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零五章残阳如血
贺拔岳负责着手搜捕胡太后余孽的工作。
将洛阳以乾元宫和九凤门为轴线,分成了左右两边。
并分兵给了最亲信和得力的达奚父女,去处理这事。
达奚冰负责东面,而老爹达奚武,负责西侧。
冰儿姐对前天,手下失手射杀马车管家的事情,耿耿于怀,决定展开地毯式搜索,东侧宫殿中,不管男女老幼上下大小,逐个仔细盘查。
可忙乎着查了三天,却没见到任何一张熟悉面孔。
“是不是我多心了?”冰儿姐用肘子斜靠在桌上,手托腮帮,鼓鼓吐出一口烟圈,释放着几天以来的劳累困乏。“基本上分类的差不多了,而且是按照贺拔岳的指示。”
“那就没问题了呀!”柳叶从偏堂,穿过走廊过来,端着一盆散着白气的洗脚水。“冰儿姐泡泡脚吧!可解乏了。”
“柳叶,你说,我们到底在找谁啊?”冰儿姐扬起脸看着柳叶过来,又横起烟杆,放到嘴边。
纯铜的烟锅里,亮起了通红的火花。
“当然是找,将来可能对尔朱将军,和我们整个晋阳兵团不利的人呀!”柳叶蹲下,将水盆摆好,把崭新干燥的毛巾搭在肩上,用手试了试水后,开始帮冰儿姐脱靴子。
“若真这么简单,那还需要燕师父,远在河阴,传信回来,反复安顿两次么?”燕不回百思不得其解。“到底是要我们,寻找谁呢?”
冰儿姐隐隐感觉到,似乎是有某个特定的人,潜藏在两道命令的背后。
但这人是谁,却没有说明。
这人似乎是贺拔岳所不知道,但燕不回却熟悉了解的一个人。
或许,燕将军自己,都不清楚到底是谁。
只是十分在意罢了。
“冰儿姐,别想了。情报不足够,想也是白想。这不你教给我的么?”柳叶顽皮的在水中,挠冰儿姐的脚心。
“好痒!臭丫头!”一阵酥麻,伴着水的温热,沿着冰儿姐两条雪白细腻,而又结实健壮的腿,电流样涌上全身。“好吧,你别淘气了。”
“这就对了嘛!”柳叶说着起身,用肩上毛巾擦干双手,并坐在一旁的矮凳上,取来剪刀,剪去烛花。
长出一口气,冰儿姐浑身的疲劳,似乎伴随着水蒸气的热度和香醇的烟草,散出身体:“算了算了,没有特别的发现,就这样吧……”
————
而元如雪,依旧很郁闷。
因为达奚武,并不认识她。
自己是小辈,名不经远传。
而高高在上的达奚武,甚至都没正眼瞧一下。
更别指望,耐性听几句解释了。
“快走快走!”两个兵丁蛮横的推搡,要将她归到即将出行的队伍中去。
“干什么推我?你们要干什么!”元如雪奋力反抗。
“哎呦?还挺有劲!不像别的宫女儿,软绵绵的……”一个兵丁眯起眼睛,露出好色的表情,又伸手来推。
“都说了!你手脚干净点!”我元如雪,好歹堂堂一个公主,岂能让你占了便宜?一个反手擒拿,就把伸过来的手,牢牢钳在对方背后。
“还挺烈!”一旁几个兵丁见状,上来帮衬。
可惜就算如雪功夫精到,终究还是双拳难敌四手,被三个大汉包围制服,双手背在身后,按在柱子上,动弹不得。
虽然努力挣扎,但徒劳无功:“你们放开我!我可是堂堂北海公主!拿开你们的脏手!”
“就你?还北海公主?劳资还东海龙王呢!哈哈哈哈……”只引来一片哄笑。
“对啊!你说你是公主,公主我见多了,你仆人呢?你丫鬟呢?你驸马呢?哈哈哈……”笑声中,还有人皱着鼻子附和。
“混账!我要面见达奚武将军!”如雪终于提出了一直希望的一个要求。
“你说咱们能不能让你去见呢?”为首的一个**,边笑边和左右说。还没等大家回应,都自唱自演起来。“那肯定是不能啊!对不对?万一你真是公主,我们还不脑袋搬家?万一你不是公主,那我们哥儿几个不是少玩一个?哈哈哈哈哈……”
“还混账呢,瞧她呢酸样儿。”更有一个小矮个子跟班,学如雪的神态,惟妙惟肖的。
“都在嚷嚷啥?”
