”钟离树因激动而嘴角颤抖。“太奶奶说母妃死后父皇怕是活不下去,不能爱就不如恨他扯了扯钟离树的衣袖,“儿臣听不懂”

钟离树捂着胸口呛出血来,吓得阿诺赶忙去传太医。他躺在床上望着穹顶,泪水从眼角潺潺流出。

病好后他找来为花奁奁诊治的太医,一路追查才知晓事情的来龙去脉。那时,他独自一人坐在皇宫的门槛上。

小时候总被别人欺辱,他觉得权势是天底下最诱人的东西。如今他登上这位置,四周尸横遍野,他才知道权势不过是千秋万载的寂寞。而他想护在身后的人,只剩下一堆白骨。

钟离树抚了抚眼角的泪花,蜷缩在门槛上,背影瘦削得骇人,好似又回到小时候孤苦无依的模样。

翌年,钟离树追立花奁奁为后,此后未纳妃,后宫空无一人。

钟离树在位时造就朝代鼎盛,是个不可多得的明君。除了服侍他的老太监,谁都不曾瞧见朝堂上叱咤风云的九阳至尊,在夜幕时分提着宫灯,佝偻着后背往西殿去。

他脚下是一条用时间铺成的路,漫长而寂寞。

“奁奁啊奁奁,奁他抿了抿唇,余下的话堵在嗓子眼里,再也发不出声响。风吹来,熄灭的宫灯蹿起一缕青烟,四周陷入无边黑暗,钟离树璀璨的眸子也黯淡了下去。

再小些的时候,梁昙并不喜欢慕云焕。他和其他的宗室子弟都不一样,他蠢笨、孤僻,身上的衣服不精美,更糟糕的时候,连基本的清洁都维持不了。因而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梁昙并不明白舅舅为什么会把慕云焕也召进宫来。

整个大梁的人都晓得,大梁最受宠爱的人,是永宁公主梁昙。

这位公主自幼跟在景帝身边。景帝后宫寥寥亦无子嗣,所有的宠爱都给了这位自幼丧母的小公主。梁昙在众星捧月般的环境里长大,所以长了一身的臭脾气。

故而对待不招她喜欢的慕云焕,她只需要简单地吐露一些不快的情绪,自然有人会让她碰巧看到被收拾的慕云焕。

慕云焕年纪不大,脾气倒是倔得很,再怎么鼻青脸肿,也绝对不流一滴眼泪。有回梁昙来了兴致,蹲在慕云焕面前问他:“你疼吗?”慕云焕扬着脏兮兮的脸看她,点了点头。梁昙又问:“那你怎么不哭?”

慕云焕这回顿了下,才慢吞吞地答道:“我娘说过,男孩子老是哭,会娶不到媳妇儿的。”

跟在梁昙身边的宗室子弟集体哄笑,慕云焕呆愣愣地看着梁昙,突然意识到别人在笑话他,瞬间红了脸。梁县却没笑,极为冷漠地站起身子:“小小年纪只想着娶媳妇儿,真没出息。”

有了梁昙的厌恶,慕云焕在皇宫里的日子十分难过。那些宗室子弟为了讨梁县欢心,个个都来欺侮他。梁昙早将这件事淡忘,可是她不制止,这件事就不会停下来。

恍恍过了一年,梁昙在回寝宫的路上看到慕云焕,少年长大了些,瘦得厉害,颧骨高高凸起,脸颊上有些许脏污。嘴角有鲜血蜿蜒进脖颈处洁白的里衣,目光淡漠地看着对他拳打脚踢的人。待看到梁昙时,他眸光颤了颤,突然发狠一般咬上了面前人的脖子。那些人似乎没想到慕云焕会反抗,愣了一下之后骤然变本加厉。

梁昙停住步子,声音平静:“住手。”她拨开人群,掏出手绢摁在慕云焕流血的额角,“公然在皇宫之内斗殴,我看你们是嫌命长了吧。还不快滚?

等到众人散开,梁昙将手绢扔在了慕云焕身上:“一个男人,连自己都保护不了,与废物何异?”

