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国公穿了件青色鹤氅大摇大摆地穿过正堂,才一进正院,就有小丫头快步上来将他肩上和靴上的薄雪扫落。护国公夫人听到动静也迎了出来,握着手里的帕子犹豫了一下说道:“怎么外面都传言夏家和我们家定亲了?我并没再找人上门提亲,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国公爷…”
护国公微微愣了一下,随即便得意洋洋地大笑起来。护国公夫人脸一沉,忙向后退了一步,掩鼻道:“你喝酒了?这是喝了多少啊!”
护国公刚要开口说话,一个酒嗝上来,自己都被熏得直往后退,一面扇了扇酒气,一面邀功地说道:“这事儿,是老爷我办的。”又转头看着丹桂道:“快给爷来杯酽酽的浓茶。爷今儿高兴,这门亲事,爷办的漂亮。”
护国公夫人呆呆地看着自己的夫君,好似不认识他似的看了好久,这才慢慢地呼出一口气来。
护国公靠在椅子上,扯了扯中衣的领子,由着丫鬟过来将他的鹤氅脱了,又就着丹桂的手,喝了一大口茶,这才喜滋滋地笑道:“你不是说那姑娘的爹是个穷酸书生吗?老爷我纡尊降贵,穿了件澜衫去寻他。他喜欢下棋,我陪他下了一个多月,哄得他连家都不乐意回了。”
护国公夫人这才回过神来,捏着帕子掩在鼻下问道:“你今儿去下的聘书?”
护国公被她一打岔,怔了怔才道:“不是,也算是吧。聘书是今儿下的,事情早几天就商量好了。这几天憋得我好辛苦,有几回差点就跟你说了。这不是嫂子……”
护国公夫人眉头一皱,忍不住再一次打断他的话问道:“哪个嫂子?”心里却不由自主地恨恨想道:“怪不得!他这么个看不出个眉眼高低的蠢货,怎么能做得成这样的事儿?原来又是陈氏那个搅家精给他出的主意。”
护国公又被岔开,便颇有些恼怒地胡乱挥着手说道:“你不要插嘴。”
护国公夫人气得坐在一旁,恨恨地说道:“好,好,你自己慢慢说。”
护国公这才得意地接着说道:“你说那夏太太如何的难缠,不好相处。我前儿见了,那是个极和气、聪明的一个人。夏大哥总是输棋,夏大嫂只略略指点,我就溃不成军。后来,我不信邪,邀了夏大哥一起对付她一个,结果我们俩都不是她的对手。”
护国公搓了搓手,咂着嘴道:“夏大哥也是奇了,守着这样的媳妇还要出去寻人下棋。你说奇怪不奇怪?”
国公夫人咬着牙冷冷地哼了一声,心想:“你们俩都下不过她一个,也好意思出来说。人家秀才起码还知道出去找个水平相当的人玩,你一直输,一直输,玩的很开心吗?”
护国公接过丹桂手里浓茶,嗔怪道:“我问你话,你怎么总是不应!?”一口浓茶入口,苦得他一个机灵,酒还真醒了大半。
那边厢,国公夫人强压的怒火腾的一下就涌了上来:“不是你刚刚叫我不要插嘴的吗?”
护国公一愣,讪讪地说道:“这不是喝多了吗?怎么样?我做的干净漂亮吧。三天前我们哥俩就商量妥当了,就等着羽儿的捷报。”说着将手一摊,笑嘻嘻地说道:“也亏得羽儿争气,不缺胳膊,不少腿儿地活着回来了。”
国公夫人扶着桌子气呼呼地站起来,只觉得满腔的怒火无处发泄,便瞪着一对眼睛望着护国公。
护国公犹自不知,喃喃自语道:“夏家人是从乡间里出来的,一家人都是再淳朴单纯不过的人,一点也没有怀疑我的身份。我听说他闺女跟县主义结金兰,便缠着夏秀才结拜,长春观的王道长亲自给我们主持,如今我俩已经歃血为盟,是同生共死的兄弟了。”
国公夫人听到这会儿,不由呆呆地跌坐在椅子上,脑子里原本乱七八糟的,猛然又想起一事,扶着桌子挣扎着问道:“你今儿出去跟人喝酒,没…有…说这事儿吧。”
国公爷将脸一板,惊诧地看着夫人,嗤笑道:“富贵不还乡,如锦衣夜行。”
国公夫人就觉得自己好像那蜡烛头,忽地一下就烧到底儿了,不过一息间,眼前便半点光亮也瞧不见了。
刘嬤嬤在一旁听的心惊胆战,瞧着国公夫人脸色灰白,忍不住追问道:“国公爷,您为什么费这么大心神折腾这事儿啊。”
国公爷被浓茶激起的最后一丝清明已经褪去,歪在椅子上喃喃道:“我还不是瞧着你们夫人天天犯愁,又被羽儿那个臭小子气得吃不好,睡不好……”
刘嬤嬤哪里还敢再插嘴,朝丹桂使了个眼色,丹桂便叫了几个小厮和粗使婆子进来,连拖带拽才把人高马大的护国公放到榻上。
