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零一章事出有因
洛阳兵乱四起,大火冲天。
羽林军金吾卫将军——独孤如愿,护驾西逃,晋阳叛军穷追不舍,欲斩草除根。
跟随一同护驾的还有一位年仅二十六岁的小将,泾阳兵府杨影。
皇帝元修为了活命,抛弃妻子,甚至连最宠爱的贵人都掷于乱军之中,仍无法摆脱。
负责追击圣舆的铁假面,率领着晋阳精锐“狼突骑”,眼看就要赶上。
生死一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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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534年,即北魏孝武帝三年。皇帝元修欲诛杀权臣高欢,不料计划泄漏,被皇后高清揭发。高清乃是丞相高欢长女,消息飞鸽传至晋阳,高欢一怒之下,起叛军十五余万,由其子高澄、高洋率领,横渡黄河,兵分两路,围攻帝都洛阳。
一时江山烽火,狼烟四起。
叛乱军势如破竹,一路杀至洛阳城下。
战讯报抵皇宫,朝野震惊,朝臣分做主战主和两派,各执一词,争执不下。
以胡斯椿为首的主和派,大多高氏安插在帝都的党羽,主张保命要紧,开城投降。
以独孤如愿为首的主战派,主张向四方发出求援诏书,同时固守城池,等待救援。
而其余中间派,大多选择举家逃亡。
一时间,京华上空乌云密布,街坊各处惨淡经营。喧嚣千年的洛阳城,再无昔日繁华。
唯有南城花坊,人头攒动,熙熙攘攘,莺歌燕舞下,灯红酒绿中,依旧春意融融。
一身甲胄的独孤如愿带着一队亲信,分开醉生梦死的人群,在香风肉林中强横又艰难地穿梭。
他们今天一定要找到,私自出宫的皇帝。
据百骑司报,陛下就在这里。
大多数人都会识相的让开一条通道,也有没眼色的老鸨会上来招揽生意,被兵卒蛮力推开一边。
整整三天了,官坊私坊都翻了个底朝天,也没发现皇帝的影子。
你说这节骨眼上,一个大活人跑到哪里去了?
独孤如愿隔着头盔,抚着自己的后脑。
不知不觉,已经从日落,查到了午夜。
与寥落的市场不同,花坊反倒随着夜深,越来越热闹了。
街道的尽头,是洛阳最豪华的月缺楼。
彩灯高挂,车水马龙。
这里是唯一没有查过的最后一处了。
留在最后,是因为月缺楼并不是一个能随随便便进入的地方。
一座五层的八角高楼,矗立在花坊的正中心。
通体的翠绿琉璃,覆盖在木结构上,装饰的百花百鸟全是纯铜浮雕,栏杆全部是白银包裹的金丝楠木,一千六百一十八个风铃由纯金打造,整个楼上都点缀着五彩绫罗……
据说楼内远比外面豪华十万倍,四处皆是价值连城的历朝历代文玩字画,到处摆放着巨大的七宝珊瑚树……
“这里是……”独孤仰望着高楼,唤来一个跟班。
“将军您有所不知,今日乃是月圆之夜,是侯莫陈家大小姐献舞冰玉台的日子。”
“哦?”独孤如愿还是不太明白。
“大人有所不知,谁能想到,全帝国最美艳的舞姬,竟是一个豪门望族的大家闺秀。不过好像她本人也不在意舆论风评,愿意登台献艺。但是……”
“但是?”
“但是每月只登台一次,过时不候。无数老爷公子都想一睹芳华绝色。一张票引万金难求,光有钱的根本没用,还得地位高身份够。能进去的全是皇亲国戚、公侯将相。小的也只是道听途说。”
独孤一脸无奈笑笑,带着众人穿越车流来到朱色门前。
“闲杂人等禁止入内!”远远地,就被门口一排彪形大汉拦住去路。
独孤也不硬闯,也不退让,只是静静站在门口。
“怎么回事?”迅速就有身穿绫罗刺绣的管事赶了出来。
一照脸,独孤如愿一张天下第一美男子的容貌哪能认错?
“哎呀呀!这不是侧帽独孤郎么?”管事的分开人群出来,一脸谄媚。“今天这是刮的什么风啊?”
“大胆刁民,竟敢直呼将军名号!”身后亲兵几欲发作,被独孤如愿拦下。
独孤如愿摘下头盔交给手下,恭恭敬敬行了一礼:“在下独孤如愿,还望总领施舍薄面,开方便之门。”
后面接盔的侍卫从没见过将军低声下气,一时又发作,顺势要打,被独孤单手按下。
管事见多识广,也不害怕,故意面露难色:“将军大人没有票引,这……您大人大量,可别为难小人。”
“也是没有办法,只需本人一人进入,查看一下,还劳烦通融担待,下官明日愿将府中六匹宝马悉数奉上。”
“这个……不太好吧……而且,小人没有这么大的权限,惊扰了里面的各位大人,小的也承受不起啊。”管家的八字胡一动一动,似笑非笑。
后面的侍卫终于忍不住了:“我家将军为了京师护卫,日夜操劳,竟然有你这等人推阻……”
话还没说完,已被独孤转身带走。临走还不忘回首施礼:“都怪平时管教不严,兵士都是粗人,不太懂事,顶撞还请多多见谅。”
看来,今天的工作又是徒劳无功。
独孤如愿长叹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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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玉扳指琼瑶杯,松茸鲸膏羚香炊。
仙枝玉液斗千万,醉倒公侯忘相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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充耳寒暄,四处皆是身穿华服的贵人们三五成群往来,环状的观楼雕廊画栋,美不胜收。未落座的正携带着护卫美眷寻找座位,已落座的正在推杯进盏喝得尽兴。
楼顶的包厢,更是覆有绸缎帷幕,坐的全是不愿暴露身份的人上人。
其中一个栏杆前,趴着一个衣衫凌乱的中年人,已微微有了几份醉意。
他的身边,一个丰满美艳的美姬正在为他倒酒,正是贾贵人。
原来他就是当朝天子——元修。
已经在这里躲了三天了,明知外面自己的大将在找他,依旧选择了醉生梦死。
贾贵人身旁,还坐着他美丽的表妹——元明月。
两个女人也和他一样衣衫不整。
“你们说,我这皇帝当的,是不是很丢脸?”
