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几十年来,大潮冲击下的人们不淡定,人生际遇新的状态,让老一代失去了经验借鉴的价值。
最突出的是失地农民与下岗工人,他们社会地位变化之迅速,让最聪明的理解不了,让最保守的淡定不了。
隔壁张三到澳门去了一趟,回来就买了门面,并且对财富的来源语焉不详,你怎么理解?对门原来卖豆腐的王二娘家的小子,居然开起了豪车,从小被人欺负的小子,满手的刺青,人人见他都躲着走,你怎么淡定?
以目前容城的江湖来说,原来的势力,以容钢为主。因为大量下岗的人,失去了稳定,他们在找出路时,各有各的办法,分母大了,分子也就自然出来。苕货的老大,就是其中的代表。
当然,那一代下岗者,大多数已经四五十岁了,已经翻不起大浪了。结婚后有孩子的人,也不敢拼命了,顾忌多了。而后代,大多数也进入打工潮,分散得七零八落。
黑道也是道,也因为某种原因而聚集成伙。原来老大的兄弟们,大多数是容钢的工友或者发小,感情因素与共同的命运变化,造成了他们很抱团。而今天,这下一代,已经没有抱团的基础了。
苕货深知,凭自己的实力,招集兄弟,钱肯定是不够的,因为生意不够大,养活不了这多人。感情因素也没有了,以前的技校同学,留在容城的,也没几个。他们凭借当年在学校的一技之长,已经成为打工队伍的师傅级人物,干着稳定的工作了。况且,那些不太稳定的,也基本上结婚生子,不敢乱晃了。
据廖苕货观察,目前新崛起的势力,大约分为三个主体。一个是太河乡的人,这个乡距离县城最远,也最贫困。他们早早就到容城来混生活,形成了一个老乡集团。更有一个因素,就是他们的口音。
他们有一种奇怪的当地口音,与容城境内的其它地方都不同。他们说话快了,如果听天书,根本不知道意思。最开始,他们进入城市,是搞最低端的工作。比如到夜市卖点心,比如到菜市场帮人杀鸡卖鱼之类的。正因为个体力量弱,所以抱团取暖,成了他们自然的选择。
他们的特点,是集团内部异常团结,打起架来,不要命。但是,由于见识及财力的原因,他们只能当打手,产生不了有领导能力的老大。城内的各个势力,既要借助他们的力量,又从心底里看不起他们。毕竟,打架时需要他们时,就给点钱,他们就往上冲,平时又用不着养他们,用起来方便。
他们由于长期被人瞧不起,所以,对尊重二字看得很重。你见面时,跟他讲感情,把他叫老大,一条烟,一顿火锅,一千块钱,只要感情上跟他们勾兑好了,他们可以为你拼命。
苕货内心中,是把他们当炮灰来看待的,只是口里,把他们都喊老大。这些乡下来的老大们,享受着这种虚假的尊重,在前线流血流汗,死皮赖脸,觉得自己很厉害的样子。
这些人,恰恰是最喜欢来赌博的,因为他们心中存不了大钱。只要有活钱,他们就想来拼一把。但苕货却并不把大赌局给他们玩,因为他们输不起。只要手里的钱输光了,他们有可能会红脸掀桌子的。
平时,他们如果要来,苕货总是好烟好茶献上,就是不让他们上楼。他们如果要坚持,就说公安刚来过,自己怕事,不敢随便搞。
在对方面前装胆小,是有用的一招。因为对方自认为胆子很大,而苕货胆子很小。但如果苕货出钱让他们平事,他们是很愿意的。毕竟苕货出的钱很高,况且,这么胆小的人敢干的事,保险系数比较高。至今,苕货处理过几个赖账的赌客,都是请太河帮来摆平的,效果很好。别人一听太河口音的几个人来,自然就怂了。
打交道久了,太河人知道苕货的生意,既安全,又价格合适,也就把苕货叫老大了。
