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当。青纹剑从杜洪手中滑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响声,几丝鲜红的血液顺着剑身从剑尖滴落在地上。杜洪挨着‘雷豹’的尸体靠在树干上,缓缓地坐了下来。
“春哥儿,为什么他死了,我却感觉心里空落落的?”杜洪迷茫地问道。
张春明也在杜洪旁边坐下,两人一起看下天空,枝繁叶茂的老树遮住了蓝天,只有星星点点的余晖落下来,树林中光柱条条。
“我也不知道。刚刚听到他说杀了杜婶事,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杀了他。你知道我师父一直告诉我,行走江湖,能不杀就不杀。之前我杀了一个悍匪,心里感觉有些不是滋味,可是曹俊告诉我说,我不杀他,他便要杀我。我其实有些不懂,我和他素不相识,也无仇怨纠葛,为什么就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我一直以为江湖,就是侠客来往,义薄云天,欢欢喜喜的事情,就算有些仇怨,打一场就可以了。”张春明坐在靠着树干,说起了不相干的事情,这些事情憋在他心里也很久了。
“有些仇怨,必须用鲜血来清洗和偿还,就如你方才心中的杀意,和那两剑。”杜洪看得出来,自己这个活泼欢喜的兄弟,在刚刚的一瞬间化身残忍的杀手,故意露出破绽再把‘雷豹’的希望破灭,其实比折磨他还来得酷毒。
“老杜你没明白我的意思,我是想说,这些事情,本来是很简单的,却为何在里面突然就多了那么多弯弯绕。我心里有种直觉,这个人并不是雷豹,在城头远远地看见过他出手,刀法十分强悍,他的身手,不应该这么弱才对。而且他自杀前说得那番话,似乎隐藏着很多信息,我就是想不明白这一点,他杀了杜伯杜婶就杀了,为什么背后还有这么多阴谋诡计。”
“我也不知道,但是我只知道一件事情。不管幕后是谁,我都会一刀砍下他的头。至于这个自杀的,不算。”杜洪一脚把‘雷豹’的尸体踢倒。
“你说得对,我想那么多干嘛。”张春明一屁股站起来,“有人过来了。”
草丛晃动,从中钻出一个青衫的男子,是曹俊。
话分两头。
杨林追着另一个人的方向进入了西面的山林,却在一片草丛中失去了那人的踪迹,他顺着隐隐约约的痕迹往前追去,突然看到前面有个黑袍人。
“欧阳先生。您有没有看到一个人从这里过去。”杨林拱了拱手,问道。
黑袍人转过身来,青须白面,五官堂正,眉眼间全是威严和冷峻。这人便是六扇门七大总捕头之一,铁面欧阳冲。
“我刚刚到此处,没有发现什么人,不过,我是来找你的。”欧阳冲顿了顿,“这次铁线山的事情,你做得不错,不愧是洪先生的徒弟。我很欣慰,看来曹先生也算是后继有人了。”
“既然欧阳先生到此,事情应该不会再有变化了,我还有要犯追捕,就先告辞了。”杨林越过欧阳冲,径直走开。
“你没有什么想要问我的吗?”欧阳冲突然开口说道。
杨林身形一顿,转过身来看着欧阳冲的背影。“欧阳先生有什么可以告知属下的吗?”杨林语气淡漠,言语间虽然恭敬,却没有几分真心实意的感觉。
“你问,可以告诉你的,我都会告诉你,谁让你是洪先生的弟子呢。”欧阳冲的语气似乎有些无奈,“你和洪先生是一个性格,心中有疑问,就自己去查,与其让你费心费力,不如我直接告诉你,免得你对门中有怨气。”
“他们的牛角弓怎么来的?”
“县令文长天私调。”
“你们难道没有发现吗?”
“发现之时已为时已晚,我紧急抽调了军中五十连弩,连夜运送上山。”
“那你们为何不早些动手?”
“贼人势大,不可轻举妄动。”
“势大?五十诸葛连弩难道敌不过三百牛角弓?六扇门精锐还畏惧一些乌合之众,我六扇门已经堕落至此了吗?非要等桃源死伤惨重?倘若没有骑兵,没有投石机,祖墙一旦被破,你们可还有办法?你们可曾想过我?想过桃源那些无辜的人?”
“牺牲一些人剿灭流窜千里的七百悍匪,是值得的。”欧阳冲淡淡地说道,“包括你。”
“最后一个问题。”杨林捏了捏手中的刀柄,“文长天如何得知我门中暗记的?”
