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房间的地板上,望着窗外,看不到月亮也看不到星星,只是明亮一片,树影婆娑着投进来斑斑点的光亮,照得我千疮百孔沧桑无比。
多少年前再黑的夜我都能不开灯不发出任何声音下楼开门,黑夜于我是温柔的气息,像风中飞舞的长纱巾一样,包裹着我,我知道他定会在那个树影中等我,欣喜若狂,如夜奔的红拂。
楼下长久的沉默后,我听到了拉凳子的声音,洗衣服的声音,泼水的声音,关灯的声音,然后是关门的声音。
我轻轻的叹了口气,摊平被我揉破的那幅画,这幅应该是小学一年级的老师布置的美术作业,上面写着歪歪扭扭的标题《家》,还有老师的大大的红笔批阅,优+。那个时候老是会丢东西,这幅画好像也是在发作业的时候丢失了。
这的确是我想要的家。长久以来,我想要的东西不多,可是越想得到的东西越难得到。
若时光可以倒流,我肯定会请求回到高二国庆节的夜晚,去推开那个想要亲吻女孩的男孩。若没有这样的开始,纵然女孩心思千缠百绕,可是只要不点破,他们还是可以像其他从小到大的朋友一样只是好朋友的关系,当看他结婚生子能给的也会是真心的祝福,而非此时事隔多年后还有蚀骨般的疼痛。
那年高考他们商量好了一起去考苏城的大学,那里有他喜欢的专业,她为了他甚至降低了专业的标准,原本以为接下来的四年时光可以不受约束的好好在一起。为了这一点点的小小女儿心,她曾经不止一次的从梦中笑醒。
可是真正醒来的时候,却是得知他收到的是北方一所大学的通知书,她兴匆匆的找他去质问,看他一脸垂头丧气,他也心软了。他告诉她,是他妈妈偷偷叫老师改了志愿,他妈妈从小就有个朴素的愿望,她生来没有双腿,但是她希望她的儿子能去更远的地方。
那可真的是更远的地方,来回一趟的火车票都大于她一个月的生活费。他们约好一个星期一份信两天通电话,雷打不动。他知道他的家境远不如他,上学应该还是借了点债,父母能给的生活费肯定是少之又少,可是他吃的又很多,生活上一定很清苦,应该会出门去打工,以他这种内向的性格或许很难融入大学这种鱼目混珠的小社会,她很想去看他过得好不好。
可是家里给的生活费再省再抠也撼动不了一张火车票这个天文数字,她是个不喜欢向家里伸手要钱的人,家境如此,性格亦如此,而父亲从不过问她和他的事情,毕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伙伴,不反对也不赞成,所以她决定要自己去赚这笔路费。正当她在家教还是餐厅打工之间犹豫时,致远出现。
致远是个籍籍无名的日本漫画家,他留学中国纯粹就是学习中文,他着迷于中国的那些历史神话传说鬼怪野史,甚至是关于方块字的故事,而他的中文水平有限,所以他希望她能帮他收集整理一些资料,当然这是有报酬的;致远喜欢把自己掌握的中国元素融入他的漫画中,实在忙的时候他也会要求她帮忙,当然这也是有报酬的;在一起相处的时间里,她向他学习日语和漫画,当然这是免费附赠的。
在开学后的第一个国庆假期,他向致远预支了报酬,和父母说了去另一个城市的同学家玩,就直接奔向了他的城市,难以想象二十几个小时的火车她竟然站着一点都不累,兴奋得连片刻都没合眼。
在出站口,她很远就望见他了,虽然在北方,但是他的身高还是让他鹤立鸡群。分别了一个月后,她和他讲的第一句话就是:“你怎么像个发育不良的豆芽菜一样,只长个子不长肉啊。”他却不说一句话,只是眼里噙着闪亮,紧紧的抱着她,紧紧的,似乎怕她瞬间就要飞走一样。
在这里他们不必像在望港一样偷偷摸摸的牵手拥抱,在这里他可以肆无忌惮的抓着他的手叽叽喳喳的和他讲她大学的有趣事情,而他在身边默默的微笑着听着,偶尔一两句的插话也是她逼着他说话;他还是穿着之前过大或过小款式陈旧洗得发白的衣裤,而她虽不是新潮女孩却永远有着最适合自己的款式的衣服;他黑瘦沉默寡言,而她圆润白皙开朗明亮;她的身高在南方女孩中也算中等,可是站在同样来自南方他面前,就不及他的肩膀。如此反差的情侣出门,总是会引人侧目,往往此时他都会不自觉的松开握她的手,而她凶巴巴的转过脸看他时,他又会害羞的搂紧她的肩膀。
因为有父母的两张残疾人证,他很快的就在大学里申请到了勤工俭学的机会,每天的四点多钟他就起床去打扫一栋五层楼的教学楼的卫生,她也会早早的溜出借住的女生宿舍,小尾巴一样跟着他一间教室一间教室的扫垃圾擦黑板,然后在无人的篮球场他教他防守躲避进攻上篮。
吃早饭的时候,她总推说这里的肉馒头肯定没有胖子家的好吃,把他买的茶叶蛋肉包子统统推到他面前,自己只喝一碗小米粥,这里的小米粥的确比奶奶做的好吃很多。
买了张地图,他带着她坐着借来的自行车,大街小巷名胜古迹的转悠,遇到要门票的地方,他们就坐在门口的石阶上,听她絮絮叨叨的讲这里不好那里不人性化的牢骚话。
回到学校食堂吃饭,她照例把大部分饭菜都拨到他碗里,嚷嚷着自己太胖要少吃要减肥,然后看着他帮她碗里最后的几粒米都吃干净。
夜幕拉下来的时候,她赖着他不准去晚自修,两个人躲在图书馆后面的小树林里,她像个贪婪的小孩一样不断索要吻和抚摸,可是却不准他进她的秘密花园。就像是在望港的小岛上一样,她很郑重的推开他并告诉他:“只有结婚那天才可以这样。”
虽然她心里很清楚,结婚似乎对他们并不容易,但她相信也并不会很难。每当这个时候他都忍着火烧火燎的欲望问她:“为什么要等到那天啊?你总是我的啊?”
