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隋半月谈》特刊上的内容持续发酵,并以洛阳和大兴等城为中心,向大隋各地蔓延。而杨侗之所以选择在这个时期推广,自然是因为大兴城内集中了各国君主和使臣,他希望这些人将此消息带回各国,从而为大隋国家银行打一波广告,最终目的,无疑是希望用纸钞掠夺各国财富,毕竟当今世上,大隋是万众瞩目的世界中心,大隋的一举一动都在潜移默化的影响周边各国,并为他人效仿。
如果纸币被各国贵族收藏使用,那对大隋来说,将会是翻天覆地的变化,毕竟纸币印得再精美,它本身也没什么价值,只是一个取代以物易物的媒介罢了,如果不能兑换真金白银,最后也只是废纸一张,若是要想坑人,只需在国内换上新币,然后将旧币废除,即可令各国伤筋动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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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了,维护纸币体系的是信用,一旦信用坍塌、口碑败坏,再想重塑将是万如登天。所以不到万不得已,还是不要用这种损人不利己的手段。
到了腊月二十这天,杨侗乔装走在西市巡视,想亲耳听听百姓是否认同银行,自从他进入西市,一路皆能听到百姓在谈论银行方面的内容,可见它的热度还会不断发酵,这也是杨侗之所愿。
和杨侗一起微服私访的还有罗士信和房玄龄二人,三人皆着文士打扮,杨侗和房玄龄作为文人,气质儒雅也很正常,但是罗士信让人意外。
一身白色棉袍干净利落,北风吹动衣袂,直缀便紧紧贴在身上,显露出结实躯干,衣衫看似单薄,却丝毫不畏寒风。一双浓眉如刀似剑,双眼晶亮有神,鼻若悬胆,整个人看上去没有了以往的神采飞扬,多了几分沉稳厚重。
单是这份气质,便已胜过无数朝中文武,再加上卖相好,整个人都有几分雄姿英发的周郎风采,但他一开口,就会坏掉这份气质,倒是跟十分杨侗类似,而朝堂风气在这些粗人的带动下,导致房玄龄等儒士也动不动出口成脏,弥漫着糙爷们的气息。
在他们后面远远跟着十名玄甲军,四周还有很多明防暗哨,他们也都听说伪唐刺客入境,准备行刺皇帝,所有显得十分紧张,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三人,尤其是盯着杨侗,生怕他有所闪失,但他们却忘了,刺客已被黑冰台战士死盯不族,并已经‘悄悄’往武功县一带集结,也忘了杨侗和罗士信都是精通刺杀之道的盖世猛将,能打败他们的人还在义成城。
当他们来到银行所在的市署,发现看热闹的人不少,其中不乏一些衣冠楚楚的胡商前来查控。
毕竟在这时代,不管是实实在在的金银,还是金银票,都不是件安全的事情,如果真能使用一张汇票解决,那简直太方便了。只不过汇票毕竟是一种新兴事物,谁也不敢先去尝试,担心最后一无所获。
然而就在此时,一名大隋从一辆华丽的马车下来,带着几名随从走向了银行,这些随从都手提瘪瘪的皮袋子,看样子应该是取钱。
杨侗见状,也随着许多商人前去观看。
那名中年富商进入大厅,便有一名断了一条手臂的退役军人上前,热情询问:“敢问这位使君如何称呼?是汇钱还是支取?”
“在下郑凤炽,是前来取钱的。”中年商人笑道。
“郑凤炽”这三个字一出,众所哗然。
此人是大名鼎鼎的布商,他在历史的李唐王朝的地位堪比明之沈万三,他的家产不可计数,邸店园宅遍满海内,与李唐权贵多有结交,说是势倾朝市亦不为过,他甚至在李渊面前炫富,说是如果在终南山每株树上挂绢一匹,他家里还有富余。他女儿出嫁的时候数千权贵宾客,新娘子出场的时候,数百美貌侍婢个个绮罗珠翠,垂钗曳履,光彩照人,让人都分不清哪个是新娘子。只是后来了无声息,其下场估计跟沈万三差不多,原因是他触犯了皇帝的禁忌,以个人的名义资助李唐军队。
如今远远称不上是大隋首富,但一直往返于丝绸之路,大赚差价,算是大隋极为成功的大商,杨侗也听过他的名字。
“郑使君,这边请。”伤残士兵说道。
“多谢。”现在的郑凤炽地位不如史上那般辉煌,更知道隋军在西域的影响力,以及朝廷对伤残士兵的重视,因此不那么嚣张。
伤残士兵将他带到一个窗口前,只见这个窗口有一道铁栅栏相隔,内外之人可以通过缝隙传递。
郑凤炽似乎比较了解银行(钱庄),他将一张精美的汇票和自己的户籍、印章递了进去,并说道:“我这里是五万贯的汇票,需要换成五万银币。”
“请稍候。”里面的人员查检无误,这才详细将汇票编号和金额记录在册,然后点出银币数目,分别以两个托盘盛放,从下面洞口推了出来,然后又递了一张回执单:“请您确认签收,并仔细盘点钱币,一旦离开柜台,概不负责。另外说明一下,因为您的数额大,我们要收一贯,也就是一枚银币。”
“这我知道。”
郑凤炽仔细看了回执单,确认无误才签下自己的名字,很快,几名随从便在柜台边清点。
不久,郑凤炽的随从已经清点完毕,并分别装进了袋子,五万贯的汇票换了4999银币(除去一枚当费用),折算成现行的十进制,则是五百斤重,哪怕郑凤炽的随从年轻力壮,也提得脸红脖子粗,若是换成铜钱就更加恐怖了。
“银行果然如数支付银币了!而且也确实只收取一贯费用,要是百抽一的话,那就得是五百贯了。”远远观看的商人惊讶道。
“本来我卖了货,要赶回邺城过年的,但遇到大雪封路,担心钱币不安全,那我也干脆汇钱,然后轻装上路好了。”一名商人说道。
伤残军人介绍道:“诸位放心,汇票不但专门写有存钱、取钱地址,还有独立的编号和暗码,别人仿制不了,哪怕是弄丢了,也可以凭借你的身份收发银行查询,然后如数将钱取出,不过需要等上一些时间。”
“我是马邑人,可以汇到马邑吗?”有人问道。
“很抱歉,因为汇票刚开不久,目前只能在洛阳、大兴、邺城、涿郡、太原、江都办理,年后会慢慢普及到各郡。”
“那我在这里存入,可以去太原取钱吗?”
