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2 章
第二天一早,李嬷嬷进屋来伺候容辞起床,一眼就看见了被斜放在窗台上的那支梅花。
她一边给容辞披上夹袄,一边奇道:“这是哪里来的白梅?品相瞧着真不赖。”
敛青正在整理床铺,闻言插了一句嘴:“哎呀,是隔壁送的,您是不知道,昨儿我们去逛园子,居然发现那边住了人,就是咱们在路上遇见的谢二爷,可把咱们姑娘给吓了一跳,人家就送了一枝花来赔礼。”
“这一枝可真够大的,得砍了小半棵树吧?真是好大手笔。”
容辞现在睡觉怎么舒服怎么来,每天晚上都会把头发散开,在枕头上碾压了一整夜,已经有些乱了,她略微整理了整理:“嬷嬷也觉得不错吧?我想着找个花瓶养起来,过几日没准儿就全开了,偏又没有这么大的瓶子,只好先这么摆着。”
李嬷嬷想了想,道:“大件嫁妆都没带过来,倒是这边抱厦里边儿好像有个青釉的石榴瓶,比寻常的大些,蓄些水,放这个正好。”
容辞点点头,然后有些别扭的扯了扯衣服。
李嬷嬷见了问:“这是怎么了,衣服又小了吗?”
现在容辞穿的衣服都是早就改好的,特意放宽了腰身,就是预备她往后几个月将会越长越大的肚子。
“不是窄了,倒像是有点短。”
李嬷嬷用手比量了一番:“真的短了,姑娘,你这是长高了呀。”
“是吗?”容辞有些欣喜,上一世她后来也比之前高了一点,但到底长得不多,等到十八岁彻底不长了,才勉强够到顾宗霖的下巴,以至于他跟她说话时总是居高临下的,让人不痛快。
“老爷就长得挺高,太太也算个中等身材,姑娘肯定也长不矮……就是这衣服得从新做了,总不能让你这么紧着穿。”
容辞在穿衣镜前转了一圈:“哪里用新做,把旧的改改就成,新的还不如旧的穿着舒服呢。”
梳妆好了,又吃过了早饭,容辞便在屋里待不住了,想出门去走走,李嬷嬷也觉得她现在最好勤活动着点儿,对大人孩子都有好处,也就不拘着她了:
“那就去吧,多带几个人,她们这些毛丫头的针线我不放心,我就留下改衣服,不陪着你了。”
容辞便把敛青和锁朱都带上,再多加了一个李慎,四个人一起出了门。
他们现在住的地方是落月山的山脚,这处山脉本就不高,越过去便是平城县,几人也不敢让容辞走远了,便沿着山脚的一片草地走了走。
走了没两步就路过了隔壁的谢园。
锁朱好奇的瞅了瞅那朱红色的院门:“这就是昨晚赠花的人家吗?瞧着比咱们那边气派好多啊!”
“咱们园子虽和人家相邻,但也就是占了一个角落罢了,当然没得比。”敛青道。
李慎跟在几个年轻姑娘身后,一直不好意思说话,此时忍不住接道:“他们是下人多,园子宅子都好打理,咱们统共不到二十个人,要是住这么大的地方,怕是一多半都要荒废了。”
两个姑娘便你一言我一语的逗李慎,打趣他不是个能干的,害得她们住不上大园子。
容辞一边听她们斗嘴,一边撑着腰慢慢散步,倒也不无聊。
走了有小半个时辰,容辞觉得腿脚有点酸,又见太阳越来越耀眼,照在身上虽然暖和,到底有些晒人,就决定今天就走到这里,这就回去歇歇。
几人刚转过头,便见回去的路上正急速飞驰而来一匹骏马,那骑士可能没想到这么偏僻的地方还能有人才敢这样纵马,所幸他骑技精湛,看到人就立即控着马停了下来。
容辞见马上的人样貌俊朗,年纪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非常年轻,也就十六、七岁,他面露焦急之色,这寒冬腊月,又骑马吹过风,额头上竟还急出了好些汗。
她仔细回想,终于认出这正是当初跟在谢睦身边的那个少年。
“你……你是谢公子身边的人……何故如此慌张?”
谢宏此时又急又怕,来不及解释多了,只飞快的抱拳道:“对不住了夫人,在下有急事,回头再来向您赔罪!”
说着喊了一声“驾!”便重新驾着马跑远了。
容辞有些莫名其妙,但是既然事不关己,也就在心里奇怪了一下便不再多想了。
谁知刚往回走了几步,就又听到身后传来马蹄声,她回头一看,见还是刚才那个人,他停下后飞快的下了马跑到容辞身边,气喘吁吁道:“夫、夫人,方才忘了问了,您家中可有大夫?”
容辞愣了一下,犹豫着说道:“……有是有,只是……”
谢宏简直像是见到了救星,眼里发出了强烈的光:“能否借您的大夫一用?改日必有重谢!”
