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三章不打不识
杨影告别了达奚冰和燕不回，北上晋阳。
天高云淡，马匹在冬日的黄土高原上飞奔，越过高高低低的石头山丘，沿着汾河，越过巍峨的山峦。
杨影高笑着打马向前，他张开的双臂，如雄鹰在风中飞舞。
从未有人见过杨影如此兴奋。
马蹄声的踢踏节奏，像擂起一面战鼓。
在蓝色黄色的天空下，灰色白色交错的土壤上，红棕色的骏马穿梭，美如画卷。
他生在高天之下，一直生活在这片大地上，从记事开始，一直如此。
也希望能作一个乖巧的孩子，平稳的生活。
但这样会受限于边界，无法亲眼看看这个多彩的世界。
必须抓住每一次机会，不停尝试，独辟蹊径。
我知道：逆风迈出的每一步都很艰难。
但却能够踏出更深的脚印，每一步都更加扎实。
一步一步积累，踩出一条新的道路。
直到摆脱束缚，通往无比渴望的梦想之地。
通往天空与大海相遇的交界线。
越出一道弧线如自由翱翔的雄鹰，张开双翼。
你听到了吗？远方有人在呼唤我姓名！
即使无人知晓，到底需要走多远才能抵达。
当我决心扬起风帆，听风在耳畔诉说。
在那一刻我终于明白：一旦出发，等待我的，唯有到达。
只要我脚步不停，就一定能找到答案。
关山飞度，沿着吕梁山麓行了一日。
日落黄昏，杨影决定在野外露宿一宿。
找到一处石崖，干燥且背风，拴好马匹，拾来柴禾，架起篝火，以火折子和绒丝引燃，铺下羊毛毡子，取出胡饼、肉干和酒葫芦。
忙碌这一阵之后，终于可以坐下好好休息。
星野之下，一望无际的群山起伏。
此刻却四下万籁俱寂，不知何种滋味，咀嚼伴烈酒咽下，却泛上心头。
举目高岭一望，月出星斗，寒冬风起，孤雁翎冰，不见故人时候，少年初识愁滋味。
如雪的容颜、冰儿姐的身姿……不禁浮出脑海……
出行匆忙，忘记占卜问吉凶。
怅然恍惚间，拔出腰间匕首，寒光满盈撒遍地，如月亦如钩。
燕不回将军的指导也不知怎的，响起在耳畔。
“敛形起势，招蓄易筋；借力于地，发力于心……”
离开人群后内心的空洞，却不知用什么才能填补。
杨影深吸一口气，腾身而起，挥招舞动，刀光月影，刃风伴随拳脚，背转凌空掌劈，腿法刀法凌厉，风雪枯草卷地，气象灵动化于无形……
唯有此时的自己，才能忘却自己，似乎与天地融为一体。
却如何忘却你身影？
忘我无我中，却听见身外突然掌声起。
杨影心底也是一惊：“什么人？”
草丛窸窸窣窣，钻出来一个身影，渺小瘦弱。
“呃……我只是看得入迷……一时忘记，不禁……”
“你是什么人？”杨影停下身法，匕首却不回鞘。
“不不不，我没有恶意，只是一个普通的路人而已……”瘦小的男孩忙摊开双手，示意自己并没有威胁。
“别想骗我。”杨影在刚才就借着月光，仔细观察打量过了，偷看的人身上，虽然破旧肮脏，却明明穿着兵丁的制式征衣，还挎着印有官记的环首刀。“你是官兵，属于哪个部分？”
没有等到矮个子任何回话。
“因为不能放任你在附近，要是不说话，我可就不客气了……”杨影话还没说完……
“咕噜噜！”对方腹中雷声鼓动。
看来是真的饿了。
看着对方一直偷瞄自己毛毡上堆放的干粮，还尴尬的企图掩饰的样子，杨影终于忍不住笑出来。
感觉身边再没旁人气息，自己也正好是要去官府上任，于是便将自己手中的半块饼扔过去：“接着！”
矮个子双手接着，再没有动作。
“吃吧……我不是什么恶人，只是一个路过的行人。”杨影收起兵器，招手示意。“看来你是真的饿了，过来边吃边烤火吧……”
“嗯……”小矮个儿依然拘谨，脚步挪动的很慢。“谢谢……”
“放心，我不是什么可疑的人，只是一个赶路的普通行客。你刚才看到的，只是为了防身……”杨影坐回毡上，一口咬开瓶盖，举起葫芦。“上等的酒，要来一口暖和暖和么？”
矮个子的家伙听说有酒，这才移到篝火旁坐下，接过葫芦，仰起脖子，猛灌一口，一滴清酒顺着嘴角滑落，被他毫不讲究的用袖子揩去。
“你是官兵么？负责保护像我这样的行人？”你一口我一口的喝过了两巡，杨影才借着微微的醉意发问。
杨影知道，现在正是时机。
“当然！我看着像乱匪么？”显然，答者已有几分晕乎乎了。
既然穿着官府的兵装，又张口一个乱匪，杨影觉得自己可以适当坦诚一些自己的身份了，虽然可能是遇到了一个逃兵。
于是说道：“我也是最近刚好要去晋阳，你能给我指个路么？”