“当然可以的,我们只需填上太原,你就可以去太原取钱,如果我们填涿郡,你可以去涿郡取。”
“多谢。”
“不客气。”
问话的邺城人、马邑人,以及许多有需求的人也纷纷离开,他们见到郑凤炽提走了钱,又比较相信朝廷,都纷纷跑去拿钱换取汇票。
……
这种效果让杨侗很满意,不作多留,便与罗士信、房玄龄默契的离开。
从市署银行出来,走向了正西方的米行。
粮价在这年头是衡量物价的风向标,一旦物价上涨,首先是从粮食开始,所以各市市署每天都要盯着粮食价格,一旦涨幅接近一成,就要向商部汇报,并派人调查。由于大雪封路之故,杨侗现在每天也要关注一二,不过相对于实地查看,则又是另外一种感受。
西市分为一百多种行当,每种行当聚在一起经营,占地最广的米行,足有一条街,计有三多十家米铺,每家米铺都占地极广,主要囤放粮食的仓库,但这只是各家仓库的小部分,主仓需要另外觅地。
或是即将过年的缘故,前来买米的百姓极多,整条大街人潮涌动,每家店铺前都排起了长长队伍。
杨侗随便走进了一家米行观看,发现售粮院子搭起了大棚,里面摆了很多谷筒,上面挂着用木炭写成的粮食名字和当天价格,粟、麦、谷、稻、黍、豆等等,产地不一样,售价也不一样。
朝廷关注的,主要是稻米价格,这是因为辽东、南方稻子产量比较稳定,价格浮动不大,适合用来作为参照。
而粟米和小麦虽是北方主产之粮,但不时受气候和蝗虫影响,产量变化比较大。且随着运河大动脉贯通全境,中流砥柱被敲碎,所以辽东和南方稻米大量涌入中心地区,尤其是在洛阳、大兴、邺城、太原等大都市居住的百姓,有超过一半人食用了大米。
杨侗、房玄龄、罗士信刚刚走进院子,立刻有名伙计迎上前询问:“使君要买米吗?”
排队的人群立刻大声鼓噪,“他们没排队,不能卖给他们!”
房玄龄连忙说道:“我们不是来买米,大家不必担心!”
“那你们干嘛插队?”
“我们江南粮商,想要了解粮价,要是合算,我们会和大兴粮商合作。”
“原来如此,使君请便。”
众人放心了。
伙计问着明显是头头的杨侗:“使君想了解什么?”
杨侗指着一块牌子,问道:“稻米的价格是斗米五十钱,这里指什么钱?”
伙计笑道:“使君说笑了,现在除了我大隋钱币,还有什么钱?”
“金票银票收吗?”
伙计笑道:“收是收,不过先要鉴别真伪,还有就是银票最小的额度也是一银币,这相当是一贯,可以买到五石米,而百姓一般不会买这么多,这鉴别真伪和找零头十分麻烦,所以使用的人不多。”
杨侗和房玄龄相视苦笑,终于弄懂了金票银票不受百姓欢迎的原因了。
老百姓过日子向来精打细算、小心翼翼,先把所需购买之物的价值统计清楚,然后在这基础上多加几十钱,最后才出门采购,现在面额最小的纸钞是一银币,这个数额在老百姓家里已是巨资,若不是要花那么多,是不会携带在身的;另外一个原因则是比起实实在在的硬币,他们害怕遇到假纸钞,所以不敢接受。
而对贩卖价格低廉的日常生活用品的商铺来说,不仅要花时间鉴别银票真假,还要花时间找零,哪有即买即付的铜钱方便?
杨侗将此事记在心上,又边走边看,发现几种品相差不多的稻米,价格却完全不一样,有些疑惑的问:“这两种稻米,为何相差八文钱?”
