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笑话,我没见过世面,我觉得,自己配得上的,最好的,就是燕子了。”
“哟?撒狗粮了。”程姐大声一说,周围的人都欢呼起来,燕子脸也红了。冬子觉得,自己的话没错啊,他们好像都在看笑话似的?
“小陈,燕子,我觉得你们是最幸福的,少年是啥样,长大后还是啥样,没有分离感。”
洪大美女依然保持着她不紧不慢的从容,举起酒杯,自饮了一口。
“分离感?我文化低,听不懂。”燕子也好奇地发问。此时,可能在座的所有人,都不太懂这个词的含义,场面安静下来。
“大家先吃菜,如果大家想听,咱们过一会,喝茶的时候再说。晚上,大家要睡的房间,我叫张姐已经安排好了,大家可以吃完后,先到房间去整理一下。对了,大家今天想怎么玩呢?是出去嗨吧,还是就在我家,咱们聊天?”
眼前的菜也吃得差不多了,是该安排晚上的活动了。
还是帅哥通透:“蹦迪为啥要到顺德来?你这豪华的老家,多呆一分钟,就是赚,对不对?”
“对对对,聊天,你这地方,空气都是甜的。”大家对帅哥的提议,表示赞同。
吃过饭后,张姐领大家到靠右的厢房小院,这里面有七八个卧室,有的卧室之间是相通的,相当于小套间。大家把自己洗漱整理一下,再来到二楼一个小阳台。那阳台上有一个拉伸蓬子,四周被细丝网罩住,风吹得进,雨下不来,更重要的是,在南方,隔绝了蚊虫,但不远离自然。
周围的盆景与花草,也是经过精心培育的。外面一阵风,有香樟打底的空气进来,带来一些虫鸣蛙叫,蟋蟀的声音作为背景音,创造出频率的幕布。仔细分辨,啬薇与牡丹的香气是不同的,它们不争宠,只是在不同时段,乘着不同的风,飘进来。
巨大的茶台上,摆着有好几种茶了,红酒也有几瓶,瓜果点心夹杂期间,美女帅哥都衣着随便,可以算是神仙会了。
当然,首先的话题,还得要从主人开始,她得回答大家在饭桌上的问题。
“分离感,其实是少年与成年过后,心理历程的断崖式改变。或许是你的际遇,或许是你的三观,这种不相连接的心理跳跃,造成了你的巨大矛盾,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已经不是从前那个少年了?你是不是觉得,你今天的现实,其实是对过去的自己,一种背叛?这就是分离感,因为分离中巨大的空隙,所以,你为填补这个空虚,对回溯历史与展望未来,都心虚,造成了你永不满足的烦恼。”
她说着这些话,好像是书面语言,又好像是真心话。总之,你觉得她有道理,但又无法全部听明白。
“举例举例,哪个听得懂呢?”程姐抓起一壶茶,往小杯子里倒,还不忘给身边人续,她一心可以三用。
“比如,我这个老家。其实,它不是我的老家,是八十年代,我伯父,他几十年前到南洋去打拼,回来时带了些钱,买了这个地方。当时,这个院子,虽然是古建筑,但是已经很破败了,但他当时,也花了几十万人民币,把它买了下来。为什么呢?因为他有个情结,就故乡情结。”
帅哥感叹到:“落叶归根,归根曰静,静曰复命。”
这句话,又引起了更多人的疑问。帅哥解释到:“这不是我说的,这是老子说的,我只是背书。更何况,那些让你快乐的,不就是童年的玩耍吗?最简单的快乐,其实只是需要重现那些场景而已。至于什么叫复命,反正,我是不晓得的。只是背书,背书而已。”
“帅哥说得对,我伯父我父亲,从小就生长在这山边,上山打鸟下河摸鱼,是他们的快乐。我从小,跟我爷爷奶奶长大,也在这座山边,只不过,后来,因为规划原因,搬家了。我伯父挣了钱回来,当时爷爷奶奶还在,所以,他就买下这座院子,作为二老养老的地方,他每年回来,还有故乡可还。当然,后来,他客死异乡,是另外一回事了。这房子,陪我长大。当年,我父母挣了点钱,就拿回来装修房子,收罗老家具,总算差不多可以恢复,我爷爷奶奶童年时所见到的大地主家的模样,我爷爷奶奶前后去世,但最后的时光,他们是满足的。”
程姐问到:“难不成?这些老家具,这些雕梁画柱的,都是后来添置的?”