慕云焕低着头掩盖住自己的狼狈样:“多谢公主教诲。”

自那之后,梁昙好久都没再见过慕云焕。她趁着与景帝独处的时候,乖巧地伏在他膝头上问起慕云焕。

景帝轻轻拍着她的脊背:“前些日子里他父亲递了折子,说是思念独子、我便让他回去了。”他幽幽叹了口气,“也是个可怜的孩子,父亲常年在外,母亲又遭了牵连过世。整个慕家争着同他撇清关系,没人愿意管他,分明也是世家子,却那么大了都没什么照顾的人。”

梁昙倏然记起来两年前的慕云焕,她当时只觉得这人蠢笨得厉害,却没想到背后有这么个缘由。她转念又想起前阵子那一面,慕云焕得是经历了什么才在短短一年间脱胎换骨。梁昙没敢细想,安安静静

不再说话。

梁昙开始梦到慕云焕,是十分安静的梦境。慕云焕顶着一张无悲无喜的脸看着她,眸光闪烁,仿佛是在怪她。

梁昙每每自梦里醒来,望着帐顶眼都不敢眨。那是她人生里头一次,因为跋扈而觉得罪恶。

梁昙再见慕云焕,是在她十五岁生辰那天。

景帝在宫中摆了小宴,邀了些宗室中人。梁昙坐在景帝身侧,心不在焉地听着管事太监通报着各人送来的贺礼。

直至听到慕云焕的名字,她倏然抬头,看到一张些许熟悉的脸。慕云焕变了挺多,脸颊仍旧瘦削如刀刻一般,却不再是颧骨突出的难看,长发用玉冠束起,眉眼凌厉好看。梁昙几乎是不受控制地捏住了裙角。那场小宴,梁昙用得心神不宁,占据她梦境许久的人终于出现,且过得很好,她应当高兴。梁县仰头饮了杯酒,看到天边残了两旬的新月终于圆满。

宴罢之后,景帝召来慕云焕在御花园闲走,梁昙也跟在旁边。景帝问:“下回再回京,是什么时候了?”

慕云焕轻笑:“皇,上放心,凯旋之日不远了。”

景帝亦笑:“英雄出少年,这话真是不假,朕等着安国侯带着你凯旋。”

梁昙偷偷看了慕云焕一眼,半晌还是没忍住开了口:“战场险恶,世子千万小心。”“多谢公主。

梁昙想,这句话,和慕云焕离开皇宫前的最后一句话有什么分别呢?他大概是记恨着她的,所以如今,要和她这样子生疏。慕云焕再返帝京,已经是三个月后的事情了。京城里正是最热的时候,梁昙陪着景帝,在城门前等着慕云焕父子,却只看到安国侯一人骑马走在前面。梁昙喉头-紧,却见安国侯自马上翻下跪在景帝面前:“臣守住边城了。”

景帝上前扶起安国侯,安国侯老泪纵横:“皇上,救救小”

梁昙匆忙跑到后面,看到慕云焕躺在马车上双眸紧闭,脸色惨白。她想伸手探探他的鼻息,却发现自己的手抖得停不下来。景帝轻轻抓住她的手,她便惶然落了泪,狼狈地喊了声“舅舅”。

慕云焕被安置在了皇宫里,在景帝授意下,整个太医院都围着他转。加上梁昙整日往这里跑,太医们更不敢怠慢。细心照料之下,慕云焕总算在一个深夜里醒来。梁昙得了消息,赤着双脚便跑了过来,待看到慕云焕之后却只说了句:“你醒来了啊她的担心、紧张,一切可说不可说的情绪,都堵在了喉头里,一句都说不出。慕云焕点头,目光落在她赤着的双足上,眸光沉沉如深潭。梁昙放下了心,想到自己现下的样子只觉窘迫,红着脸在慕云焕的注视下穿上了侍女送过来的鞋。慕云焕这才勉强笑了笑:“让公主担心了。”

慕云焕的伤势恢复得很慢,梁县日日都跑过来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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