一声中气十足的嗓音,喝止了众人行为,吓得大家四散,全都回到了自己的岗位。
一个壮汉骑着高头大马,带着一队巡逻兵,正巧视察过来。
说话的,正是达奚武。
“达奚将军!”如雪仿佛见到救星,忙冲上去,被几个卫士拦下。“我有话要说!”
“嘶?你是?……”达奚武皱巴着整张脸,迟钝的上下打量如雪。
真的很难想象,这么粗壮黝黑的糙汉子,竟然能生出冰儿姐那么有女人味儿的俏闺女。
“我是北海公主元如雪啊!我父王是北海王元颢!”如雪赶紧自报家门。
“北海王啊!那正好!没抓到他,抓他女儿也行!听说还会武功呢!来人啊!给我拿下!绑结实点!”达奚武挥手下令。
不报还好,报上名号反而被按住。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如雪愤恨地咆哮,脸色都变得铁青,也顾不上美不美丽。
“你爹是胡太后党羽,现今胡太后已经被就地正法,束手遭戮,你爹也早晚将被,一网打尽!”达奚武蛮横的义正言辞,就像恨不得亲手连她爹都一块儿绑了。
“怎么可能?我爹怎么可能是胡太后党羽?你敢与我爹当面对质么?”如雪虽动弹不得,但还不死心。
“老夫也想啊!”达奚武一副无辜的表情。“奈何他搬起整个家都跑了,越过荆州叛逃南梁了。”
如雪陷入沉默,不作声了。
“哦,不对,还丢下一个女儿。”达奚武用意味深长的表情,故意看着如雪。“哎你说,他要不是胡太后党羽,他跑啥?他心虚啥?”
见如雪面如死灰,一动不动,逆来顺受,想必已经死了心了,达奚武得意地哈哈大笑,吩咐下人看好俘虏,列队整齐,赶紧出发赶往汇合点,事不宜迟,前往河阴,去参加新皇的祭天大典了。
元如雪简直不敢相信,父王不仅抛弃了她,而且是为了叛逃萧梁。
自己上辈子到底做了多少孽?才摊上这样一个父亲!
而达奚武骑马离去时,在背对着元如雪时,才终于缓缓的,闭上了双眼。
他身为前敌指挥官,怎么可能不认识元如雪?
身为先锋大将,怎么可能不知道元颢的罪过,是莫须有?
退一万步讲,就算元颢叛国,证据确凿,也断然轮不到牵连一位,成年后不再住家的公主,来连坐。
这些,达奚武心里都知道。
但,他也知道:作为一个父亲,自己常年在外征战,没有对冰儿尽到一丁点责任,也没有给女儿足够的温暖和保护;
他也知道:刚才站在自己面前的这个,北海公主元如雪,和杨影互生暧昧。
他更知道:自己的宝贝女儿,对杨影也是暗生情愫。
也正是因为,全都知道,才更了解:如果不用些手段,自己的冰儿,是争抢不过这位公主的。
所做的一切,就算是一位不称职的父亲,自作主张的,为了自己最心爱的女儿,自以为是,搞的一些坏事儿吧!
自己的所作所为,还不都是为了,冰儿的终生幸福?
徇了一个作为父亲的私心。
你说我落井下石也好,公报私仇也罢。
我就是要让她元如雪,比不过我家达奚冰。
————
武泰元年,即公元528年,农历四月十三日。
尔朱荣以祭天为名,分别通过邀请、哄骗和羁押等手段,将皇室要员、朝中百官,近两千人,聚集在孟津东的河阴陶渚。
当天,孝庄帝元子攸循河西至河阴,引导百官于行宫西北,告之朝臣,说要祭天,不能请假。
百官聚集之后,尔朱荣与元鸷、费穆一同,携手登上高台。
他四处观望,眼看众人,大声叱责,说:“天下丧乱,肃宗暴崩,都是因为你们贪婪暴虐,不能辅弼所至。你们个个该杀!”