她就问他:“你会变心吗?”
他会被这句话问得哭笑不得:“傻瓜,看上去会变心的人你是啊。”
而她就会很认真的回答他:“放心,我绝对不会变心的。”
她的心里何尝不晓得,他也是同样的。
从小到大她不用目光就能看到他总是跟随着她身影的眼神,就像无形的绳索一直紧紧缠绕,虽然他人前沉默懦弱,可是当他们单独在一起的时候,他从不这样,他会认真的听她说,开心的逗她笑。
就像这个世界只有他一个人叫她傻瓜笨蛋她会开心的笑一样,他觉得他像大树一样值得依赖,像高山一样可以包容着她。而她呢,人前的咄咄逼人,人后的小鸟伊人,在他面前转换得也是天衣无缝。
三天的相聚时光,需要花上两天的路途奔波,可是她却甘之如贻。他看着她原本白皙红润的脸,像擦了粉一样的苍白,心疼的说:“下次放假我去看你。”
她想了想说:“我觉来你这里挺好的,好玩又新鲜,还是我来好了。”
临上火车前她把口袋所有钱包括毛票都塞在他口袋,她说:“反正我丢三拉四与其在火车上被小偷摸去,还不如都便宜你了。放心,你给买的方便面我足够吃到苏城的了,倒是你不要老是像根发育不良的豆芽菜,让我以后怎么嫁给你,我可是要找个可以保护我也可以被我欺负的男人。”
这个时候他总是不多说话,只是把买来的水果零食在她的背包里塞到不能再塞为止。
在拥挤的车上,她看着他,他看着她,一个车上一个车下,一个窗里一个窗外,以为可以定格,却转瞬即失。
回去的列车似乎比来的列车奔驰的更快,人们都叫它“归心似箭”效应,可是我她根本就不想归啊,为什么还是要那么的快啊。三天的相聚时光足以让他甜蜜回忆好几个月,然后又可以盼望着过年回家,假期他总是会回家的。
课余休息的时候他会帮致远做事,也也会絮絮叨叨的和他讲她那个在她眼里多么优秀的男孩子,画画多么有天赋,她的所有画画技巧和爱好都是他给予她的,他的理想是成为一个漫画家,可是他的妈妈却说,画画当不了饭吃。可是什么能当饭吃,学土木工程吗?所以她很想帮他实现这个愿意。她问致远:“怎么才可以成为一个漫画家呢?”
致远是的喜静的人,但是他也从来不会指责她像个蚊子似的一直在耳边嗡嗡作响。致远说:“可以让你男朋友寄点作品给我看一看,看看是否真的是你说的这么有天赋。”
她高兴得把这个消息告诉了他,在以后的鸿雁往里中又夹杂了几张漫画的稿纸。致远也不食言,严厉的指出了从整体到分镜到情节上的不足,她一点点的帮他修改滋润,他的画稿经过她的手完全的融和了,画风无法分辨。
直到有一天,致远说:“可以试着投一下稿了。”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她完全是怔在那里的,她根本就没有想过这样涂涂改改后的东西,有一天会登上杂志,变成浓香的墨油味。
她以最快的速度打电话通知了他这个消息:“你的漫画终于可以投稿了,终于有机会登上杂志,被其他人看到了。”
他当然也是高兴得不得了,可是两个人在署名上发生了一点争执。她说要署他的名字,可是他不同意,说修改定稿都是你的,你才是作者,应该署你的名字。可是她也不同意,最先的元素和构思都是你的啊。两个人争执不下,他提议不用各自的名字,改用不相干的笔名。
她问他:“用什么笔名好呢。”
他想了想说:“就用Shadow吧,因为不管写谁的名字后面的影子都是另外一个人的。”
她很喜欢这个你中有我,我中有的笔名,从此漫画界有多了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
漫画的稿酬很低,但是这也阻止不了他们继续作画的热情,她对这份全不在计划之内得来的兼职收入,份外珍惜和满意,积少成多是她从小就懂得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