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童装小主角
夏日的海滨城市，天亮的总是比效早。
高门广告公司，紧闭的卷闸门上的小缝隙中已经透进了几丝不剌眼的亮光，办公区正对面的墙壁上，挂钟的时针再次指到了那个圆盘里最底下的六字，从那几乎没有隔音效果的门外隐约传来远处摩托车的轰鸣声，某个地下私宰厂的猪叫声，早点店铺那震耳欲聋的开门声，还有一些夜店员工下班时的谈话声。
陈国彬左右晃了晃脑袋，双手朝天伸了伸懒腰，然后在旋椅上重重地躺下，轻轻闭上眼睛，刚刚收回控制权他并没有感到身体有任何的不适，然而，在看到自己的身体经过了一夜的忙碌后，他总有种累的感觉，他甚至忘记了自己已经有多久没有进入睡眠了，两天，或者三天？也许更久，可是为什么不困？他无法理解，9527的解释总让他有种幼儿园学生去学习高等数学的感觉。
陈国彬再次睁开眼，抓起办公桌上的那杯凉开水，直接往嘴里灌进去，他的喉咙有种发自内心的干涩，在这一夜间与9527不断的交流与争执让他一次又一次产生了无力感，当然，他觉得自己口喝也只是自己发自内心的想法，其实，他的喉咙粘膜中一直保持着合适的水分含量。
9527对身体的保养精确到了哪怕皮肤上的每一个毛孔，当然，令陈国彬感到恶心的是：她可以对自己说明一些本来不需要了解的东西，比如，根据来自胃壁的感应，她计算出胃里面有多少只蛔虫，同时还提出杀掉多少只而留下多少只作为翻动食物帮助消化之类建议，当然，她描述的东西远远不只是蛔虫这类寄生虫。
办公桌上是一个摩托车头盔，那是9527奋战了一夜的成品，当然，陈国彬有幸全程观摩制造过程，不过，对他来说，这或许并不是一件很值得幸庆的事情，这个把头盔里的泡沫全掏空，然后装上一块又一块不知名的电路板，还连接上一大堆跳线头盔，甚至还在前后左右四个方向挖了几个孔，安装上类似摄相头的东西。
这个看起来还像摩托车头盔的东西明显已经起不到什么防撞之类的保护作用，即便是戴在头上，也必需时刻担心着是否会碰到那尖锐的零件引角，虽然它们都已经进行过修剪，但是陈国彬很清楚，这些玩意刮在头皮上的伤害力绝对不差，或许比撞车更为严重，而最可悲的是，9527要求，在离开确定安全的地方时，必需带上这个东西。
陈国彬有些郁闷，9527定义的安全地方至今也没有指出几个，好在这广告公司里还算其中一个，可是，如果出门就带着这样的头盔天啊，那是多么丢脸的事情？恐怕所有人都会把自己当作外星人，而且这东西根本就起不到任何的防护作用，带着干什么？命令是强制的，必需无条件执行，陈国彬很清楚这意味着什么，一直保持着和自己这段时间一样的无睡眠状态的9527可以随时夺取身体的控制权，自己哪怕生出一丝别的念头都会在第一时间被掐灭。
陈国彬有些怀念，怀念自己从前贫穷而快乐自由的日子，一切却都已经如梦境般遥远，现在，银行卡里拥有着足以让全村人羡慕的数目，事业上的成就足以让全班同学仰视，然而，谁会明白自己的身不由已，得到了这些，却失去了朋友，失去了梦想，失去了很多很多，谁又能说得清这一切是值不值得？如果一切可以重来，他甚至愿意回到原来的生活，在他看来，校园的生活简直就是天堂，当然，是在没有9527的时候，那时候的自己是多么的幸福。
在陈国彬的回忆与磨磨蹭蹭中，两个多小时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在拉开卷闸门的时候，他甚至还有些恍惚，这并非那种休息不足的恍惚，而是一种迷茫。
两个夜晚，自己那具本不算强壮的身体在除了吃饭几乎就没有任何休息时间的情况下发挥出了所有的潜能，望着雪白墙壁上那支不停跳动着的秒针，陈国彬觉得自己或许应该休息一下，当然，这只是想法，他无法想像自己可以二十四小时不停地工作，当然，现在他已经做到了这一点，也正因为这样，他有着一种莫名的恐惧，这种恐惧从见到第一个进入店里的员工开始有了些转移，因为身为老板的他必须和员工打个招呼。
“早晨！”陈国彬说道，他面露笑容。
“早晨！”黄克祥满面春风，或许在前一个没有加班的夜里，他把剩下的精力交了公粮，或许他很喜欢这份工作，但无论如何，在面对着陈国彬这个新老板时，他总是在第一时间露出笑容，带着他的真诚。
第二个员工走进店里，这是李冰，然后第三个。