跟何姐久了,苕货知道,对这种底层混子,打感情牌,有事半功倍的效果。所以,这帮人,如果家里有难处了,苕货也象征性地拿点钱,上门去看望,收买了一些人心。这是苕货的基本盘,一个电话,就可以叫来几个拼命的,让他在江湖上,也有一些名声。
另一个帮派,就是小桥村了。这个村子的人,上一辈因为当车匪路霸,就有四十多人被抓。这是个职业犯罪的家庭集团,所以高手比较多。出狱的长辈们,在狱中学来的新的犯罪经验,及时地传给后人,后人们也因为这种传承,产生了偷、诈、骗、抢等各类专业人才。
这种人一技在身,当然价格很高。如果苕货诓来一个傻乎乎的大老板,要诈他的钱,就免不了请这种赌场老千来做局。当然,苕货的价码也高,盈利五五开,自己拉客户,别人做技术上的工作,也让苕货收益不少。这种大老板,一个月难得拉上一个。所以,苕货与小桥帮的人,只是偶尔生意上的配合,平时交往并不多。
要论骗术理论,没有人比苕货见识多,做局中局的套路,连小桥村的老手们也佩服。毕竟,他是何姐培训出来的人,做过几百万的大生意。这种牌桌出老千的手艺,只是在赚辛苦钱。小桥玩诈术的人,从内心里,还是尊重苕货的,毕竟思路高出一筹。
比如拉大鱼,也就是找大老板来上当这事,苕货就比较成套。第一次拉老板来打牌,不仅伺候得好,还专门找一个,小家伙,故意作弊,还故意让廖苕货抓住,打人打一顿,倒赔钱,以此赢得老板的信任。在廖苕货的场子里,没人敢出老千,这外名声,略有外传。
那三番几次的表演,其实就是在钓鱼,真假难辨。最后,大老板哪怕输了大钱,也只怪自己运气不好。在老板们的感觉中,苕货始终站在自己一边的。
苕货还有个特点,对大老板们输钱到一定程度,总是劝他们不要打了,下次再来。他常说的一句话是:“老大,你今天风水不好,改天再来。等你风水好的时候,就要转运了。”
输了钱的大老板们,苕货总要送上几千元的钱,意思是:“我们是兄弟,你在我这里输了,是我不讲义气,我要赔。”
这种拉感情的方式,让对方很感激。其实,输的钱,一半以上,都进了苕货的口袋。
苕货知道,大老板之所以成为大老板,那是因为他有赚钱的能力。不要把他的底本搞光,他赚了钱后,还会再来的。让老板成为自己流动的赚钱工具,是最保险最长远的搞法。
当然,他偶尔也联系最纯粹的老板局。都是有钱人,都没人做老千,完全凭运气,这种局,苕货是严格执法全程监督的,不允许有任何人作假。在好赌的老板心目中,苕货完全成了公平的化身。
这种长远局,是小桥帮那些赚快钱的人想不到的。苕货认识的大老板真多啊,他有什么背景呢?
其实,这是经营理念的不同。苕货对于那些搞短平快的游击队来说,他就是降维打击了。
最后一个厉害的集团,那就是百子贩村的人了。这个村子,因为城中村改造,全村人的土地都被改建为新的城市了,现在的政府机构,就坐落在他们村子上。
有了钱,有了闲,人就安不了心。于是,赌博的、吸毒的、做生意的,一齐涌来。当然,最开始,因为斗富争狠,也有过一些打打杀杀,但最终,因为有钱,他们中的一些人,就做大了。
黑道的凝聚力,主要靠钱。而他们的目标,也主要是钱。经过几年的洗礼,以毒品为特点的集团开始形成。这是犯罪的最高境界,但也是最为秘密的。有些以贩养吸的家伙,成为明面上的渣渣,而背后操纵的老板,才是最牛的庄家。
与苕货达成生意合作的高利贷老板,就是这个集团中,对外营业的人。他因为能够聚焦钱财,所以,有底本做这种生意。当然,这种生意风险比毒品低,所以,这个已经结婚的人,选择了安全。