欧阳冲沉默了片刻,缓缓说道:“这个我也不清楚。”
杨林不再停步,继续往前走,挥刀砍断了一根拦路的树枝。
“你相当于什么都没说。还有,倘若要我牺牲,我没有半点异议,但是你想过没有,那些无辜的乡民并不是我们六扇门的人,他们没有义务,我们也没有权利要求他们为我们所谓的大义牺牲。欧阳先生,你可还记得六扇门总堂牌匾上的四个字?”杨林的身影越来越远,声音月逐渐减弱,清晰可闻。
“保民平安吗?”欧阳冲低语道,“年轻人啊,太年轻。”
一个时辰后,三人在山脚汇合。杨林径直向山上走去,显然一无所获,情绪不佳。几人回到了祖墙之上,却发现寨中气氛不大对。六扇门的灰衣捕快们抱成一团,虎视眈眈地看着来往的乡民。在离他们五十丈的街角,一百披甲持矛的骑士静静立在马上,骏马百无聊来踢踏着地面,打着响鼻,只待马背上的伙伴一抖缰绳便可以开始冲锋。更远些的地方,训练有素的后勤部队正在艰难地将投石车推回仓库,等待着下一次发挥它们无以伦比的威力。
“在长老这里,我好似有了回到军营的感觉。”欧阳冲与长老相对而坐,望着下方忙碌的人群,发出一丝感慨。
长老轻轻端起茶盖扇了扇白瓷茶杯中升腾起的热情,轻轻地品了一口,为欧阳冲也倒了一杯,推到他面前。
“小辈们在山中采的野茶,刚炒的,味道上佳。”长老说道。
“我记得那文长天也喜欢喝茶,初到合阳时还曾送了我一些上好的碧螺春。可惜,鬼迷心窍里通贼匪,不然也是个秒人。”欧阳冲品了一口,再次感叹道,他今天似乎感慨特别多。
“我这粗茶定然是比不上堂堂县尊的,便是想要里通贼匪,怕也没有人看得上哟。”长老放下瓷杯,顿了顿,“欧阳总捕想要说什么就直说吧,不必拐弯抹角,老朽垂垂老矣,总捕再说些深奥的暗语我可就听不懂咯。”
欧阳冲闻言,放下茶杯深深地看了一眼长老,起身背着手说道:“莫非长老没有觉得,你这世外之地,暗藏的实力太多了吗?骑兵、投石车,那样不是国朝的大忌?在下今日前来,除了剿灭悍匪雷豹,也是为了见识一下江湖上鼎鼎大名的几大世外之地,究竟有多少触犯国朝律法的武力。”
“我等隐居世外,并无扰乱天下之心,想来皇帝陛下宽宏、国朝亦强盛,不会在意我们些山野乡民。”长老端坐不动,淡然说道。
“投石车上缴,骑兵充入州府军营。”欧阳冲忽然转身,死死盯着长老,毫不掩饰言语间的杀气。
长老再次倒了一杯茶,看都没看欧阳冲一眼。
“你敢无视国朝法纪?”
长老从怀中掏出一面令牌扔到欧阳冲脚下,“你拿着这个回去问问你门中的萧老不死,六扇门行走天下何时兼着督查御史的差事了。他要是说了半个是字,我这一百骑兵,十几投石车送与你又如何?”
欧阳冲看了一眼脚下的令牌,冷哼一声,拂袖而去。几个护卫灰衣人也跟着下去了,只有一个人走在最后,顿了顿。“长老,夏老爷子说他有一只不懂事的狐狸跑到您这儿住了几天,希望你在适当时候赶下山去。”说完,跟着前面的人离开了。
“这个姓夏的真是无孔不入啊,连六扇门中也有人。真是。”长老嘀咕了一声,招过暗处的一个人,“你把那只白狐送到山下东面十里的一处农庄内。”暗中的人应是退下。长老思索了一会儿,吩咐不远处的护卫将曹俊还有张春明三人找来。
张春明四人正在讨论六扇门的人,唯有杨林闷闷不乐,一言不发。不一会儿便看见欧阳冲气冲冲地从祖墙上下来,领着一干六扇门捕快就要离开,远远地看了眼杨林,似想起了什么,对着旁边一人耳语了几句。
那人跑到杨林跟前,“杨捕,欧阳先生说雷豹同党在逃,让你继续追捕,特许你不必回门中述职,待疑犯落网再回去。”
杨林只是冷哼一声,那人讪讪地笑了下,不再自讨没趣,跟着欧阳冲众人离开了。
“俊哥儿,几位少侠,长老请你们过去。”一个青衫年轻人不知何时站在他们身后,轻声说道。
“走吧。”张春明拉着杨林,一起往长老处走去。
“呵呵,几位少侠,来,过来喝茶。”长老似乎很高兴,热情地招呼几人坐下。“此番恶战,多谢几位少侠相助,老夫以茶代酒,敬你们一杯。”
几人慌忙举杯连称不敢,倒是杨明歉意地说道:“我不仅没帮到什么,还险些闯了大祸,还请长老海涵。”
“杨少侠何出此言,这不是请来了六扇门援兵嘛。别提那些,稍迟我让俊儿给你们那些山野特产,送与几位,聊表谢意。”长老仍是笑呵呵的,对杨林的话全不在意。
“诶长老,你可答应我送我一把椅子,可不准用别的抵了,我啥都不要,就要那把椅子。”张春明一脸赖皮。
长老暗骂一句臭小子,真是鬼灵精,脸上却仍是笑容满面,连称不敢忘,还说山路不好走,要不要帮他送下山去。
“不敢劳烦长老了,小子别的优点没有,就是身体皮实,能干些体力活,背把椅子下山完全没有问题。”张春明心里想的是看您老一脸肉痛的样子,万一送到山下反悔了,抢回去咋办,说出来当然就是另一番话了。
长老笑而不语,几人也是说了些战事的事情,玩笑间一壶茶便喝尽了。长老安排他们下去休息,自己也在护卫下回了祖屋大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