当所有的员工都在上班时间到来前进入了他们的工作岗位，或开始着手于自己的工作，或继续研究着昨天还没有弄懂的视频软件，陈国彬也开始在他们身边转悠起来，无论是对之前未完成业务的关心还是对视频软件使用的指导，他都必须出现在这一位置上。
在看到刘江的操作后，陈国彬发自内心感叹，“这是多么低的效率啊！”在见识了9527那快速的操作及详细而又专业的知识后，无论是对软件的理解还是在其它的方面，他的心里都有了一个标准，而把自己的标准用于这些将会让自己每天面对着炒锅煎牛排的员工时，他的心里总会感觉无比的纳闷。
对操作步骤的陌生使得陈国彬每每要解答一些在他看来非常简单的问题，而在自己耐心的讲解之后，往往他们又会提出同类的问题，而这只是烦恼的一小部分，在他那分辨率有了质的提高后，员工们的指速也成了他郁闷的原因之一，在他看来，他们所做的每一个动作都是慢动作，他们完全可以提高操作及输入的速度，即便是对软件的使用再怎么地不熟悉，因为在他自己的尝试中，对这款软件同样不熟悉的自已操作的时候似乎就很得心应手，当然，他没有考虑的是9527的操作步骤在自己的脑海里已经重现了多少次。
而这个问题并不难以思考，任何事物只要有了对比，就可以很容易地判辨出优劣，定下的标准越高，预期的目标也就越远，而一旦对方没有达到那种要求，便自然而然会产生一些不满的想法
陈国彬并没有对三名达不到他要求的员工进行责备或者提出更多的要求，在看到他们那种急切而又有些沮丧的神情后，做过员工的他很清楚，他们的心里并不好受，而来自农村的他很容易给予体谅，只要不是故意偷懒那就已经足够了，每个人的能力都不一样，他们需要的或许只是一些学习的时间和空间。
只是，陈国彬知道，自己似乎已经有了些要发脾气的冲动，那种冲动与员工们的表现无关，只是年轻人的浮躁使他甚至有些厌倦去进行这种类似于传声筒的指导，他甚至无比厌烦9527在面对每一个员工的操作时提出的无数意义，因为他必需要用婉转的语气对员工进行提醒，无论对方是李冰刘江还是黄克祥在觉得非常郁闷的时候，成莫言欢快的声音适时地在店门口响起。
“老二，广告准备得怎么样了？我已经把人带来了。”
成莫言的出现给陈国彬带来了一丝惊喜，他欣然地转过身，准备去迎接广告的小女主角，他期待着在成莫言口中活泼可爱的小女孩能够让他做出一个精美的广告，给广告公司带来一个美好的未来，然而，在陈国彬的目光透过那些堆得有些高的箱子的间隙中望到那几个站在门口的人影时，他呆住了
店门口站着的当然不只是成莫言，一个灰领装束的中年男子牵个五六岁小女孩就站在成莫言的身后，此时中年男子正在打量着这间挂着广告公司招牌而里面的摆设却活脱脱像是个仓库的小店，而他牵着的小女孩身穿洁白的连衣裙，空着的手里还抱着一只小绒布熊，此时正奶声奶气的对男子问道：“爸爸，爸爸，是不是拍了广告之后我就不用再去幼儿园了？”
在看到那个小女孩的第一眼后，陈国彬就觉得自己的脑子快要炸开了，眼前的这个女孩无疑就是那个无数次牵拌在他梦寐的身影，那个晃着两个小卡通发夹蹦蹦跳跳地从校车里跑出来的身影，那洁白的连衣裙，那胖乎乎的小手还有那一颗被自己抢了的棒棒糖他的眼前浮现出那个孤单无助的小小身影，那催人泪下的哭声，那被取下发夹时在眼眶中滚动着的晶莹泪珠，还有那不时会回荡在自己内心深处的稚嫩声音：“叔叔，我给你糖，你把书还我好吗？”
无数埋怨及诅咒的语言在陈国彬的脑海中不计后果地攻击着那个刚刚还在和他讨论软件的9527的直系亲属，与此同时，无数自责的想法同样敲打着他的内心，陈国彬木然地站在原地，他怕王筱筱会认出自己，但他坚信她会认出自己这个给了她幼小心灵予伤害的人，他很想去道个歉，但是他又不知道该如何解释，他无地自容，他不知所措。
陈国彬从没想过自己会再次碰到这个叫做王筱筱的小女孩，更万万没有想到会在这样的情况下，即便是在听到那个明显觉得熟悉的名字后，他还是选择性忽略了，然而，现在人就这么活生生地站在自己面前，该怎么办？
如果地上有缝，陈国彬无疑会在第一时间钻进去，如果世上有后悔药，他无疑会在这时候吞上几颗，不管是不是在自己的意愿下，他的身体已经做出了这种在他看来已经是天理不容的事情，在他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这些事情的时候，却不得不去面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