苕货与那帮子人保持着距离,只与高利贷老板保持着生意上的合作关系。苕货知道,这帮子人最不能惹,因为,与毒有关的人,要么被毒品搞得生不如死,有的人,已经犯的罪,在法律上,也是死定了的人。
跟一帮死定了的人不值得深交,因为他们会死嗑。行尸走肉般活着的家伙,你不要把他们当人,把他们当垃圾,你也不要去捡他,你又不是清洁工,没这个义务。
苕货知道,任何产业,最终目标是挣钱。与挣钱无关的事,根本没有价值。今天,容城江湖已经被新的开发大潮搅动了,钱来了,自己要有所行动了。
此时,他是多么想念何姐啊。
何姐在他所经历的女人中,是第一个。一个男人,总忘不了第一个女人。她年纪最大,也不是最漂亮的。但是,她是最聪明的,最懂男人的人。没有一个人,能够让苕货佩服,除了何姐。从身体到头脑,都是。
更重要的是,在这难得的机遇面前,如果有何姐出谋划策,那凭借自己在容城积累的资源,该是多么大的生意啊。
自己到容城来,电话号码从来没有换过。有人说,多年不换电话号码的人,一定是一个讲信誉的人。要是用这个标准来评价苕货,那肯定错了。他不换号码,一是因为他如今犯的事,并不大,没什么危险。二是因为,他在等一个人。身体到头脑,那个最有气质的导师:何姐。
对付冬子,并不是他最迫切的任务。他跟冬子的仇恨,已经没有过去那么重了。经历的事情越多,你会发现,过去所激动的,所愤慨的,在钱面前,都不值一提。
有了钱,所有人都喊你老大,都对你毕恭毕敬。女人也来了,尊重也来了。
两者结合之下,苕货定了一个小目标,一定让冬子的钱归到自己,从根上打败他。这不仅是感情问题,更是检验自己能力的时候。
把对手当项目做,苕货的思想境界已经升级。
苕货自己今天,已经很冷静了,原因是,他自认为,见识过最好的感情。何姐,拿出所有的身心教自己,还给了自己启动的资金。最后,她一个人扛下了所有事情,根本没把自己供出来。这种感情,在苕货看来,是最珍贵的。除此之外,都不值得苕货付出感情。
从这个意义上说,何姐才是终极高手,她仅用两三个月的时间,就彻底收服了一个人全部的真心。
所谓基本盘没建立的时候,是没有根据地的。苕货明白,他自己现在从资金人员与平台上,都没什么根基,要做大做强,是很困难的。
所谓资金,廖苕货目前,也只有大几十万不到一百万的闲钱。这点钱,干不成大事。他家的房屋拆迁,与发财没什么关系。第一,这是他父母的房子,不可能没地方住,就把它卖掉。第二,这房子面积小,是那种老式的工厂筒子间,也就六十几个平米,赔面积也只能赔一个小套间。
在苕货看来,冬子的父母虽然死了,但他们留下的那一大幢,原来看起来很破旧的红砖楼,居然让他发财了。苕货认为,冬子如果在新房子起来后,只卖掉其中的一半,都比自己的钱多。输给冬子,不论从过去在同学中的人气,还是后来打架的结果,以及将来要挣到手的钱,都不如他。甚至,还有燕子这一出,让苕货如鲠在喉,总不舒服。
关于人员,苕货是没有基本队伍的。他当年跟老大混时,只是一个小混子,接触的前辈们,都已经坐牢去了。而自己的发小与同学,分散各地打工,根本召集不起来。苕货没有分析原因,他过去的信誉太差了,即使有人混社会,也不会把他认老大。
当然,平台最重要。自己这个麻将馆,其实只是一个维持生活的平台,不是做事业的平台。虽然一年也有二三十万的收入,但增长太慢。
财富增长跟不上期待值的速度,是很痛苦的。
在过去的发小与同学的眼中,苕货的地位也是很低的,并不是因为他的成绩不好,也不是因为他过去好无赖,毕竟,年轻时,哪个不犯错误呢?
