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后。
县城之内,一片狼藉。
尤其是城门处,血污满地,隐约还能听到痛苦的呻吟。
火把熊熊燃烧,照得周围灯火透明。
巡夜执勤的士兵,缓缓踏着步子,行进在各处。
到处都是一片静谧,今夜无人入眠。
辅兵打扫着战场,拖拽尸体,分辨敌我。
如是己方伤员,自有专人背负出去,至于敌方尸体,则要一一辨认身份。
身份高的,视情况斩下首级,事后叙功;身份低微,便择地下葬,免生瘟疫。
俘虏则是被收缴兵器,用麻绳捆住手足,看押在某处。
远处,一弯新月,斜照枝头。
此战,战果很大,攻城之战,损失也有九百六十七人,伤二百余人,加起来竟占到了一成。
当然,敌人损失也不小,各大家族凑出来的家丁,前后八百人,以及县兵、衙兵,算上临时征募的一些青壮,小三千人,几乎全部阵亡,剩下的不到二百人。
自鼠道攻入城中的常易,已派人看管这些俘虏,一一审讯。
既已大胜,接下来自然是清算战利品。
务必要从俘虏口中,问出城中各家的粮食、金银以及各种军械的储藏之地。
此时虽然已近深夜,但常易丝毫不觉疲倦,反而精神愈加振奋。
指挥着麾下士卒,监督那些青壮运水灭火。
“快,快灭火,不能让火出这条街。”
“都给我小心些,以后咱们可就要常驻了,都这烧的可都是咱们住的地方!”
身边士卒都是面有疲色,但大多都如他一般,心情也很是激动。
身侧一名亲兵低声说着:
“队正,咱们这次可算打下城池了,您说,大帅会不会称王啊?大帅称王了,会不会封您做个将军?”
常易以及这亲兵,都是后来林正阳自流民之中选拔而来,早几个月还一起在野外游荡觅食,这会子,才能说些亲近话。
“以后记得叫大人,我现在大小也是个官,都跟你说过几次了,要有威严!”
稍稍呵斥了一句,常易得意地笑道:
“我这次立下的功劳不小,虽然前面攻城的也有功劳可得,但纵火是我带人做的,城门也是我带人开的,一次大功总有,时候晋升是肯定的!”
林正阳军中,与别处流民帅麾下军队不同,不单单以首级论功,而是采取分级功勋制。
辅兵晋升正兵,斩首一级;
正兵晋升伍长,斩首三级;
伍长晋升火长,斩首五级;
火长晋升队正,斩首二十;
队正晋升校尉,却不再以首级论,而是必须立下一次大功。
功勋暂分为大中小三等,大功折合十次中功,中功折合十次小功。
队正带领一队,获取胜利,自身损失较小,便折算一小功。
功勋簿上,对自身伤亡以及斩获,都有明确而详细的规定,绝不是轻易就能获得。
靠着这等严密的功勋体系,一个队正,想晋升校尉,如无大战,立下大功,那么至少也得花两三年,慢慢积累才成。
制定这等晋升体系,也是出于战略需要。
队正管着五十人,并非敢打敢战就能胜任。
再者,林正阳也不过自任校尉,岂能有第二人越过他去?
所以不得晋升。
唯有林正阳自己升上去了,才好给麾下人升官。
常易先前所说,就是因为这个。
“县城还是太小,称王哪里能够?大帅志向远大,是要做大事的人,怎么跟那些草头班子一样!”
常易毕竟是曾经当过一段时间的亲卫,听过林正阳耳提面命,对那些不过几千几万人,就自号什么大胜王、建义王、大明王的草头王很是不屑。
那些都不过是草头班子而已,哪有什么王者威仪?
“这才是一个县而已,大帅恐怕只会称个将军,不出挑,也不打眼,以后打下许多城池,再慢慢加上去不迟!”
关于不称王,只称将军号这事,早在战前,大帅便透露过口风。
虽然有些遗憾,但常易还是知道,大帅做的事情肯定都有道理,跟着大帅走就行了。
另一边,城外,营地处。
篝火熊熊,火把悬挂,照得营地内外光明。
帅帐之内,灯火彻夜不息。
不时有将领进进出出,随后又是满面红光。
赵挺端坐在桌案前,面前摆放着算盘,身边跟随着十几名书吏,不时替他处理着文书。
“主公,县城已下,您真不准备今夜进城歇息吗?”
