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哈,冬哥,你也醒了?酒没喝多嘛!”小袁笑到,这最后一杯酒,两人都不想喝,一个爱讲,一个爱听,还能够互有交锋,太爽了。
对于小袁来说,在单位基本属于菜鸟级别,根本没当老师的资格,今天算是过了瘾。对于冬子来说,有这样一个久入职场的师兄,还说自己听得懂的故事,也很不错。
“刘邦是个无赖,你说得对。他是个不务正业的村治保主任,连帽子都没有,是用竹子做成用纸糊的,整天混迹市井,连他父亲都骂他,不如他哥专心务农。但是,这人善于借助大势,用利益来忽悠人,用感情来笼络人。最后得了天下,感情的假面就撕下来了,为了利益,他可以杀掉自己称兄道弟的人。所以说,没有永远的感情,只有永恒的利益,对吗?”
“对是对,但这是对大人物而言的吧?”冬子稍微有些不服。
但是,历史事实就摆在那里,冬子也觉得不好辩驳。刘邦杀韩信,就是证明。当然,后来的七王之乱,也有这个原因。所谓的称兄道弟,所谓的白马盟誓,只不过打感情牌求利益事,当不得真的。
但是,人人都有感情的,这也不可否认。难道,在利益面前,感情就那么值得鄙视吗?冬子不愿意相信这个结论。
“我承认,感情是有的。但它太珍贵,需要的条件太多,并且,它必须满足大量的利益条件,才配谈感情。回到我开始的那个观点,只有你具备了承担感情的物质条件,才可以大谈感情。”
冬子觉得,他的观点让人不寒而栗,反驳到:“那相濡以沫,举案齐眉,就不存在了?”
“那是抱团最暖了,是弱者心态。我先说举案齐眉,梁沤孟光的故事吗?前提是有的,有什么呢?有希望。老婆知道,丈夫有成材成名成就的希望,她抱着这种希望来热情地对待丈夫,也是投资感情,为今后收获更大的利益作准备。如果你要反驳,我问一句,贫贱夫妻百事哀,这句话如何理解?”
冬子不想理解,在他心目中,自己的父母感情如此之好,也没看到百事哀。难道,仅用抱团取暖,就可以解释吗?
看到冬子的表情,小袁就知道,他还不服。
“那你说的相濡以沫吧,那更是最为悲哀的抱团取暖的故事,更不是好事。这是庄子编的一个故事,大意是两条很恩爱的鱼,被打到岸上,没有水了,要死了。怎么办,你吐点口水给我,我吐点口水给你,以期望互相帮助下,给双方延长点生命。其实,没用。所以,庄子借这个故事来说明一个道理: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与其此时这样互相结命,不如两个在江湖里自由生长,从不认识。”
“按你这样说,世界上就不存在贫贱夫妻的恩爱了。”冬子说这话时,自己内心中有一种痛。他知道,这个痛与自己与燕子的感情有关。从小看到父母的生活,不能够被小袁的几句道理,就毁灭了它的意义。
“当然存在,但很稀少,因为稀少,所以珍贵。人们歌颂它,就是因为它的珍贵性。比如我们古代的艺术作品中,最多的是帝王将相,因为成就这种地位的,是极为少数的人。写爱情,也写才子佳人,毕竟,才子是条件,佳人也是条件,这两个稀缺的条件凑在一块产生稀有的爱情,是极为罕见的,所以吸引人。”
冬子马上发现了他的漏洞:“你说的才子佳人,好像跟利益关系不大吧?”
“嘿嘿”小袁狡黠地一笑:“关系也很大,只不过有所隐藏,不太明显。你想,才子,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中举做官,你看,古代戏曲中,哪个才子没做官?没做官的才子,主要是两个,一个是梁山伯,那是悲剧。还有一个,是聊斋,那里面的才子,因为没考上功名,只能跟鬼谈恋爱,娶不到佳人的。”
“那佳人,是天生条件,跟利益有关吗?”
“当然有关,佳人可以找到好女婿啊?没有钱财的家庭,娶个佳人回来,武大郎是怎么死的?”
冬子笑到:“莫老把潘金莲拿出来说事,她也不算正经的佳人,当然长得好看就是了。”
“对嘛,要是正经的佳人,怎么可能嫁武大郎呢?就是跟大财主当二奶,也比嫁武大郎强吧?哪怕是个妓女,长得好看,挣钱也不少,比如杜十娘怒沉百宝箱,得多少钱?”