伙计笑道:“不光使君奇怪,几乎所有买这稻米的人都要问,其实价格不同是产地不一样。”
“说说看。”
“简单来说,是辽东稻不如江南稻好吃,所以辽东稻米便宜八文钱,如果不是辽东米运费贵,恐怕更便宜。”
杨侗看了看写着‘蜀’字的稻米,“益州稻米卖价一吊文,也是因为运费贵所至?”
“不错。”伙计点头道:“益州还被伪唐占领,通向大隋的本来就少,而且运输也不方便,先要运到荆州,再从荆州转运大兴,这价格里里至少有四十文花再了路上。江南稻米去年也很贵,但我大隋收复南方之后,大量稻米安全北上,使价格一下子就降了下来,等明年我们收复益州,益州米也会下降,说到底,受益的还是老百姓。”
“你就坚信大隋一定会赢?”杨侗笑问。
“大隋有圣上在,想不赢都难。”
“太有眼光了!”杨侗竖指而赞。
伙计咧嘴一笑,“我也是这么认为的。”
“哈哈!”杨侗被逗乐了,道谢之后,又去北边的屠行、肉行走了一圈。
眼见正午将至,三人便到酒肆找了间酒楼吃饭,入得店内,发现生意异常红火。
这家酒楼高三层。一楼要主接待贩夫走卒、行脚士墨客、行商之所,三楼则是雅间,整个酒楼划分得井然有序。
见到三人气质不凡,伙计打算将他们迎上三楼。杨侗却摇头拒绝,雅间虽是清净,但不为他所喜,二楼能从各类行商听到天下大事、各地趣闻,更适合杨侗他们。
当他们上楼,便找了个靠窗位子坐下,旁边坐了一桌学子打扮的青少年,十几侍卫则坐在楼下,另有十名跟上二楼,坐在一边观察周边情况。
三人点壶果酒,要了七八样特色菜,许是他们来得比较晚,各桌都已上菜,所以厨师比较快,等了约莫一刻,伙计便把饭菜酒食端上。
就在三人边吃边谈之时,旁边那桌学子的议论引起了杨侗和房玄龄的注意。
一名学子说道:“银行存储、借贷是利民,汇票是便民,两者皆为善政,但我不理解的是金银票。这东西印得再精美,再防水,它也只是纸张,如果有人怀揣几万、几十万贯金银票,恶意去某个郡县银行兑钱,而银行又兑现不了,岂不是令朝廷信誉尽失?若是百姓受到蛊惑,听说自己的血汗钱成了废纸,一定会起来闹事。更可怕的是银票、存储的推广,令朝廷囤积了大量金银,这定然引无数人眼红心动,如果争先效仿去发行金银票,到时银票肆意成灾,那才是真正的灾难。”
“我不太赞同这说法!”一名带着童音的少年说道:“首先、郡县不存在十万贯以上的大宗生意,所以每个人每天兑换额度不得超过十万贯,即便真有这么大的需求,必须提前向银行提出要求,给银行从其他地方调取现钱时间,十天之后再去换现,这条款必将随着《半月谈》的拓展而风传天下,要是有人恶意去取十万、几十万,而且要求必须得到,那就是无理取闹了,恐怕还不出门,就被抓审问了,哪有机会向外面散布谣言?即便没被抓捕,百姓也觉得此人蛮不讲理。其次,我要说的是金银票,这东西只有朝廷才能发行,普通人私发钱币,那可是灭族大罪,再加上奖励极厚,连准才想去印,就被举报了。”
“那你怎么看这金银票?”之前说话那人,似乎有些不服气。
“这是把双刃剑,伤人又能伤己,但朝廷如果运用得当,就是盖世神刃。”
“盖世神刃?”众人不由一顿,显然没料到同伙会将金银票看的如是之重。
杨侗和房玄龄不由对视一眼,对这话题越来越感兴趣了。
“不错。”童音少年说道:“首先、现钱太重,如今将沉重的现钱换成金银票,极大的方便百姓,这也是朝廷发行金银票的初衷,年前就以公文的形式发布过,这一期《半月谈》特刊也在强调。其次、金银票减少金银损耗,不少百姓有了钱财,唯恐被人盗走,于则深埋地底,导致铜钱受潮生锈,金银偏软,几经转手,也会多有损耗,而金银票则可以规避这类问题。第三、金银票可以解决金银铜不足的缺点,随着日子越来越好,收入越来越高,人们对金银铜钱的需求日益增加,然而金银铜开采不易,迟早有一天无法满足天下百姓的需求,如果金银票和可能诞生的铜票能成为人们日常所用的钱币,朝廷对金银铜的开采力度将会降低九成以上,节省出来的人力,则可投入到水利、官道等等建设中来。最后,也是最关键的一点,金银票若为异国所用,那么我朝就能以这些纸,将各国物资和金银掠夺一空,到时候我大隋改为现钱,他们就惨了。”
这话出口,顿时引来一倒吸凉气的声音,如果大隋用这方法,足以掠夺无数个国家的财富。
有的事情一旦说破就会惹出事端,童音少年泄露的天机恰恰是杨侗最终目的,更不会知道杨侗就坐在旁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