带着倦色,赵挺已经有些撑不住了,然而今夜的事务却很繁杂。
统计损失,收拢缴获,收拢伤员,处置俘虏,以及安抚民众,当然最重要的是,派人看管城中粮仓、军械所以及储银处,提防有宵小之辈趁机作乱。
林正阳与他一般无二,都埋首于文书之中。
县中官员,有点分量的,都已逃散而去,一些参与守城的大户,见势不妙,早早就从侧门逃离。
林正阳无暇顾及他们,眼下接收城池才是最重要的。
听到赵挺的话,他头也不抬,漫不经心地答着:
“城中尚未平定,未必没有乱兵潜藏,不太安全。”
“况且此时已是深夜,就不必折腾了,待明早再进入城中。”
林正阳麾下正兵,只有一千派入城中,随从两千辅兵,足以镇压城中兵力。
他自率余下兵力,坐镇城外大营,多多点燃火把,燃起篝火,照亮营寨周围,以防不测。
看似很有些无胆,但这却是谨慎这一珍贵品质体现。
明面上看似县城已下,但未必暗中就无人窥伺。
纵观历史上,多有不够谨慎,为敌人翻盘的事情发生,林正阳不肯冒险,就是出于这些顾虑。
赵挺自然不会以为林正阳是贪生怕死,发而极为赞同这点谨慎:
“主公说的是,虽说城池已下,但城内未必平定,主公若是急着入城,仓促之下,恐怕会有破绽,倒不如待在大营之中。”
说句实际的,此刻城中主力已破,就算再有谋算,能够翻盘的手段,也无非火攻、刺杀两种。
这两者,都得是在县城之中,占着对城中熟悉才能办到。
林正阳不率主力进城,身处大营,军队环绕。
纵有火攻,如三国演义之中,诸葛孔明火烧曹军,烧不到他的主力。
至于刺杀,军中自有制度,防备刺杀。
自古以来,少有一军主将,在营中遇刺之事。
除非那时军纪已败,士气已衰,那自然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
刺杀不可能,那得是强攻才成。
林正阳主要出于防备这两者,这才让军队分批进入,弹压县城,又自镇主营,谨防刺杀。
过了今夜,到了明朝,一切就尘埃落定,那时再进城不吃。
“说来,进城之后,大帅可有打算?是自领潮州主管,还是领将军号,或是复古雍国国号?”
“这唐成县,虽不起眼,但历史渊久,可追溯到古汤朝,也有古雍国封于此,只是称国主非得占据四县之地,才能复雍国国统。”
此时大战新过,局势已定,占据城池之后,就与流贼割裂开来,要打出什么旗号,现在就该讨论了。
“这个,我还未曾决定。”
林正阳自视自家气运。
大片红光,熊熊燃烧,穿过营帐,如同火光。
顶上云气,早已变化。
又粗又长的深红色本命之气,昂首挺立。
一股股灰色白色云气,自四面八方呼啸而来。
隐隐有风声呼啸,传入耳中,然而只有林正阳一人聆听,旁人都听不得。
自城破之时,便已有此象。
尤其是城破那时,顿时便有大片白气,扑面而来,汇入顶上。
顶上大片赤色云气,核心中微微显出金色,拱卫在本命之气周围。
时刻都有小股白气、灰气,不断弥漫而来,汇入其中,转化成丝丝缕缕赤气,填充其中。
只在边缘处,有些许黑色,丝丝弥漫,溃散,若不去细看,甚至能够忽略过去。
灰气只是名义顺服,是因统治还不久,不得人心拥戴。
黑气便是煞气,也就是业力,是心怀怨望者的强烈恨意形成。
看规模,也不过是一小撮,大约是有人死在他士卒麾下,但这也是乱世常态。
有着云气拱卫,这点煞气,并不能伤害于他。
实际哪怕没有这些气运拱卫,林正阳单凭自家灵力,也能抵御、化解这些煞气。
甚至放着不管,只要镇压下去,随着时日推移,这些煞气渐渐也会消散,残存的或许会沉入冥土之中。
随着时日推移,终究还是会尽数消散。
煞气无有法度,不成气候,十份军气,足以抵挡数倍甚至数十倍的等量煞气。
这就是为何贵人作孽,终究无报的现实原因。
即便有诅咒,也可被灵力、神力乃至于气运防御、抵消,并且煞气还会随着时日推移渐渐消散。
如是果真按照宗教神棍宣传那般,纵经百千劫,业力也不亡,那这世界早就乱套了。
业力千百劫后都不亡,是不是气运也可以不消散?