有人有句话刺激着苕货:你永远也干不了大事。说这话的,正是自己的亲爹。这句话,也激励着苕货,总想干点大事,让那些看不起自己的同学瞧瞧,更是让爹瞧瞧。
心理学原理告诉我们,男人的成长,有一种弑父的心理过程。也就是,某天,突然从心理上打倒父亲后,男孩就变成了心理上的男人了。冬子没有这机会,而苕货正在创造条件。
他要所有认识自己的人,都对自己毕恭毕敬,哪怕只是在黑暗处,自己也要笑醒。
长期在被人瞧不起的环境里长大,长期生活在父亲打骂与责备之中的苕货,内心里积累了太多的不满,这种不满造成他当年跟老大混时,身上总有一种暴力冲动。总想用最简单有效的办法,证明自己的能力。那就是,打架。
是谁让苕货柔软起来了呢?是女人,是何姐。何姐让苕货体会到,温柔地做事,有谋划地做事,才是成就大事的特征。何姐的声音身体与动作都很温柔,让苕货体会到,这种美好,是值得学习的。
女人,永远是男人最好的老师。她带领你,认识了一个新的世界,尽管这个世界从来没变过,但你的眼光变了,世界也就变了。
在经营麻将馆的过程中,苕货把自己搞得很温柔。他为了拉客户,会给人赔笑,会向人讨好,甚至喊那些自己都瞧不上的人为老大,他也不觉得违心。
一个流氓胆子大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他会装成胆小的样子。并且,对于冬子来说,这个人始终躲在暗处,这危险程度就更高了。
冬子与燕子的行踪,已经有人报告给苕货了。苕货觉得,此时还不是动手的时候,因为,冬子自己还没拿到拆迁款。养肥了再我,苕货在夜晚的床上,忍不住干笑了两声。
最近,冬子在卤菜,据说很好吃,这个苕货倒并不关心。他过去是卖羊肉的,哪怕今后发了财,也只配做个厨师的命,这才是正常的冬子。
但近两天,还有人报告消息说,冬子在打听建材市场的消息,让苕货有些莫名其妙起来。
他与建材市场,有什么关系呢?如果说,是为了自己今后新房子的装修,也不该这么早就打听吧?毕竟,还有一年多呢。
那是什么?
苕货在赌客们的谈话中,闻到了一股气息,再联系到冬子的近况,苕货突然明白了。
建材市场将是一个巨大的金矿。因为,大公司来做基建,自己肯定插手不了的。但是,大公司只做基础,各家装修时,当然有机会插手了。
想想都让人激动呢。冬子的事先放一边,一想到,任何一种建材,如果让自己占领了市场,那该是多么大的事业啊。
但是,自己又不太懂这一行,也没有兄弟懂这些装修之类的东西,该怎么切入呢?
如果像过去那样,直接承包工程,把包工头打一顿,不仅会引起警察的注意,而且,还会有更多的麻烦。因为,那条街,大部分是容钢的人,这些人,或多或少,都与自己的父母有交道,不好硬来。
不能直接强来,自己又没队伍,没技术,从哪里入手呢?
陈冬不是在打听吗?对,他不是也不懂吗?他做什么,我就做什么,他能够赚钱,我也就能够赚钱。苕货对自己这个判断,还是有自信的。毕竟,在他的眼中,冬子跟自己聪明程度差不多,还没自己大胆。更何况,自己也是受过何姐培训过的。
哪怕不赚钱,只是把冬子的生意搞黄,也挺有意思的。
“哼哼,陈冬,于燕,面对疾风吧!”模仿着动漫台词,廖苕货在黑暗中,自言自语。
在卤菜成功后,冬子除了安排元宵节的准备工作以外,没事时,开着那个二手车,就到处转建材市场了。此时的建材市场是淡季,冬子问价格时,总是假装自己是要买的人,人家也就客气一些,多说一些,冬子也了解到,其中价格的真实差异。
总体来说,容城的建材装修市场,属于发育阶段,相当于武汉青山最开始时的样子。低档货多,次品多,主要以低价吸引人。但是,他们的价格也不太低,因为他们进货的渠道,是从武汉来的。武汉的经销商,已经赚了他们一趣÷阁。
进价高了,出价就低不了。
仅从价格战这个角度,冬子就找到了商机。自己如果直接从厂家进货,那价格就低得多。关于厂家的渠道,原来在罗老板店子里,他都已经摸清楚了。再加上小简与李雯,他在这方面的信息,就比同城竞争对手高了一个量级。
所有商业,最关键的利润点,都来自于信息差。
还有一个特点,就是容城的建材店,货品比较单一。为什么呢?一是因为本金不够大,货品周转太慢,所以不敢多进品种。
其实,如果这条街开发了,货品周转的速度可以相当快。再加上,如果自己信誉好,货品是可以赊销的,更不存在资金压力。
如果自己把所有门类,都有办法找到快速进货的渠道,按货卖堆山的原理,自己这个店子,就只是一个样品展示平台。而背后的信息渠道与物流仓库,才是大生意的来源。
接地气的罗老板,与高入云端的彭经理,两种经商思维理念在冬子头脑中,形成了今后发展的模式。
“我肯定能够做成。”冬子不光是在给自己打气,他确实有经验与底气。他知道,爹爹那五万块钱,不光是有5%的股份,也是一道考题。他有自信,把这道题,答得圆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