“当然啦,你仔细想想,在今天的中国,哪个大户人家,把全家能够原样保持到几十上百年?天下都变过好几次了,家能不变?不变的,只有这块土地,这座山,以及,这些泥土与树木青草的味道,不变的,只有那残存的记忆和过去的快乐。”
此时的洪大美女,像一个抒情诗人,柔声细语地讲着一个古老的故事。也像一个唱史诗的歌者,那漫长的时光,流淌在绵绵的长调之中。
在后面的谈话中,冬子才知道,这位洪大美女虽然是工科学霸,但本质上是学艺术的,画得一手好画,弹得一手好钢琴,当然,现在,她也是一个好诗人。她曾经在设计部,对冬子的设计稿提出过五大优点,都是从艺术角度来提的,这是冬子所不知道的。怪不得,这个高冷的人,对冬子,却有着大姐姐一般的关怀。
一个在鲜花丛中长大的女孩,天生聪慧,并且从小接受过最顶级的艺术培训,她所具备的气质,一般人是比不了的。正因为她接触过世界上最好的东西,所以,一般的东西,很难让她兴奋。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见过朝霞的壮丽,就不会为普通的光明,大呼小叫了。
能够让她激动的男性,恐怕已经很少了吧?这样有趣的灵魂,很难碰上与之匹配的火花。
“由是过去的,都是美妙的。普希金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分离感。你再也回不去时,那曾经的快乐,让你的回忆变得珍贵。而小陈,凭我的观察,他的少年时代,肯定是幸福的。所以,他回到他曾经幸福的地方生活,与那曾经让他快乐的爱人一起,少年与成年的心理鸿沟没有了,人生也就串成了一串整体,他是完整的。我只想问一句,燕子,你跟咱们小陈在一起时,你觉得符合你的期望吗?”
面对这样一个聪慧的大姐姐,燕子当然不敢撒谎。“实话说,我觉得自己中了大奖,居然实现了以前许多不敢想象的梦。当然,哪怕没有梦,跟他在一起,也觉得踏实。”
“嗨!”程姐一拍桌子:“我说句不好听的话,最喜欢的人在一起,连对方的缺点,都好看,对不对?”
燕子与冬子不约而同地点了点头。
“相看两不厌,只有敬亭山。”帅哥说话立马跟上一句:“这也是背书啊,我可没那境界。”
“山石林泉在,不见故人来。我改了改以前的诗句,来说明这种分离感。我在国外生活过,在广州香港上海都生活过,但没有在这里生活踏实快乐。为什么?因为在这里,我完整地觉察到自我了。我家不算是有钱的,有钱的人,住在巨大的别墅,打高尔夫去了。但是,那又有什么快乐呢?自己骗自己罢了。”
她说了一个大家最感兴趣的话题:真正的富人,如何生活。在顺德,有一个高尔夫球场,周边有一个别墅群,当地最有钱的老板们,大部分都住在那里。女人打牌男人打球,除了买买买,就玩玩玩。他们快乐吗?穷人的想象力是有限的,只有找洪大美女这种富家千金,也许能够知道真相。
“快乐其实很简单,只是因为分离感,回不去了。退而求其次,在身份认同的虚荣里,活着假装的快乐罢了。”
身份认同感,是一个巨大的欺骗性感觉。这个事,要说清楚其实很难,但是简单一句话,你活在这种貌似快乐的时光里,很少有带自喜悦的满足感。
最快乐的人,往往是偶尔情不自禁地自我洋溢出笑意,满足而得意地炫耀给自己看。凡是给别人看,用别人的回馈反应来证明自己的,那些快乐,都不太真实。
当然,洪大美女也没细讲,免得过多地讲这些,引人不快。人们对一般的富豪都有一种羡慕嫉妒恨的心理发展,所以,保持低调,是最可取的办法。
“这么说,小陈,你跟燕子,算是初恋呢。太难得了,太难得了。”帅哥说到:“我当年太穷,根本不敢恋爱,暗恋别人,都觉得自己是在犯罪。你看我长相丑陋家境贫寒,我还算理智,不会像有些人,老做着牛郎织女的梦,骗自己。”
“那你跟嫂子,是什么状态?小心回答,慎防我告状!”程姐开始咄咄逼人。
“拱伙过日子嘛。哪怕算恋爱,也是先结婚后恋爱。最后,归于正常夫妻。要说呢,我们之间,恩情多于爱情。当然到今天,你把我们这种相互可怜的扶助叫爱的话,那我们也算是恩爱了。”
帅哥根本不怕程姐的挑衅,他是实话实说。
“恋爱是个奢侈品,我很早就知道,要么有人才要么有实力,我这条件,偷看女生都是犯罪,为了挣得恋爱资格,我努力学习,拼命工作。小陈,你初中都敢约女生,我可不敢。你的起点,我再也不可能达到。当时我初中时就想,有个女生,愿意把一生给你捆绑,你是哪里来的福气?所以,为了这个福气,我只得努力,读书掉头发,用成绩来补。我比实际年龄老了二十岁,这就是代价。但是,我不后悔,毕竟,以前没有想到的,今天都得到了,算是赚了吧?”