“陛下,您醉了,吃个樱桃醒醒酒吧……”元明月匐了过来。
“是不是真失败?啊?”他不接水果,却勾起了美人的下巴。
“陛下快看,好像要开始了!”贾贵人挺起一双浑圆,探出栏杆,玉手指着中央的舞台。
皇帝顺着她的手指,望向环楼中间如冰的白玉台上。
圆形的台周围,燃起了彩色的烟火。
随着烟火的熄灭,东西南北四个赤铜龙头吐水。
水面渐渐上涨,丝竹音乐起。
不知哪儿来的女声,余音袅袅,伴歌而起:
“风起云收尽,不记路几许。
山崩江河倾,回首乡月明。
开怀为相迎,何时入君心。
一夜春雨情,梦还三十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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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台。
烛台映铜镜。
映照出一张倾国倾城的容颜。
朱唇微启,绛纸轻含。
发髻上除了一支翠绿的发簪,和一条雪白的发带,再没有一丝赘物。
“小姐,今天的您真的比平时都美!”小丫鬟在身后帮忙梳发。
铜镜中的人一言不发。
“我可是听说了,今天的来宾中可有三位贵客呢!难道您是想……”小丫鬟的嘴太快。
侯莫陈舞笑笑起身,一袭白衣随风扬起。
“哪来贵客,还不依旧一群俗人。”
“嗯,这回可不一样!”小丫鬟皱起鼻子摇摇头。“这回可真不一样。”
“怎么个不一样法?”
“我可是听熟识的大堂巡查讲了,一个是天下至圣之人,一个是古今智绝之人,还有一个是勇冠三军之人。”
“哦?”侯莫陈舞大概已经猜到是谁了。“今天刮的是什么风?”
“是小姐的香风吧!”
“好了休贫嘴。三通儿快过了,我要登高楼了。”
“是,小姐。”小丫鬟忙帮提起长裙,步步跟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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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场歌声将歇,全场灯火俱灭。
五层西南角一个包厢内,满是诡异气氛,没有烛光,漆黑一片。
安安静静,没有美酒珍馐,也没有美姬妻妾。
借着周围的余光,只能隐约看到几个黑影。
阴暗的角落中半躺着一具阴暗的人形。
他如墨的大袖一挥,四周跪拜的黑影一瞬散去。
只见他露出雪白的牙齿,笑容更加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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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束月华洒落在舞台中央,从天空中飘散下一条雪白的丝带。
一具玲珑曼妙的身影如天外飞仙一般,顺着丝带盘旋而下。
就像没有体重一般。
鼓声起。
风亦起。
卷起白衣如云。
云中隐约落出雪白肌肤。
琴声断帛一响,露出妩媚回眸一瞥。
眉黛青山远,眼瞳秋水寒。
全场爆发出一声惊叹。
朱唇皓齿,往来顾盼间,不爱浓妆,爱上素颜。
裙角引来无数莲灯,顺水流淌,环绕飞瓣,惹桂芝兰香。
丝竹渐协。
一步一转一回望,烟波里掩着温柔乡。
鼓点轻轻撞,如秋雨渡时光。
层层烛光升起,伊人小调哼着唱。
唱往事泛黄,是否依稀记得故人模样?
一声叹,世事无常;腰身转,南柯黄粱。
熏风暖响化杜康,半醒江湖好相忘。
犹记那年,夜微凉,好儿郎,为求功名过花窗。
一步向前走,一步向回望,似乎有千言万语深藏。
送你前路长,山盟海誓不及防。
掩盖心中慌,反而刻下一道痒。
一曲戛然而止,曲终人散又何妨?醉酒梦中返故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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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人都久久沉醉于歌舞中,待回过神来,楼上楼下灯火通明,台上早已空无一人。
倒吸一口凉气,爆发出骤雨般的掌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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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皇帝元修醒转过来,回头看时,惊出一身冷汗。
帷幔上不知何时多了几处刀痕。
面前的桌几也不知为何被整齐的一刀两断,美酒美食散了一地。
看贾贵人和元明月,两位美人好像也是一脸茫然。
突然目光落在贾贵人丰满的胸口,里面好像插着一张字条。
一把取来展开,上面只书一行小字:
“陛下欠我一条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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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满身是伤的黑衣人回来复命,黑暗中的人影气急败环甩袖就走:
“一帮废物!一帮废物!一帮废物!”
竟连区区一个客将都打不过!
养你们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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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场的人群中混着一个年轻的身影。
金丝狻猊袍,背负藏青刀。
若无其事的踢着石子,嘴角含着笑。
“影哥哥,怎么样?”
一个玲珑苗条的身影从侧面挤靠过来,
“是凌儿啊……没什么了不起的,我还留了一个字条。”
“你真的把那张字条留下了!”
“当然喽!写都写了……”
“你放到哪儿了?笨皇帝能看见么?”
“嗯……”杨影回忆了一下当时的手感,挠挠后脑勺。“应该能看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