他这张口闭口就是钱,冬子很反感。其实他不知道,自己这种反感心态,是不正常的。一般反感别人谈钱的,都是那帮没钱的家伙。没钱呢又想钱,不像如陶渊明那样,可以做到安贫乐道,超越钱。想钱人没钱,还反感别人谈钱,就是虚伪了。但人们总把这种虚伪,冠以高尚的理由,这就不对了。
看冬子有些不服气的样子,小袁决定另外举例了,还得与历史有关,老说戏曲,可能对冬哥冲击力不够。
“你听说过苏秦和他嫂子的故事吧?”
“你是说战国时那个苏秦?他跟他嫂子有故事?”这冬子就很诧异了。
“这里我们不扯爱情,我们说家里的亲情,好不好呢?”小袁知道,跟一个年轻人扯爱情,总是会引起情绪上的冲突。所以,避实击虚,或许是个办法。
“你莫乱想,他跟嫂子没乱。我是说故事,原来苏秦跟鬼谷子学过一段辩论与政治外交的办法,觉得自己差不多了。把父母分给自己的财产全部变卖,换成金银与行头,到处游说君王,以为可以捞个官当,结果,钱花完了,官没当成,灰头土脸地回了家,这个故事你听说过吧?”
冬子当然听说过,要不然,就没有头悬梁锥刺股的故事了。以前听到这故事时,是老师们用来佐证:“书中自有黄金屋”或者激发人们努力学习的。
看到冬子点头,小袁觉得这个开头不错,就继续说到:“他第一次回来时,嫂子对他的态度,才是最关键的。他流落回家,妻子装着没看见他,继续在织布机上织布。这夫妻感情也算是没什么好说的,但妻子织布,也没什么错。但他嫂子的反应,就更让人伤心了。”
“什么举动呢?”如果不说爱情,只说亲情,冬子还是听得进去的。
“你知道,古代长嫂如母,是管家的。败家的小叔子回来了,再有怨气,再看不起人,给碗饭给饥寒交迫的人,应该吧?她不,她居然不给苏秦做饭,还给脸色看,你叫这穷愁潦倒的苏秦怎么看?”
冬子笑到:“只有自己发狠,再苦读了。”这段励志的故事,不知道听了多少遍。
“但是,当苏秦再次出山,成功归来,佩六国相印,成百上千辆车子回家时,他嫂子跪在路边迎接时,浑身筛糠,吓得不行。毕竟自己以前那种态度对待小叔子,心里还是害怕的。但苏秦却把她扶起来了,还问了一句话,是个成语,你晓得吧?”
“是不是那个前倨后恭?”冬子反应过来了,好像回到中学上历史课,抢答了老师的问题,感觉有点小成就感呢。
“对了,苏秦问的就是这个问题。说,嫂子,以前你对我那么差,为什么现在对我这么恭敬呢?真不愧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他嫂子也是一个豁达的人。她回答到:想不到小叔子,今天地位这么高,这么有钱,我当然要恭敬了。你猜,苏秦此时是怎么反应的?”
冬子对后来的事记忆不深刻了,只那把探求的目光盯向小袁。小袁说到:“苏秦觉得嫂子说了实话,并没有责怪她,反倒给嫂子送了一大趣÷阁钱。这就是苏秦之所以成功的原因:他参透了人性。人性本来就是这样的,嫂子是个正常的人,说的实话,苏秦当然能够理解。”
一段话能够改变冬子对亲情的理解,也算不容易。前提是,冬子今天,几乎没有什么亲情,所以好抛弃过去的观念。但是,如果把这种亲情移植到冬子对父母的看法上,他是无论如何不会同意的。
“还有一个问题,爱情也是这样?”