元如雪混在其中最后一排,手脚被缚,挣扎不脱,听到上面喊话,深知今日自己,已是在劫难逃,只得仰天叹道:“杨影,若有缘,来生再见了。只愿化作自由鸟,再勿踏入帝王家。”
话里其中千百般无奈,更是令周围闻者,无一不伤心动容。
话音刚落,先锋元帅贺拔岳,亲率铁骑两千余人,将百官团团包围,对着手无寸铁的百官,纵兵大杀。
一时刀劈斧砍,飞矢交加。
尸身林立,血流成河,头盖毛发作草甸,骨肉人皮化烂泥。
上至丞相高阳王元雍、司空元钦、义阳王元略,下至正居丧在家的黄门郎王遵业兄弟,包括孝庄帝的兄弟元劭、元子正等人,甚至几天前,刚刚前来投靠的李遐,不分良奸,一通乱杀。
在场众人,无一幸免。
那一日,枯树似骨,残阳如血。
史称“河阴之变”。
至此,尔朱荣终于彻底掌握,北魏实权。
——
“父亲!你怎么可以这样?元如雪现在何处?”
等冰儿姐从亲生父亲口中,得知一切真相时候,已为时已晚。
“柳叶!我们快走!你去通知燕不回!我先过去阻止!”
冰儿姐一把抓起桌上马鞭,竟忘了携带最心爱的烟杆儿。
翻身上马,催缰鞭响,将随从护卫,全都一股脑儿甩在后面远远的。
虽然自己也爱杨影,虽然自己也烧毁了如雪的,十二封来信……
但,却从没想过,要害死她。
等燕不回听完,柳叶慌里慌张的语无伦次后,不觉惊出一身冷汗。
自己早被蒙在鼓里,对此竟全然不知。
出门点兵时,才发现:贺拔岳已经带走了最精锐的两千弓骑兵手。
“坏了!要出大事!”
顾不得许多,燕不回为减轻重量,只带了一把白刃,便独自跟随柳叶,引路向河阴折返。
同时,她袖中还藏着那封,从火盆里抢出的,已烧的半焦的,元如雪写给杨影的亲笔书信……
朔风呼啸,白马纵横。
待到现场,木已成舟。
达奚冰几乎是跌下马来的,跪倒在一片赤洼前,欲哭无泪。
自己到底做了什么?
杨影要是知道了这一切,知道了自己所作所为的一切,还会原谅自己么?
在来的路上,冰儿还曾假想着能够找到如雪的尸骸,好生安葬。可面对一片尸山血海,别说无从下手,单是留在这里,就已经被刺鼻的血腥味,冲得恶心晕眩,几欲吐厥。
卫兵们只是远远列阵防护,不再近前。
随后燕不回和柳叶也赶到了。
纵是久经沙场的燕不回,举目遥看眼前一切,也不禁骇然。
要知道,燕不回可是从尸堆儿里爬出来过的人啊!
藏在背后的柳叶直接就吐了。
“要是杨郎在,或许就不会这样了……他一定能有办法,阻止这一切的,你说对吧?”冰儿姐双膝跪地,一动不动,眼中噙满了泪水,口中默默叨念。
“都怪我,什么都不懂。我早应该洞穿此次大军南下的意图的……”燕不回也万分自责。“要是身边能有一个懂政治的人,作为军师参谋,就好了!”
突然,她想起了昨天见到的裴大公子。
从把胡太后踹进黄河的动作,和匀称的身形上来看,裴光绝对是个,深藏不露的个中好手。
还有那个墨袍道士,不知怎的,那一副似笑非笑的假脸,总浮现在脑海眼前。
“找到裴公子,或许能够问出一些,幕后的端倪。”
“裴公子?”冰儿姐含着泪,一脸茫然的回头看她。
“嗯,闻喜裴家的下一任宗主,带着一副铁面。”
“什么!”冰儿姐想起白登山上的团灭,还有那条寒气刺骨的锁链。“你说他带着一副,铁假面?”
——
尔朱荣借助河阴之变,将迁到洛阳的汉化鲜卑贵族和出仕北魏的汉世族大家消灭殆尽,完全控制了北魏朝政,也彻底改变了北朝统治集团的素质结构。最终,改变了整个北朝社会的历史走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