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中地龙彻夜未断,暖绵绵的,烘得弘明的小脸红扑扑像两只红苹果。
我亲了亲他的脸颊,问:“可有哪里不舒服?肚子还疼吗?”弘明笑得眉眼弯弯,道:“早就不疼了。”我见他退了烧,精神甚好,便放下心中大石,道:“早膳想吃什么点心?”弘明想了想,雀跃道:“我想吃额娘做的蛋糕。”我怔了怔不做声,自己也好生奇怪,这蛋糕明明从未听过、从未见过,为何弘明一说,脑子里便浮现出情形?
弘明以为我不乐意,拖着长音道:“自从额娘去了甘肃,我就再也没吃过蛋糕了。”他奶声奶气,还知道撒娇要挟人了,道:“我真的好想吃啊,好久没吃蛋糕了,我都想得流口水了。”我拗不过他,只得道:“好好好,你再睡一会,额娘先起身给你做蛋糕。你睡一觉醒来,就有蛋糕吃了,好不好?”弘明连忙紧闭了眼,扯过锦被盖住头,传出闷声道:“好。”玟秋在一侧听见我们母子说话,知道我要起身,便朝丫头打了手势,丫头会意,蹑手蹑脚出去让嬷嬷们端来热水、巾帕伺候。
我梳洗妆扮过,领着玟秋等入小厨房。厨房的老李子正在预备早膳,在窗下摆了四五张大长桌,上面蒸的、煮的、炒的、凉拌的,糕点、汤水、火锅、面食等等应有尽有。
再看冰柜中还冻着拨了毛的鸡鸭鹅兔,堆在碎冰中的鱼虾蟹贝,在房檐底下还挂了羊腿牛腿猪肉等。
我有数月未进过厨房,老李子忙领着徒弟们、烧火的嬷嬷、切菜洗菜的丫头太监们上前给我行大礼。
我受了礼,命他们起身,又问老李子:“你知道做蛋糕么?”老李子点头哈腰,笑得满脸皱子,道:“奴才以前跟着主子您学过,做也会做,但没有主子做得味儿香。”我道:“以前怎么做的,我不记得了,今儿就由你来教我罢。”老李子打了个秋千,道:“奴才遵命。”说罢,便开始教授我如何用蒸锅做蛋糕。
厨房里的人对我做的稀奇点心已是见怪不怪,个个手脚麻利,不出半个时辰便做出了两笼金黄油亮的蛋糕。
老李子又不知从哪儿弄来一罐子玫瑰露,往蛋糕上涂了厚厚一层,玫红对着嫩黄,再加上馥郁浓厚蛋糕香,可真叫人垂涎欲滴。
才进了花厅,弘明闻着味儿,趿鞋就往外跑,几个嬷嬷端的端帽子,拿的拿棉袍,火急火燎的追在后头,弄得鸡飞狗跳。
外头虽然也烧了地龙,但终究不比寝屋暖和,弘明窜上板凳趴在桌拿了勺子就要吃,还未伸手却被身后之人一把抱住往炕上一撂。
十四板脸道:“一点规矩都没有,看在你生病的份上,阿玛且饶你一回,下不为例,知道了吗?”弘明平素也是十四在时就乖一些,十四不在就闹腾,他只以为十四入了宫,我又宠溺他,嬷嬷们更是拿他没办法,便有些嚣张跋扈,不将任何人看在眼里。
却哪里能想到十四从天而降,抓了他现形。我从嬷嬷手里拿了衣衫,道:“来,过来穿衣。”弘明一下子滚到我怀里,双手挽住我的脖子,小心瞅着十四。
替他穿戴好了,我抱他下炕,牵着他坐到膳桌前,才问十四:“你没去宫里吗?”丫头们进屋摆膳,玟秋福身道:“爷要不要尝一尝福晋做的蛋糕?早上新做的呢,味儿正好。”十四一面点了点头,示意玟秋摆筷箸,一面朝我道:“去宫里给皇阿玛请了安,在户部坐了会子,撞见八哥府上的人来传喜讯”我来了兴致,道:“什么喜讯?”十四似笑非笑横了我一眼,道:“可被你蒙中了”稍顿又道:“早上才得的消息,说八嫂子有了身孕,差不多有两个月了,还非说是你给她指了路,在府中设了香坛”说着往外头唤道:“张芳芳!”张芳芳在廊下应了一声,挑帘入内,手中端着朱漆檀木缀梅兰竹菊纹的精致小盒,躬身呈与十四。
十四拧开暗扣,将小盖子打开,一道流光溢彩划过,我抬眼往里边一瞧,疑惑道:“珍珠?”十四道:“这可不是一般的珍珠,都是产自乌苏里江的东珠,一颗便价值白两,八嫂子要谢你,托八哥硬塞给我的。”我在心里暗暗数了数,大半匣子少说也有二三十颗掐指一算,就是二三千两啊出手真是阔绰。