既然如此,那是不是战场之上,杀敌立功的士兵,个个都得下地狱?
既然如此,可曾见到那些挑起战争的刽子手遭到现世报?
很少,非常少。
林正阳自打认识到气运业力本质之后,对主世界大小乘那套因果业力之说,便再不相信。
业力不亡,善恶必报之说,不过是为了迎合普罗大众而造,为传教而设,实际并不能实现。
日月星辰尚有终时,区区凡人怨恨之气,岂能长久?
若果真有世界,怨气不灭,因果不亡,那么必有人,能借此原理,长生不灭——这很容易,只要制造出精妙的因果悖论,或是利用怨气不灭特性,抵达不死。
不出意外,那种世界很快就会沦为地狱,到处都是养蛊场,视怨气为珍惜资源,不惜大打出手的长生者比比皆是。
用这等辩证的反例一举,则因果业力不灭说,便不攻自破。
想到这里,林正阳不觉笑了。
摇了摇头,对自家被梵门神棍之说迷惑,至今依旧有些耿耿于怀。
不过他如今已在异域天地,也不可能回去大打嘴仗,索性就算了。
想了想,林正阳说着:
“依我之见,领潮州总管,还是太早。”
“总管有总领一方之意,眼下只有一县,不宜此号。”
“至于古国号,更是不必,那古雍国都灭国数千年了,原本也不过是个撮尔小国,地不过百里,到了如今,除了翻阅县志之外,谁还会记得?”
“我麾下拥兵三千,正是一军之数,领将军号,开将军府,正是适宜。”
赵挺点头赞同,建议着:
“大楚开国之时,便有折冲府。”
“分上中下三等,上府一千二百人,多时可增兵至一千五百人,遍布天下州郡县。”
“折冲府权柄亦大,可储备战马、帐幕和鍪、甲、弩、矟等武器,征行时配给兵士。府兵自备军资、衣装、轻武器和行粮。”
“每府由国家给与公廨田四顷或公廨钱十万至二十万。公廨田大致采取租佃形式,收取地租;公廨钱以高利贷形式收取利息,这些收入作为本府公用和官员食料开支。”
“每年冬天,折冲都尉主持教练军阵战斗之法。正月,折冲府造卫士名籍,名下具注三年来宿卫、征防及其他差遣情况,评定优劣,申送所属之卫。”
“因此折冲府有练兵、养兵之权,由地方官府供应钱粮,还能自行打造军械,驯养军马,组织、教练、指挥地方府兵,权柄不可谓不重。”
“不过主公既要掌管军政,便不可照搬而来,大可自建折冲将军号,开折冲府,掌管县中内外大权,只是不知主公领几品官职?”
折冲府,长官为折冲都尉,上府正四品上,中府从四品下,下府正五品下。
林正阳既然要自建体制,自然不可照搬来用,细节方面总是要加以调整。
再度感应了下自家气运,赤色云气,核心处微显金色。
本命之气,红得发紫,但依旧还算深红。
想来是占据一县,并不足以打破他的命理上限,晋升金色。
也或许是时日尚短,命格需要涵养。
想到这里,便有了决定:
“既是新体制,自不能用大楚那套官制,我这里,折冲将军,开府领一县,便先设为正五品。”
“我麾下官职,都自七品起,六品暂不授人。”
“麾下校尉,都设七品,队正设为九品队正之下,都不入品级。”
毕竟是新建体制,自家也不过领五品,自然不可能给得太高。
六品索性一个都不设,最高授七品。
“至于原先的品级,统统不算,以整顿后为准。”
此言一出,林正阳云气涌动,渐渐凝聚出形象。
一只插翅赤虎,盘卧云气之中,顾盼威仪。
林正阳心有明悟。
这是彻底脱离大楚名号,以及先前李家军影响,自建体制,这才有气运凝聚成形。
先前之所以没有,并非气运不足,实际是军制混乱,既有大楚军制,又有流民军军制,始终不成体系。
直到如今,才算上了正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