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人母亲,其情恳切,我亦心领神会。我宽慰道:“弘历很好,德主子很疼他,吃穿用度肯定不比雍亲王府差。”又想起一事,特地捡来说与小曼听,我笑道:“有一回弘历从尚书房散学回永和宫,不知怎的在月台上摔了跤,你不知德妃多么紧张,朝我说:宁愿摔跤的是自己,也不愿弘历挨一点儿苦痛,还亲自给弘历上药膏呢。”小曼攒住我的手,道:“摔得严重不严重?有没有请御医瞧?”
我道:“放心,只擦破一点点皮肉,并无大碍。”
小曼耸了耸鼻,两腮滚落热泪,又偏脸抹去,带着哭腔道:“怪我没本事,不能留住四爷的心。”又蓦地变了神色,道:“我听人说,四爷在塞外新纳了一位格格,传了信回府,让福晋拾掇一处院子安置。还说是一位年姓将军的嫡亲妹妹,想来地位不薄,到时后院里,只怕有得闹了。”我听到“年”姓,自然想到了年羹尧,如此大名鼎鼎的人物,即便我是清史文盲,也能略知一二。但年妃又能怎样?还能赢过熹贵妃?
我拍了拍小曼的手,笑道:“管她年将军的妹妹还是得宠的李氏,都比不过你。”
小曼以为我是安慰她才如此说,心里感激,道:“蔷薇姐姐,谢谢你。”我暗道:“往后我还得靠你呢。”嘴里却道:“谢什么,我也帮不到你。不过,无论如何,你都要好好活着,比起李氏,你还年轻得很,路还很长。再说,你还有弘历啊!”
小曼嫣然一笑,道:“嗯。”
其实我觉得四爷对李氏,要么是真爱,要么是瞎了眼。小曼比李氏年轻,比李氏美,还比李氏身材好。小曼笑的时候,眼睛弯弯的,像月亮似的,又纯情又灵动,连我都喜欢。
小曼不敢留太久,免得四福晋生了疑心,以为自己有什么阴谋。二来,我也没留,十四习惯回府用晚膳,有外人在,总觉不好。望着小曼的马车走远了,我才折身回西小院。今儿天气稍稍凉爽些,十四在院子里舞剑。我很爱看他舞剑,细细想来,最初喜欢他时,也是因为他长得威武,然后练剑的姿态特别潇洒,特别让人迷醉。
在这看脸的世界...
此时阿醒已放学,我牵着她的小手,两母女站在廊柱底下,任凭花瓣飘落,香风浮动,任凭日落西垂,晚霞漫天,唯有痴痴地,傻傻的,发了呆,围观十四。
练了不知多久,十四收了剑,一面擦汗走到我跟前,一面得意道:“怎么样?”
他的意思是:我的剑法是不是很厉害?
我差点没流口水,又不肯在他面前表露花痴相,便故作淡然道:“还行吧。”十四不想我一句夸赞的话都没有,颇觉失落。我松开阿醒,返身跑进里屋,四处翻找东西。
十四跟着进来换衣,问:“找什么呢?”我打开梳妆台下的小抽屉,从里头掏出四个铜钱,塞到十四手里。十四困惑的望着我,我忍不住笑道:“赏钱。”
嗯,学学外国人嘛,服务周到,就给他小费!
十四先怔了怔,旋即会意,跟着我笑起来,道:“哎呦,爷累了个把时辰,你四个铜子就想打发?”我伸出食指,在他面前摇了摇,笑得乐不可支,道:“no,no,别小看四个铜子,在街上可以买两个白花花的大馒头呢,管你一顿饱。”他双臂往我腰间一圈,我被迫贴近他的身体,他热气腾腾的亲我的脸,又笑:“小气鬼!”
我被他弄痒了,咯吱咯吱笑得喘不过气,边挣扎边笑:“臭死了,赶快去沐浴...”十四色..情道:“你跟我一块洗。”我欲迎还却,笑道:“我才不要...”正说着,阿醒突然跑进屋,站在门槛边问:“阿玛额娘,你们再做什么?”
十四松开腰间的手,朝阿醒笑道:“额娘给阿醒生个小弟弟好不好?”
