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庙外停着一辆灰篷马车,马拴在一旁一株早已枯死的树的树干上,正在吃着堆在它跟前的一坡青草。
破庙周遭是一片荒芜的田地,没有灯火没有人家,静悄悄的,连蛐蛐儿的声音都没有。
破庙里也静悄悄的,有人,却像是无人。
司季夏坐在铺着干草的地面上,背靠着柱子,离火堆有些远,想来是这初夏的天气已不需要离得火堆太近,点火,不过是为了照明而已。
他左手边的地上,放着五只包袱,裹着长木盒的一只,裹着书奁的一只,还有裹着他与冬暖故衣裳的各一只,剩下的一只,是裹干粮的。
还有那盆他送给冬暖故的月季花,冬暖故让司季夏给她换了只白瓷花盆,此时虽是深夜,花却开得正好。
此时那只裹干粮的包袱正打开着,里边放着三只纸包,两只打开,一只还是裹好的,只见那打开着的两只纸包里放着的是几张干饼和几块干肉,还有一只水囊,被司季夏拿在手里。
司季夏也仅仅是将水囊拿在手里而已,似乎是喝过水了,又似乎是正打算喝,他就那么静静地靠着柱子坐着,过了一会儿,只见他将水囊移到嘴边,咬住吊挂在囊口上的囊塞,将水囊口塞了起来,将其放到了一旁,再伸过手,动作轻轻地将那打开着的纸包重新包好,没有发出什么声音。
包好的纸包后,他才将头往右边微微侧了侧,就在他微微往右侧头时,他本是静静淡淡的眼神忽然揉进了一抹柔和。[]
因为,他的右肩上,正枕着冬暖故的脑袋。
只见她双眼闭着,神色安静,呼吸均匀,她睡着了,竟是这么靠着司季夏的肩膀坐着就睡着了,想来是颇为困倦了,否则又怎会坐着也能睡着。
不过,与其说她是将脑袋枕在司季夏的右肩上,不如说她将她大半个身子都枕到了司季夏身上来,因为她愈睡,身子就愈往司季夏这个方向滑过来。
司季夏非但没有将她移好,反是用下巴在她头顶轻轻蹭了蹭,抬起手,将掌心贴在她的脸颊上,轻轻摩挲着。
冬暖故睡得很熟,并未醒来,只是觉得被司季夏那粗糙的掌心摩挲着的脸颊有些痒,皱了眉的同时抓上司季夏的衣襟,将脸在他肩膀上蹭了蹭,又接着继续睡。
在冬暖故这般将脸往司季夏肩上蹭的时候,司季夏稍稍拿开了手,待冬暖故安静了下来后又将掌心贴了上去,依旧轻轻摩挲着冬暖故的脸颊,像是不担心冬暖故会因他的举动而醒来似的。
司季夏一边用掌心轻轻摩挲着冬暖故的脸颊,一边低垂着眼睑看着她被发丝遮了大半的脸,眼神温柔却又有些黯然,声音轻轻道:“阿暖,说了不让你跟着我受苦的,现下却是让你连个好好躺下睡一觉的地方都没有。”
“我能做的……目前只能让你安安静静的睡一觉而已。”司季夏眸中揉进了心疼,“抱歉,阿暖。”
那张不管他们去到哪儿都能见到的通缉令,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
同样,那张通缉令也是冬暖故万万没有想到的,没想到他们退的这一步非但没有免除麻烦,反是招来了大麻烦。
司季夏觉得他没能给冬暖故带来安宁而惭愧,冬暖故则是为她非要到那白水镇山上走一趟而自责。
为了能尽快到达云城,冬暖故选择不入城镇不住店,避开那些百姓密集的地方,是以这是他们离开白水镇后第五个夜晚宿在野外,冬暖故是个随遇而安的人,从未介意过这些,只是司季夏总觉自责惭愧而已。
看着冬暖故下眼睑上一天比一天更浓了些的青灰,这个夜晚,司季夏终是在水囊里融进了些安神药。
其实从侯府离开到而今到了这云城边界来的一路,他时常在想,他这一行,他让阿暖这么来跟着他受苦,究竟有何意义,就算他真的解了那块墨玉佩上的秘密,于他而言,还有何意义?
若他没有选择到这北霜国来,现下他应该能给阿暖一个安定的居所了,若他没有选择到这北霜国来,阿暖根本就不会连个安睡的地方都没有,他知道阿暖不介意,可是他介意。
看着阿暖明显瘦了的脸颊,他根本就没有办法不介意。
可这个问题他想了一路,他如今还未思考得出结果,似乎不管何理由,都不能成为他让阿暖跟着他受苦的理由。
“阿暖……”司季夏轻轻唤了一声熟睡中的冬暖故,带着无尽的温柔与爱怜,这天下间,也只有阿暖会为了他无怨无悔了。
司季夏用拇指指腹轻轻拨了拨冬暖故长长的睫毛,让冬暖故反射性地抬起手拍掉了他的手。
司季夏微微一怔,旋即又不由自主地柔柔笑了起来,若是让阿暖知道他又在暗自惭愧自责,又该要心疼斥他了。
阿暖说过喜欢看他笑,他又何尝不是如此。
现下,路已走到了这儿,便只能继续走下去,若是在此返回,只会更对不起阿暖。
那他能做的,便是将这条路尽快走到头,到了头,便表示他能折返了,不管结果如何,也不管会不会有结果。
至于那通缉令,敢伤阿暖,就算他只有一人,莫说北霜国,就算是整个天下,他亦敢与之为敌!
夜风吹进破庙中,吹得柴堆上的火苗晃了晃,让司季夏眸中的那抹寒意也随着火苗荡了荡。
夜风吹晃了火苗,也带来了丝丝微微的凉意,司季夏移手去拉盖在冬暖故身上却已经滑到她腰上去了的他的斗篷。
当司季夏的手堪堪抓到斗篷时,他本是柔和的目光陡然变得森寒,手上的动作也稍稍顿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