我眼睛望着珍珠移不开目光,道:“无功不受禄,你怎么就收下了呢?我那都是胡扯的啊”十四一笑,道:“现在知道闯祸了吧!”又道:“我跟八哥也明说了,可他心里高兴,当是借了你的吉言,非要给我。”弘明见我俩只顾着说话,在十四没动筷子前,他又不敢先吃,便望着那蛋糕默默流了会口水,终于忍不住了,悄悄儿在身后扯了扯我的袖子。
我回头看了他一眼,不知缘由,依旧同十四说话,道:“这礼得还回去。”十四道:“我早替你想好了,用这东珠串在锦锻衣帽上,到时八嫂生了孩子,当做贺礼送还”没听他说完,身后又有人拉扯我,我反脑,只见弘明半张着嘴,唇边挂着一丝口水,眼睛里噙满了泪,竟要哭了。
我着急问:“怎么了?”弘明两条眉毛皱起,生气的神情真是和十四一模一样,他带着哭腔道:“我好饿,我想吃蛋糕。”我被他逗乐了,笑道:“哎呦,瞧你着小脸你先吃吧,我同阿玛说几句话。”弘明不敢,小心翼翼望了望十四,道:“阿玛,我可以先吃吗?”十四嗯了一声,道:“你才退了烧,当多吃清淡食物,蛋糕味儿虽好,但不宜吃太多,你是王子,当知道饮食养生的道理,知道了吗?”弘明早已按捺不住,先舀了一勺放进嘴里,才含糊道:“知道了。”真是一有时机就要说大道理,不愧是康熙教养出来的八福晋有孕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整个京城,一时往八爷府送礼的人不绝如缕,更有一拨又一拨的内外命妇、诰命夫人亲自到府上探望说吉祥话。
八福晋性子泼辣,又喜欢听奉承的喜庆话,便日日歪在榻上与来者说起这怀孕之事。
依她的话说,是我跟着高人学了卜卦之术,能通晓过去未来之事,闲话之中给她指了一条明路,她依言而办,很快就有了妊娠,说来说去都是我的功劳。
命妇夫人们这样听着,回府后为了在宗亲面前炫耀自己在八福晋跟前得脸,便添油加醋将我的事说了一番。
于是我便成了那传说中为去甘肃寻十四爷,在路上遭遇歹徒,宁死不屈,从山上摔下,然后被高人搭救,学了占卜星象之术的传奇人物各种神乎玄乎,当我再次从四福晋嘴里听得这一切时,整个人都感觉不好了。
德妃久居深宫,不知有此事,她又信佛,人极为迷信,听得四福晋一说,便两眼发光望着我,道:“老四媳妇说的可是真的?”我捣鼓似的摇头,道:“额娘,其实”张开口要解释,可是从哪里开始说起呢?
说我当时去八爷府纯粹是同八福晋玩笑,她怀孕的事,我压根就没说,设坛都是八福晋自己想出来的德妃竖起耳朵听我讲,可我竟,一时哑口无言。
四福晋满脸期许,道:“怎么没听你说起过?”她也想怀孕啊,弘晖死后,她已然失了在四爷心中的地位,后又生下二格格,体弱多病,一年里竟有大半年都在吃汤药。
若有什么法子能让她生下一个健康的嫡子,别说设坛烧香,日日让她磕头跪拜,她都心甘情愿,便又接着道:“你能让八福晋有孕,可否也帮帮我?”德妃亦道:“老四媳妇年纪不小了,膝下只有一个二格格怎么好。”我讪讪笑道:“其实我并不会”正说着话,外头一声传:“皇上驾到”康熙数月未进过永和宫,德妃欣喜异常,扶着嬷嬷疾步往外。
我也忙止了话,与四福晋一并随在德妃身后,立在月台上候驾。康熙年纪大了,风雪天里,坐了暖轿徐徐而来。
他心情甚好,在永和门处下了轿,远远儿就笑道:“这雪只怕要下到明年去了。”德妃不想御轿停在了宫门口,忙踩着花盆鞋几乎是跑过去,福身道:“臣妾见过皇上,皇上万福金安。”康熙伸手扶住,道:“免礼。”我失忆后,这还是头一回如此近距离见到康熙,不由抬头仔细端详。
他一身玄色团龙纹便袍,未戴发冠,精神烁烁,倒极有神采,只是发辫中沾了灰白色,略显苍老。
他信步往前,身后一众逶迤的宫女太监,威风凛凛,君临天下。德妃笑道:“臣妾正要去乾清宫看望皇上呢。”康熙语气温和道:“朕倒是来得巧了。”进了屋,众人依序落座,康熙忽而看了我一眼,道:“十四媳妇的病可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