国公夫人已经不知道是该生气,还是该难过,只抚着额头懒懒地说道:“你们都出去吧,让我一个人静一会儿。”
刘嬤嬤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心想:“夫人这一世的英明就这么完了,明儿京城只怕就传遍了,得有小半年,夫人没脸出去应酬。”
过了年,护国公夫人不出所料成了京城的一大话题,那互相走亲戚拜年的,少不得要嚼几句舌头。
“听说了吗,薛家那个继夫人去夏家提亲,被人家三番两次地拒绝。夏太太最后直接说继母不慈,那薛家居然还腆着脸让家里的男人出去巴结,硬是赖皮赖脸地说成了亲事。”
“你哪里晓得,那家家世不显,原来是个庄户。”
“何止家世不显,我听人说,那姑娘身子不好,不能生养。”
“唉,没娘的孩子真是可怜,你看看,薛世子那样的本事,这亲事说的。到底是庄户,不晓得厉害,那么个柔柔弱弱的姑娘,唉。”
“还不是瞧着薛家富贵。”
“这话你可说错了,夏家倒是有骨气,可也架不住痴缠啊。”
“这倒是,听说是国公爷跟姑娘的爹拜了把兄弟,拍着胸脯保证好好待人你家姑娘。”
“那有什么用,进了内宅还不是当家主母说的算。要我说,那夏姑娘恐怕活不长了。”
等出了正月的时候,护国公夫人简直就是青面獠牙的后娘典范了。护国公夫人整个正月都没怎么出门,遇到那不得不去的应酬,也只得硬着头皮认了:“可不就是夏姑娘聪颖贤惠,我才舍了老脸去她们家三番五次地求亲,总算是称心如意了。”众女眷便眯着眼看着她笑,直讴得她快要吐血。
出了正月国公夫人便病了,这时薛羽也回了京城,从皇宫里一出来便先去了夏家。这一次守门的小厮就没有贴心地将他领进小雨理事的院子,而是直接带进了正堂,夏太太一扫往日的冷清,笑吟吟地说道:“这一路上可好。”
而平素对他和蔼可亲的夏秀才瞧着却是十二分的不友善。夏秀才眯着眼瞧着薛羽眉梢眼角掩不住的喜气,便忍不住讥笑道:“原来你爹的表字叫卫卿。”
薛羽不明所以,摸了摸鼻尖,哂笑道:“是啊,家父极推崇汉代的大将军卫青,故而用了同音的表字。夏……”
夏秀才冷冰冰地说道:“贤侄,你爹跟我拜了把子,你以后要叫我世伯。”
薛羽忙改口道:“世伯,小侄听说夏姑娘身子不好,这次回来特意从北寒寻了些鹿茸,人参。伯母您看看,得用不得用。”
夏太太在一旁温和地笑道:“难得你这样有心。那边天寒地冻的,你还想着她。我听说这场仗颇不好打?”
薛羽忙打起精神,准备好好显摆一下自己的文治武功。
可惜还没等他开头,夏秀才已经板着脸斥道:“贤侄还没回家吧?赶紧回家去拜见你爹娘吧。”说着便端茶送客了,可怜薛羽也不晓得那里得罪了未来的泰山,只得垂头丧气地领着东安往国公府走。
东安低着头走了好一会,猛然抬头道:“世子爷,您说,咱们这不是在做梦吧。”
一句话吓得薛羽一个激灵,眯着眼十分凶残地看了他一眼,这才说道:“我揍你一顿,你若是觉得疼就不是梦了。”
东安忙陪笑道:“我这不是心里不踏实吗?怎么也没想到最后……竟然是老爷来了这么一下子。”东安心里头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便在一旁唏嘘不已。
薛羽想的却是:“后面还有纳采,纳吉,问期,唉,也不知道夏家能订到哪一天。总不要太往后才好,小雨妹妹是不是也像我这般开心。以后,我再抱她,她就不会……唔,小雨妹子的腰好细….”
东安正要问他宅子的事情,回头就瞧见薛将军不知道正忘情地想着什么,一张脸十分严肃地绷着,东安忙将嘴边的话咽了。
小雨这会儿穿了件米色滚毛边圆领袍,翘着二郎腿,摇着脚上掐金挖云的羊皮小靴,悠哉悠哉地坐在茶楼的雅间里,一面饮茶,一面瞧着对面的客栈人来人往,纹娘指着一个骑马的男子道:“喏,那个就是吕二爷了。”
吕二爷过年的时候曾经过府拜见过夏太太,小雨的几个哥哥都出来互相见了。小雨却按照夏太太的意思病了几日,并没有出来。小雨的好奇心一下子就飙到了顶点,正巧今日无事,收拾收拾就跟纹娘溜了出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