容辞道:“你先别急,听我说……我身边的嬷嬷是通晓医理没错,但主要以治妇人病为主,算不得医馆里正经的大夫。”
谢宏听了也有些犹豫,但现在实在太急了,这地界他又不熟悉,谁知道哪里能找到大夫,要是快马赶回京城宫里又太远了,还不如越过山头去平城县近些,可是去平城县不方便骑快马,来回最快也要一个多时辰……
他定了定心,向容辞深深鞠了一躬:“请夫人让您家嬷嬷先去看看,然后我再出去找旁的大夫,这样两不耽误。”
容辞也觉得这样稳妥些,便点头同意了,谢宏却立即伸手要扶她上马,惊得容辞往后退了一步,护着腹部苦笑道:“我如今可骑不得马。”
谢宏刚刚只顾着着急了,没注意这一点,这时不由狠敲了自己的额头:“是我考虑不周,夫人派人跟我一起回去吧。”
容辞一开始叫了李慎,但敛青心细,怕容辞在外走动,没个男人跟着容易出事,便自告奋勇同谢宏一起回去了。
容辞看着两人骑马离去的背影,思索了一下,便觉得可能是谢睦本人生了病,要不然这人也不至于这么惊慌。
她身子沉重,着急也走不快,只能扶着锁朱的手慢慢的往回走。
等到了家,进屋就看见举荷在脚踏上坐着正在做针线,见了容辞回来,忙伸手扶她坐到了床上。
“嬷嬷已经出去了吗?”
举荷先将针线收好,又麻利的给她倒了杯热茶:“可不是嘛,刚才敛青和一个男的火急火燎的跑回来,叫上李嬷嬷就走了,这是出了什么事吗?”
“一言两语的说不清楚,”容辞喝着茶缓过劲儿来:“先等等看吧。”
没想到这一等等到了下午,李嬷嬷和敛青还是没回来。
容辞看了眼已经被举荷插在花瓶里的那支梅花,也开始有点不安了。
那个谢公子昨天还好好的,今天不至于就病重了吧?
她既挂念着李嬷嬷和敛青,又有些担心谢睦,踌躇了一会儿,就让锁朱和举荷看家,自己叫上了李慎,一起去敲了隔壁的门。
……
却说李嬷嬷被谢宏着急忙慌的带到了谢园,敛青怕她年纪大了没人照料,便也一起跟了过去。
谢宏到底年纪小,慌得像个毛脚蟹,看李嬷嬷不紧不慢的迈步子,上前扶着她恨不得夹着她走。
园子大了也有不好的地方,不像容辞那边进了门就是主屋,他们三人进了谢园又走了好一段才到了谢睦所居之地。
赵继达正急的在门口走来走去,抬头看见谢宏回来,惊喜的迎上去:“小爷,这么快就找到大夫了?”
谢宏一边扶着李嬷嬷进屋一边快速解释道:“这是隔壁温夫人家的嬷嬷,是通医术的,你先让她看看,我马上再去请个大夫来!”
赵继达觉得这么短的时间能找到懂医的人已经是万幸了,并没有什么异议,反倒是李嬷嬷听了他的话暗暗的撇了撇嘴。
谢宏把人送到了就赶紧出门了,赵继达一边将人带到谢睦的病床前一边争分夺秒的说明了情况:
“我们主子前一段时间着了凉,染了风寒,喝了几服药就好些了,只是留了点病根,一直咳嗽没能痊愈,家里的……大夫说是寒转成了热,又是针灸又是用药的,没几日也像是好全了,这才敢出来散心,谁知碰上你们的那日,咳疾竟又犯了,因为不过只咳了几声,他便不许人声张,也没叫大夫……”
李嬷嬷仔细打量着床上躺着的谢睦,见他面色双眼紧闭,面色紫暗,便问道:“他这脸色可不像是单纯的热证……”
赵继达一拍手:“您真是行家,主子近来心情郁郁,不愿意待在屋子里,昨晚上在园子里站着,硬生生的吹了半夜的冷风,咱们好不容易把人劝回来,到了早上人就有些不好了,没过多久就昏睡不醒……我们这里本有个名医的,可他老人家常常外出云游,那性子……唉!真是不提也罢,这里没了大夫,可不得把人生生的急死么?”
李嬷嬷坐在床边,仔细给两只手都把了脉,又摸了摸谢睦的手脚,发现它们都是冰凉的,心里便有了数,为了确诊又扯开里衣去碰了碰胸口,这时她却突然注意到这人左胸上方、锁骨下方有一条隐隐的紫黑色线条,她一愣,接着便狠狠地皱起了眉——
这不是……传说里中了“似仙遥”的体征么?
赵继达见李嬷嬷皱眉,心都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您看是有什么不好么?”
李嬷嬷回过神来,控制住了脸上的表情,轻描淡写道:“他手脚冰凉,胸口却温热,这是情志不畅,郁而化热,加上又复感风寒,所以引起了外寒里热,虽看着凶险,但还不到最严重的时候,开对了药,吃几副就会好的。”
赵继达见她说的有理有据,不由信任了大半,忙叫人来拿纸笔,请她开方子。
眼看着药已经煎上了,李嬷嬷一边从敛青手里接过湿帕子来擦手,一边好似漫不经心的对着赵继达说道:“我看你家主子似是心结不小,得想法子化解才是啊。”
这话正正说到了赵继达心坎上,他忍不住吐了一句苦水:“谁说不是啊,可这也是最难办的……”
李嬷嬷知道他们这种人口风紧的很,后面肯定不会再细说了,就做出一副出主意的样子:“他这个年纪肯定有不少孩子了,怎么不接过来共尽天伦之乐?说不定就心情就能好些了。”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出来赵继达就像嘴里含了一斤黄连似的,是有苦说不出——要是有孩子,就没这心结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