阿醒扁扁嘴,“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十四手忙脚乱,道:“又怎么啦?”阿醒道:“我不要小弟弟,有了小弟弟,阿玛就不疼阿醒了。”嬷嬷们在旁边听见阿醒说的话,吓得腿都软了,生怕惹得十四不高兴。十四倒没生气,只道:“阿醒想错了,就算有了小弟弟,阿醒也是阿玛的阿醒,永远都不会变。”
不知阿醒有没有明白道理,她似懂非懂,渐渐止了哭。
夜里用了晚点心,宫里忽来传话,说康熙御驾回銮,已经到了京郊,让十四去正阳门迎驾。十四连忙换了裘袍,趁夜行走。出了大门,他一眼看见紫岚歪在拐角处打盹。这些天,紫岚每日都守在贝勒府门口,十四一现身,她便要上前哀求一番。
反正是打也打不走,骂也骂不走,十四也没法子。
十四走到跟前,往紫岚小腿处踢了一脚,道:“醒醒。”紫岚迷迷糊糊睁开眼,一见是十四,立马笑开了,嘟囔道:“十四爷,我不是做梦吧。”十四道:“站起来说话。”紫岚麻利的爬起身,道:“我真的做什么都可以,做饭、遛马、打架、偷东西,样样都行。”
十四面不改色,道:“你去账房领十两银子,往后不许在这里纠缠,知道么?”
紫岚急道:“我不要钱,我自己有钱!”
作为一个单身,又以小偷为职业,确实是有钱的。
张芳芳在旁边催促,低声道:“爷,别耽搁了正事。”十四说了声“知道”,便翻身上马,他深深看了眼紫岚,忽而觉得面熟,却始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看他如此执着,给钱都不要,不禁有些动容。他问:“你叫什么名字?”
紫岚心尖儿微微一颤,身子似落在了云端上,飘飘浮浮,连呼吸都喘不过来,她没有说真名,她道:“我叫阿南。”又补了一句:“南方的南。”
十四哦了一声,道:“你既死磕到底,我也可以给你机会,往后便在马厮帮衬罢。”紫岚几乎要哭了,她道:“无论做什么我都愿意,只要十四爷能收留我。”起码...起码离你又近了一步。十四朝张芳芳说了句“你去安排罢”,说完便驱马飞奔而去。
紫禁城硕大的宫灯高悬至半空,四下亮如白昼。康熙回宫可是大事,不仅一众的皇子,连后宫的妃嫔、太监宫女等,都别想睡觉。圣驾至夜半才到,满朝文武跪地相迎,康熙让太子回寝宫休息,他自己年纪大了,体力大不如前,便也疲累睡下。
亏得十四在紫禁城等了几个时辰,连康熙的面都没见着。
凌晨一点多,十四回府,发现大门前挂上了白灯笼,一问,方知伊格格既然没了。前日见时还好端端的,怎么就没了?进了西小院,看见伊格格身边的嬷嬷丫头跪在院子里嘤嘤抽泣,他这才信了。
我不喜欢伊格格并不是因为她的品格,而单单只因她是十四的小妾。毕竟是死人了,我也深觉悲戚,忍不住大发雷霆,把伺候伊格格一众的奴仆全召了来,一一教训。府里人都道我是好说话的,从来没有打罚过下人,连重话都没说过几句。
可今儿我为了伊格格的事发了威,所有人都觉意外。
我觉得很惋惜,一个小姑娘,比我大不了多少,没有生育,没得地位,没有丈夫宠爱,只不过中暑而已,竟然要了她的性命!我甚至有些自责,若我能重视此事,早些让白大夫入府治疗,或许什么事都不会发生。
十四一进屋,我忍不住趴在他身上哭了。
十四很镇定,把我抱到榻上,反过来安慰我,道:“人各有命,跟你无甚干系,别哭伤了身子。”又命所有伊格格屋里的人离开,宣了侧福晋来,他在花厅下令由侧福晋主持办丧事,吩咐道:“闲杂事务你自己拿主意,拿不定主意的,就问问福晋的意思。”
侧福晋亦是痛哭了一场,为伊格格,为自己。她眼睛红肿肿的,屈膝应了是,却身退到外头,与后院管事的嬷嬷细细商议。
府里死了个无子女无恩宠的格格,在皇子府里都不算事。一年里头,亲王贝勒阿哥府里死去的未成年子女及侍妾格格不知有多少,她们默默无闻,连族谱都入不了,魂销香断,如同从未来过这个世界。
紫岚第一天当差就撞上府里办丧事,嘴上说是在马厮当差,实际上却被管事的大人呼来喝去,到处打帮手。忙碌了三日,她对西小院住的福晋产生了浓浓的好奇,不停的猜想:福晋的样貌如何,配不配得上十四爷?福晋的性子如何,能不能侍奉好十四爷?
有好几次,她都想趁乱进去看看,可是她发现,府里越乱,西小院的把守越严。先一天她还能在院门口走动走动,后两天,却连走动都会被盘问。门房守门的太监也从两个变成了六个,府中四处都是进进出出的人,唯西小院,依然静谧无声,不许任何人叨扰。
终于在伊格格出殡这一日,在人群里头,紫岚远远的看见了传说中的十四福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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