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山对陈瑜生的提议不屑一顾。嗤笑一声:
“你能不能说点有水平有意义的话?拐了个大弯,你就是想让我跟你去杀猪?”
陈瑜生也嗤笑一声:
“我靠,杀猪怎么了?总比你天天抱个破棋谱,卧在家里强。你这样早晚得神经病。”
汤山又是一声嗤笑:
“神经病也比杀猪匠好。”
陈瑜生白了他一眼,冷哼一声:
“早没看出来,你小子还有职业歧视的毛病。”
汤山扔掉手里的棋谱,站起身,走到镜子前,搔手弄姿地照了一会,又踱到陈瑜生面前,双手平托着从上往下移,问道:
“你觉得我这个样子,哪一点像个屠夫?”
陈瑜生撇撇嘴,冷笑道:
“不像个屠夫。简直就是个四不像。越看越不知道你是个什么动物。”
汤山又回到镜子前,越照越觉得自己很帅,忽然莫名地有点伤感起来,从心底发出一声长叹:
“一旦去杀猪,把个帅哥搞得浑身鲜血淋淋的,街上还有哪个美女敢近身?”
陈瑜生听了一愣,没想到这小子选择职业时,还有这层顾虑。愣完他又是一声冷笑道:
“你口袋里没有半毛钱,街上所有美女都围着你转,又能如何?一碗米粉你都请不起。”
说到这个,汤山的气焰就矮了一大截。
他生平有两个隐痛,一是腿脚跑步不利索,二是见血就晕。这两点导致他自卑得不敢大胆追求江素萍。
现在,汤山发现自己又有了第三个隐痛,那就是穷。人帅,没钱,就不顶个鸡毛用。街上的姑娘来来往往,你照样不敢大胆上前撩拨。
陈瑜生见自己点到了对方的痛处,便一鼓作气,语重心长地说下去:
“跟我去杀猪吧,兄弟。勤快一点,每天多少有点收入。赚了钱,把自己洗干净了,街上的美女,还不是想撩哪个就撩哪个?谁还管你的钱是不是杀猪赚来的?”
汤山不语,心知陈瑜生说得没错。但就是无法接受自己成为一个屠夫。
两人是光屁股的朋友,其实世界观却有本质上的差异。汤山读书不成,内心想法却比较多,也比较虚幻。
尤其是遇到那个怪老头,传承了一张古棋谱之后,汤山更是觉得自己冥冥中背负着某种使命。但这种话,不好跟陈瑜生说出来。否则铁定被当成神经病。
陈瑜生看起来流里流气,内里却是个踏实人。自从父亲过世之后,看着母亲在街头卖小菜操持这个家,早就不忍心,希望有朝一日继承父亲的屠夫职业。
每天到处瞎晃荡,终究不是个正经事。
陈瑜生见汤山还是不说话,继续语重心长地相劝:
“你要是愿意干,我父亲生前留下一套刀具,就挂在客厅墙上,收拾一下就可以开工了。”
汤山从镜子前又一次走到陈瑜生旁边,拍拍他的肩膀,强装老气横秋地问道:
“我说哥,你除了想做屠夫,还有没有别的情怀和理想?”
陈瑜生听了又是一愣,继而啼笑皆非,嗤笑一声答道:
“当然有。”
汤山赶紧问道:“那是什么?”
陈瑜生咬牙切齿地答曰:
“我现在的理想,就是把你这张装逼的脸,摁在地上,揍它个面目全非。”
汤山讪笑道:“能不能不要这么暴力?先忘了自己的屠夫儿子身份行不行?”
陈瑜生发现,汤山这小子自从带回一本怪棋谱,就像着了魔一样,别的事都不怎么上心,说话怪腔怪调,现在还动不动谈上理想与情怀。
不是神经病,也离神经病不远了。
他同时又知道,汤山向来牙尖嘴利,纯靠辩论,是一时无法让他回心转意的。除非经历过一番挫折,才能让他彻底驯服。
于是,陈瑜生不打算再劝下去了。他从床沿站起身,拍拍汤山的肩膀,笑道:
“我说弟弟嘿,从明天开始,你就靠吃你的理想和情怀过日子。我倒想看看,能不能饿死你。”
说到这里,话不投机,便各自洗洗睡了。
三天以后,陈瑜生像往常一样,上街去撩妹。汤山翻了一会棋谱,感觉闲得蛋疼,便也上街瞎晃荡,一面继续用心打听有关周伟良的消息。
周伟良这几天没在街头出现过。他受袭之后,虽然大大咧咧向手下吹牛皮,其实还是心有余悸的。每天躲在家里,让几个心腹去调查袭击者的身份背景。
汤山这天上街,因为此前曾有过乱看广场舞大妈的壮举,成了一群老女人的谈姿,因此一现身,便被人认出来了,指指点点。
也有徐娘半老搔首弄姿,掩嘴而笑,其实就是希望引起汤山注意。
但汤山这回却目不斜视,一路拨开堆堆人肉前行。于是有人大为不满,相互怪叫道:
“哟,花痴转性了?”