小袁意识到,真正的挑战来了。其实,这个问题,他自己也没想好,因为他至今还没谈恋爱。过去在大学,是因为没钱。谈感情伤钱,谈钱伤感情。而今天,虽然工作了,但在佛山,要找到合适的,也比较难。
在这个移民居多的地方,找到一种共同语言,是很困难的事。更何况,他还没有建立起自己的交际圈子,他还老出差,这就比较难办。一般社会上成功的恋爱,总得了全面撒网重点培养,他的网还没撒开。在这里,要么是厂妹,他肯定是看不上,因为思想意识不在一个层面,就是说笑话,G点也不在一个频道上。
但是在公司呢?同事们,尤其是女同事们,要么已经有主,要么看不上他。他在女同事面前,没有比较优势。从家庭出身到经济条件到工作能力,没有特别吸引人的地方。中国人的恋爱观,还是流行,男生在某个方面比女生强点。
对于久没恋爱的人来说,对爱情,要么不相信,要么诋毁它,总是有一种怨气。当他遇到自己的恋人时,又特别相信爱情,把它神圣化,这就是人性。
人在追求异性时,往往是要用理智来打分的。但理智可以控制的爱情,就不是爱情了。而今天的小袁,爱情没有发生,所以只有理智。
按小袁的理解,在追求对方时,都要进行评估与打分。比如自己100分,那最好的搭配是找一个80分的女性,在中国就比较靠谱。但对于自己来说,找一个白领,比自己差一点,这就比较难,因为佛山这个地方,要么是技术人员,要么是打工的低端劳动者,处于中间收入层的女性,并不多。况且,她们还多是外地人,接触的机会很少。
其实,他也曾经想追过一同进公司的一个姑娘,那是生产部的一位技术员。那人就在楼上住,偶尔两人会在宿舍走道上,或者公交车上碰到,说几句话。可以说,两人谈话是比较投机的。他还找机会请人家吃过饭,与朋友,当然也是厂里的同事一起,唱过歌。但是,他们同属一个类型的人,根本不可能走入婚姻。
因为需求相同,所以不能互补。在性别上他们是异性相吸,但在经济地位上,他们是同性相斥,所以,不是同路人。这个事件虽然过去有一年多了,但对于情窦初开的小袁来说,刺激比较大,因为是别人拒绝了他。
人们忘不了初恋,但男女各有不同。男人忘不了伤害自己的人,女人忘不了对自己好的那个。所以,回忆初恋时,男人相当于犯贱,女人相当于犯傻。
他们相同的经济原因是,一个是凤凰男,一个凤凰女。山沟里飞出金凤凰,是一个成功的故事。但是,他的成功,不仅仅是他一个人的事,他还背负着整个贫困家庭的责任。男女都一样,当年全家拿出吃奶的劲培养出你,过后,你也要拿出吃奶的劲,回报家庭。
这样,表面成功的凤凰们,实际上,背后拖着全家人的负担,走得很不轻松。其实,假如燕子是凤凰女,她也轻松不起来。
那么,小袁找对象,最好是找一个经济条件稍好的,或者说家庭不成为负担的女生。但这种女生,追求起来麻烦,相处起来费钱。况且,这种女生,在佛山,还真不好找。
当然,找一个富二代女生,是很多人的愿望,这种愿望是很难实现的。富二代女生本来就稀少,更重要的是,她们身边不缺少优质男。假如,她们因为长相差而屈就于你,你婚后的日子,也不一定过得好。不要低估富人的智商,他们的钱,是很难骗的。
但冬子问到这个问题,小袁不得不给出回答,毕竟当老师的瘾头已经上来,就得给出答案。“我觉得,一个男人要正确地理解爱情,大概要过三十岁才行。”
“难道,年轻人,就不值得拥有爱情?”
“不是,年轻人也有可能拥有爱情,但是分辨起来比较复杂,关键是难以排除干扰项。”
小袁从小到大,是考场的常胜将军,所以,喜欢用考题的办法来分析事情。在冬子看来,这些名词不太习惯。他不习惯,把一个充满热情的东西,说得那样枯燥。
“要理解爱情,必须得弄清楚三对关系。那就是身体与灵魂的关系,孤独与自由的关系,生活与感情的关系。但这三个关系,往往被干扰项所混淆,年轻的时候,也许会遇到爱情,但不太懂它。”
“好吧,你说得复杂,估计是对的,你细说。”冬哥用了网络上的一段话,稍加改造,让气氛变得幽默。网上对网友评论进行评价时,往往会出这句话:你评论字数最多,就信你的。
“第一对关系,身体与灵魂的关系。要知道,光有身体的需要,那是动物,光有灵魂的需要,那是宗教。一般人是可以区分的。这二者,也是可以结合的。比如,吃饭是动物性需求,但如果是一个美食家,一名优秀的厨师,比如你冬哥这种,就可以把身体与灵魂,在美食上结合出来。”
小袁知道,要让对方相信你,你得先赞叹别人。八十岁的老太太都喜欢听人的好话,何况冬哥这种年轻人。而冬子,却不好意思起来,毕竟,他做菜的最高境界只是好吃,上升到灵魂的高度,确实有些过分。
“这对关系的干扰项很明显:荷尔蒙。或者多巴胺也算上。身体激素因动物性需求而升高,这种发自身体本能的喜欢,会让你忽视灵魂之爱的要求,俗话就是:精虫上脑。”
两人对视了一下,都是年轻人,有啥不好意思呢?自己的冲动与梦境,还需要细说吗?