按他的话说,他跟嫂子见面时,嫂子也算是穷二代,那是一种什么样的勇气,敢把她的命运跟另外一个穷二代捆绑。为这个问题,程姐感叹到:“你家嫂子,也真是胆大啊,当时结婚,你们连房子都买不起。”
“我是矮矬穷,她也不是白富美。她读完书找工作,年纪已经大了,我们算是同病相怜。唯一她敢肯定的是,我不会看不起她。因为,我们经历相似,所以能够理解。我们算是抱团取暖吧,在这个陌生的地方,独木难支啊。”
用帅哥的话来说,婚姻制度首先是一个经济制度,也是一个生育制度,保证财富的共享与共济。当然,结合到男女相互吸引的自然法则,它被披上了爱情的外衣。
“那你刚才不是说,先结婚后恋爱的吗?”不要跟一个女人较真,尤其是中年女人,她们都活成了精。
“对啊。我们的恋爱,首先从陌生开始,互相探索对方,发现对方跟自己想的差不多,但又那么截然不同。我们因为这种神秘感而保持着敬重,在生活的配合中,互相感激。有时,我们互相讨好时,会感觉到爱。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我们发现,那只不过是一场误会。我不了解女人,她不了解男人,所谓神秘感,仅此而已。但是,双方习惯了,就戒不掉了。这种依赖,有可能让人理解为依恋,所以,爱有可能是误会,恩倒是真的。”
帅哥的话,有许多逻辑不圆满的地方,肯定有许多毛病,但程姐却并没有挑他的毛病,她只是感叹了一声:“我们这些人,恐怕也都是这样吧。最好的,莫过于此了。”
估计,她的婚姻也是这种现状。
冬子与燕子此时都意识到,自己的感情,是多么的珍贵。在这一群所谓精英的圈子里,富贵典雅如洪大美女,能干努力如帅哥程姐,都有无法圆的梦。
在几年前,冬子刚到公司时,发现这些人,是如此的高不可攀,他们日常生活工作的状态,简直都超出了自己的梦想,但今天看,自己也有值得骄傲的地方呢。
自己与燕子,几乎在每一天,都可以觉察到对方的激动与心悸,这种感觉,或许在他们身上,很早就没有出现过了。甚至,他们连梦想这种感觉,也没有勇气与希望了。
这里的一切都很美好,只是没有故人再来。洪大美女所谓的故人,是哪个呢?是那个曾经让她灵魂震动的人?
话题转移到爱情是什么这个问题上来了。脱离具体的个人生活,纯粹感性地讨论问题,可以把气氛搞得更自由活泼。
一位同事,他说:“我在网络上看到的,我虽然跟前女友分手了,但刚开始,我也有这种感觉。那句话写得好:月老牵的是电线,一路火花带闪电。那就爱情吧?”
这个比喻倒是生动,把大家逗笑了。
“好,且让我来理性分析一下。”帅哥是工科男,当然,也是专业知识最丰富的老大。
“第一点,把爱情与月老牵扯在一起,这本身就不科学。你想想,月老牵线,是与婚姻紧密相连的。而许多爱情,如同你与前女友一样,没有婚姻,爱情不也发生了?当然,如小陈与燕子,他们算是功德圆满,但符合这条件的,有几个?”
对方显然还要狡辩:“我的爱情是假象。有句话是这样说的:不以婚姻为目的的恋爱,都是耍流氓。”
“你相信别人就不相信自己了?你经历过的。你还得练啊,兄弟。要我说,如果只以婚姻为目的的恋爱,那是功利的,是不纯的,甚至是假的。恋爱只是一瞬间的事,双方都明白,它发生了。燃烧了,有了闪电,你们都看见了光,就这么回事。但是,有闪电,不一定非要下雨,所以,有爱情,不一定非得结婚。”
“你这就玄学了。”
“你听,我还有第二个分析。一路火花带闪电是对的,但是,带电的东西,就一定会有火花吗?那单相思怎么说?你巨大的电能,对方却无动于衷,那是什么感觉?你学过电学的,你说?”