汤山懒得搭理,走到秀水大厦门口,有两位满脸横肉的大妈,提着菜篮子,追着汤山问:
“喂喂,小伙,之前喜欢看别人下半身跳舞的,是不是你?”
汤山大怒,圆睁双眼,喝道:
“去你妈的,活了一把年纪,还要我来教你怎么尊重人?”
两大妈吓得倒退三步,手里的菜篮子掉在地上,几个西红柿滚出十步之远。两人一边捡菜,一边嘟嚷:
“不就逗个乐吗?干嘛发那么大火?怎么说我们也年纪比你大,一点礼貌都没有。”
汤山怒火不息,本来还要冲上去照着菜篮子踢一脚,蓦地听到左前方吵吵闹闹,很多人都朝那里奔去。
汤山不由自主地转头看去,见那里围了一堆人,似乎中间有人打架。心想这是摆脱两个老娘们最好契机,于是踩扁了一个西红柿,也朝人堆跑了过去。
旁人见汤山踩扁了一个西红柿,也跟着不客气起来,走路看都不看,将两个大妈的菜踩得惨不忍睹,西红柿汁液流得到处都是,远看像个杀人现场。
听着两个大妈呼天呛地,汤山心里涌起一阵莫名的快感。加紧走了几步,瞬间便消失在人群里。
人群中间确实有人被打,但打人者已经跑了。汤山朝地上瞄了一眼,被打者是个女人。地上到处是血迹。
再仔细一看,汤山大吃一惊。
虽然此女脸上伤痕累累,但汤山还是认出来了,是汤小艳。几天以前,他才跟她一起吃过饭,一起讨论过东城良哥的行踪。
旁人多数在唉声叹气,开始议论纷纷:
“两个年轻小伙,二话不说,把她摁在地上打。”
又有人愤愤不平:
“太过分了,两个男人打一个女人。”
有个草包自作聪明地推测道:
“她是不是欠了人家的高利贷呀?”
另一个插嘴道:
“不对,听口气,好像是她得罪了什么人。”
第三个又插嘴:
“对呀,有个红毛一个劲地问她,是谁,是谁?要不是商场保安过来了,他们可能还会打下去。”
汤山听到这里,浑身冰凉,他知道,东城良哥被袭之事发了。万没想到,周伟良这么快就找到了汤小艳头上。
那么,找到汤山和陈瑜生,也是迟早的事。
汤小艳还躺在地上直喘气,脑袋和鼻孔都在流血。旁人还在七嘴八舌,却没有一个人提议送她去医院。
汤山将外套衣领竖起来,遮住半张脸,又将背后的防风帽戴在头上,才挤到汤小艳身边,蹲下身子低声说:
“我送你去医院。”
汤小艳喘了口气,擦了一把鼻孔的血,转头一看,先是“咦”了一声,接着立马捂住嘴巴,假装再次擦鼻血。
旁边有个家伙以为汤山另一个行凶者,先朝人群扫了一圈,似乎在寻找同盟,然后故作大义凛然地指着汤山,喝道:
“小痞子,都打成这样了,你还不放过人家?”
人群受了感染,也都义愤填膺起来,恨不得就要将汤山撕成两半。
汤山架起汤小艳的右手,将她搀扶起来;又微蹲身子,将其背在背上,蓦地朝人群怒瞪双眼,大吼一声:
“都他妈的给我让路,我要送她去医院。”
犹如晴天霹雳。闲人们先是愣在当场,像是被孙悟空施了定身法,接着便议论纷纷地散了。
汤小艳头上缝了七针,鼻梁被打歪了,身上遭了无数拳脚。
医生处理完毕,两人来到休息室,汤山先发问:
“是不是周扒皮的人?”
汤小艳点点头,又龇牙咧嘴了一会,才调整嘴形,艰难地说道:
“你放心,我没有出卖你们。”
汤山一阵感动,心想,出不出卖其实一样,你大可不必挨这顿打,周扒皮能找到你,迟早也能找到我。
汤小艳见汤山不语,又安慰道:
“他们一时不会找到你们头上。否则没必要当街打我这么一个女人。周扒皮自作聪明,以为我挑唆的是另一派的流氓,压根就没想到,袭击他的是你们两个无名小卒。”
汤山一听觉得有道理,如果没有更多的人看到自己跟汤小艳接触,周伟良应该不会想到袭击者会是他和陈瑜生。
汤小艳又说:
“但你们两个,最好到哪里去避避风头。过了这段时间,事情一淡,你们就安全了。”
汤山不语,心想天下之大,又能逃到哪里去?
汤小艳继续说:
“你走吧,我暂时死不了。不能让他们的人看见你跟我在一起,否则肯定会起疑心。”
汤山后来就依言一个人离开了医院。回来的路上,他一直就想不出个妥善的对策。
当天晚上,陈瑜生正在客厅看无聊的抗日神剧。汤山拿起棋谱翻了一会,忽然将书一扔,打开房门,斜靠在门框上,对陈瑜生说:
“我想清楚了,跟你一起去杀猪。”
陈瑜生一时没反应过来,怔怔地看着他。
汤山续说:
“但生意不能在城里做。要杀,就得去乡下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