“第二对关系,就孤独与自由的关系。有人说,上帝把人分为男女,彼此都有缺陷,必须找到另一半,才会让灵魂完整。所以,没有爱情的人,是孤独的。你我都一样,也别不承认。”
这还需要否认吗?冬子从来就是孤独的,自从父母去世之后。在父母在世时,他从来就是在热闹与奔腾中度过时光,突然到来的变故,让孤独不可逆转,冬子几乎已经丧失了信心,不相信,还有可能回到过去那种热闹充实的生活中去了。他曾经有一段时间,把这个希望交给了燕子,但是现实却拒绝了他。从这个意义上讲,小袁所讲的这一对关系,是冬子最为认可的。
“你好不容易找到了另一半。我的意思是说,那真正的爱情,灵魂的另一半。你知道,世界上的人,只有极少数人有此幸运。即使这些幸运的人,也会失去自由。更不用说,那女生,只有一部分符合你的灵魂要求,买椟还珠,得到一点灵魂,失去全部自由,就是恋爱中小男生的处境。这些小男生为了讨好女朋友,几乎跪舔,对不对?”
冬子笑到:“也有直男,大男子主义的。”
“对,那对女生来说,也是灾难。但是,即使大男子主义的人,他也要准备失去部分自由。比如人到哪里的自由,与兄弟们喝酒的自由,独立思考的自由,表达情感的自由,甚至,你吃什么饭、穿什么衣的自由,也得照顾对方的喜好。为了爱情,丢掉部分自由,是一种交换,也许是值得的。但问题在于,一个二十来岁的青年,自由的生活还没过够,孤独的伤心还没伤透时,他就会在恋爱后,变得渴望自由起来。”
“那三十岁过后,就会好吗?”
“不会,他会渐渐发现,自己已经玩够了。也就是说,自由这个词,已经让他开始厌倦了。与其孤独地自由,不如温暖的束缚。当你真正有这个自觉时,才会在恋爱中,不会憋气,不会压抑。返璞归真,是因为你浪迹天涯后想要有个情感的家。”
这个恐怕与年龄无关,对于今天的冬子来说,与其要自由,不如要摆脱孤独,来得更迫切一些。
“第三对关系,就是生活与感情的关系。前人说得太多了,婚姻是爱情的坟墓,所谓柴米油盐啊。那好,打败爱情的婚姻,主要原因是,平庸。平庸的生活,让爱情首先失去的,是灵魂上的高尚感。”
冬子不愿意了,酒喝多了的人,说话就比较冲:“又哲学了,不讲哲学会死啊?”
“对不起,说劈叉了。”说话能劈叉,两人都笑了起来。
“我前面说过,爱情是有宗教色彩的,但当面对生活时,面对具体的事情时,你才发现,仙女也是要上厕所的,猛男也是要生病的,所以,神圣感没了。这只是其中一个麻烦。”
“那更大的麻烦呢?”
“更大的麻烦,就是因身体的热爱,也会被生活所击垮。身体的喜欢是爱情的另一面,或者叫动物本能。但是,如果你天天跟一个美女在一起生活,你会造成审美疲劳。我记得有一位名人在接受访谈时,就说过这种感受。”
冬子立马感兴趣了,年轻人,对涉及美女的所有话题,都有本能的兴趣,这也许是荷尔蒙的原因吧。“那位名人的老婆,就是位大美女。记者问他,你跟这位大美女生活在一起这么久,对女人的感觉,有什么变化吗?他的回答就很直接:以前,我只觉得她是最美的。生活久了,已经察觉不到她的美了,但是,另外的副作用产生了。走在大街上,我只是觉得,好多女性不美而已。”
冬子也觉得,对美的习惯变成生活的一部分后,等于提高了审美标准。这其实是一个悲剧,因为你感受到的美,会越来越少了。
“但是,问题的关键还不在这。”小袁强调到:“更大的爱情杀手,是生活的另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