“你也去晋阳？正好我也要去！那你我正好顺道！”虽然已经有点大舌头了，但逻辑还没混乱。
“我叫杨影，会点皮毛功夫，曾经也算是个马前卒。你呢？”话虽这么说，但杨影内心中依然没有放下戒备，还是先假装诚意，套套对方底细。
“我姓罗，家里排行老五，村里上下都唤我小伍。”名叫罗小伍的官兵已经醉意微醺，小小的身体里却有某种力量渐渐苏醒，这一点杨影能感觉得到，
因为他的下一句，与其说是呐喊，更像是在星野下的空旷宣告：“乱世当头，小爷我一没跟着叛乱，二没被抓作壮丁，而是选上了堂堂正正的官兵！没给任何亲人朋友丢脸！小爷是个斥候！早晚有一天，我将成为全村人的骄傲！成为这个天下最强的斥候！斥候之王！”
谁能想到这样大言不惭的发言，竟然出自于一个小矮个子之口。
也许他还不知道：斥候，从古至今，一直都是身份非常低微的兵种。甚至根本算不上正式兵种，往往只是随用随扔的弃子。
“我可是我们村唯一一个主动参军，并且选上的人，可不是像别人一样，被抓去当壮丁，当劳力，或者逼不得已，跟随了叛乱。你给小爷我记住了：小爷可是能吃上饱饭的那种哦！”
吃上一顿饱饭真的这么重要么？还需要反复强调。
反正杨影是一辈子，都没经历过饿肚子的光景。
名唤罗小伍的小个子，在酒肉的夹击下，渐渐开朗。先是称赞了胡饼的分量，又是夸奖了肉干的手艺。嘴上不停，饭量惊人。
一顿消灭的分量，几乎是一路干粮的三分之一。果然饭量大！
杨影现在开始有点明白，他所说的“吃饱饭”的意思了。
“既然你我同路，那今晚我们轮流放哨，防备野狼，明天一早天一亮，就出发北上。”杨影一边用木棍拨拉着火焰，一边蹲坐低头说道。
“小看我了，我可是一名合格的斥候。”罗小伍蹭了蹭鼻子，酒足饭饱一脸满足。“我一个人就能守一夜，放心吧！我不是坏人！不过……我还不能直接陪你回晋阳，我还得完成一个任务。”
“什么任务？”
“我看你功夫不错，要不和我一起找出乱贼的隐藏据点后，我来陪你一起回晋阳吧！也好到了地方，把吃的都折钱还你，保证不欠你人情！”
杨影其实没多大兴趣：现在天下大乱，山贼义军漫山遍野，根本没可能讨伐干净。
尽是些无用的功劳。
“行吧！我答应你，同道而行。那我先睡觉了。”杨影悄悄暗藏怀抱匕首，一翻身卷起羊毛毡卧倒。
“好的，你放心吧！小爷可是未来的斥候之王。”
罗小伍看着杨影的后背，嘟嘟囔囔。
——
星夜万里，月光于彩云后时隐时现。
唯有远处不时传来一两声狼嚎鹳啼，近处柴火噼噼剥剥作响。
赤红火焰散发的温暖旁，罗小伍抱腿沉睡，不时点头。
杨影悄悄睁开一只眼，怀里匕首出鞘的寒光乍现。
斥候，顾名思义，是侦查用的最基本步兵单位。
这个叫罗小伍的兵丁，虽然自称是斥候，却孤身行动。
这倒是不奇怪。
但在他身上，却没发现任何用来与上级保持联络的工具。
作为一个斥候，这就太不正常了。
无法对外联系，如何传递情报？
综上所述，杨影推断，他是一个逃兵。
接近自己，是为了获得补给和马匹，谋财害命，从而逃离上级的追查。
那就在这里解决掉你！
腾身瞄准脖颈就是一刀。
“果然还是露出狐狸尾巴了！”
罗小伍眼睛不睁，身姿不动，只从怀中弹出一把刀刀鞘，就挡住了杨影的攻击。
竟然没睡着？杨影向后弹开，保持距离。
“小爷还以为你不动手了，等到我都快真睡着了……”罗小伍睁眼缓缓起身，从怀中拔刀出鞘，摆开一个标准的交战架势。“你身上的东西也是抢来的吧？”
哈？？？
杨影被问傻了。
“错不了，你身上的东西，全部都是官兵的标准配发，包括腰带、护腕和绑腿。”罗小伍保持着战斗姿态，渐渐挪动脚步，拉近距离。“以及你马上挂着的，校尉的绶带。”
杨影听后笑了：“所以呢？”
“所以你是一个山贼，伪装成行人样子，依靠骗术，在路上谋害了某位途经的官员，掠夺财物，行至此地，正准备去投奔云中乱党。可惜运气不好，撞上了小爷我！”
“哈哈哈……”杨影都被逗乐了。“这些东西难道不能是属于我的？”
“哈哈哈！”罗小伍也陪笑：“堂堂校尉，走马上任。连个跟班护卫都不带，当我会相信？”
杨影挠了挠脸，觉得他说的在理：“我要是说：我是因为受人打压不得志，才沦落成一个校尉，只身赴任，你信么？”
小伍笑得喷了一口气，突然后脚发力，迎面袭击，一刀横劈过来。
“小爷信你娘个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