“那就好像电线接地,巨大的电能,几乎消失了。”
“那能量,到哪里去了呢?物质不灭定律不起作用了吗?”
“也许对方关闭了开关,也许对方是绝缘体呢?”
“只要是人,就不会永远关闭,只要是土地,就永不绝缘。”帅哥这个理论问题映射了许多社会现象,让大家都想听听他的高论。
是的,许多电力施工过程中,都有接地的概念。电能入地后,难道就完全消失了吗?是的,在平时工作中,就是这样操作的。
在帅哥的解释下,知道了另外的道理。
电能,在我们个人看来是巨大的,220V就可以打死人。上万伏的高压,就会制造出闪电的效果来。但是,对于大地来说,它连抠痒的能量都不够。大地如此宽厚,以至于人类造就的许多脾气,在它面前,就是个笑话。
这就像,我们孩童时期,在母亲面前制造的哭闹与脾气,都在她的掌握之中。伟大的母亲,总是把巨大的爱包藏在那平静的有条不紊的日常之中,像土地一样。
你发脾气了,母亲照样平静地处理你的脏衣服,仿佛不受你情绪影响。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那德不德的,不好理解。但是厚,确实是厚。
你容不下那电能,所以被激发出火花。但对方如果冷静地处理,你那点火花接地,根本不会出现一丝升温,根本不会引燃一丝热情。
当然,也有例外,比如地下有金属矿,那么会有立即的反应。比如你接地的位置特殊,刚好接入了一口水井,井里的蛤蟆会跳起来。
那就是巧遇了,所谓灵魂伴侣,只是这种巧遇的结果,是一个小概率事件。爱情不仅得追逐,小概率事件,在统计与科学上,可以视为不存在。但是,它如果真被你遇上了,你得抓点紧,因为,这种机率太小,你中奖了。
程姐笑到:“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得用电把它打起来,万一激灵一下,真跳起来了呢?”
“前提是,不被电死。”帅哥打击了她的热情,继续说到:“我们面对的社会,我们大部分人的日常生活,就如同大地一样,没有对上频率,没有相似条件的电,根本不起作用。当然,我们还得要知道,有一种人,根本不可能恋爱的,因为他心中只有自己,这种人,再大的电能也击不了他,他是绝缘人。”
“绝缘人?啥意思?”燕子不太清楚帅哥所指。
“世界上有两种人,可以对感情绝缘。一个是愚痴,一个是圣者。愚痴者,靠本能生活,他不知道感情的事,只是用动物的方式,傻乐傻哭,他有感情表达,但没有感情接收装置,他对外界人的心思,是体会不了的。当然,青春期之前的某个时间,在感情的开关没打开之前,许多傻小子,暂时会处于那个状态。甚至,以女孩跟自己玩为耻。”
“为什么是傻小子,不是傻姑娘?”程姐又来了。
“男生懂事比女生晚,这种不合拍的时间节奏,让他们看起来暂时会傻上那几年。有首诗,我最感动的了。当时我就背下来了的。二十岁的小哥哥装什么乖、丢给你个眼色你发什么呆。”
这首诗有点长,帅哥吟诵完毕竟后,需要喝口茶来缓解一下,然后再看着冬子笑到:“人家小陈十几岁就开窍了,二十岁,改为十六岁还差不多。”
大家哈哈大笑,催促着帅哥讲关于圣人的故事。
“伟大的圣人,体验到某种超过我们凡人想象的真相,对这种转瞬即逝的爱情,不抱有希望。有可能,他们看到了爱情燃烧的危险性,也有可能,他们看到了激动时分的虚假性,更有可能,看到了遇上的小概率性,或者保持的小概率性。所以,不对它作为自己的追求。但是,这总圣人的故事,我总有些怀疑。”
“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吧,你在怀疑什么?”程姐追问起来。
“我怀疑柳下惠坐怀不乱,并不是因为他是圣人。而是他的要求太高。他要的可不只是美女,他毕竟是高官贵族,有条件,他追求的是灵魂。当然,随便一个美女过来,他一看,不是我要的那种。就主动关闭了开关,自我绝缘了。”
此时,冬子才发现,帅哥说的这番话,好像有劝导洪大美女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