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法的人,和学传媒的人,哪怕仅仅才进入大学一个月,思维模式和脑洞角度也能看出很大差异。
学法的人讲究精细,字斟句酌的抠,不会乱说话。
学传媒的人则讲究广博。旁征博引一顿乱拳,即使发现被逮住了漏洞,也立刻把话题引开,找一个新的进攻点,最后力求在别人听都没听说过的角度求得突破。
打个不恰当的比喻,就是“你跟我讲道理,我跟你讲法律。你跟我讲法律,我跟你耍流氓。等你跟我耍流氓了,哥再跟你讲道理。”
绕也要把人绕晕。
相比新传院的开场陈词,史妮可的涉猎角度明显少了很多,也缺乏对刘瑾惠提到的每一个点都面面俱到反驳的严密性——
没办法,毕竟她的开场陈词八九CD是赛前准备的,想要临场变化非常困难。很多赛前没想到的角度,也只能临时说两句。
“我方的观点是:免费策略不仅不利于互联网内容的繁荣,而且也同样不利于内容的传播。
我们先来看‘繁荣’这一点——首先,我们对‘繁荣’的界定,肯定要包括文化多样性,不能仅仅看一个内容产业的产值指标,不能唯金钱论。
在这个前提下,我们之所以认为免费策略是有害的,是因为免费策略首先就会伤害相当一部分创作者的创作积极性,让很多没有经济来源的创作者放弃以内容创作为业,这是显而易见的。
即使如对方辩友所说,可以‘运营平台付费买下内容后、免费供消费者使用以博取流量’,但因为这种模式在乎的是消费者的点击率,并且在运营过程中肯定是100%以点击量为纲,那也就注定了这种模式不能适用于大多数窄众重垂的细分小众内容,只能套用于‘量大管饱’的通俗卖爽内容。
同时,因为不能区分‘少量但强烈的需求’和‘大众但淡薄的需求’,也会导致内容平台在采购内容时唯数据论,从而导致包括SEO在内的各种数据造假乃至针对性刷数据的恶行。综上,我们认为免费策略肯定是不利于互联网内容的全面繁荣的。
再来看传播领域,互联网的免费策略是否利于内容的传播,同样不能只看传播的广度和数量,而是也要兼顾传播的‘质量’。这个质量也一样可以包括多项指标,比如用户找到自己内容所需的时间和精力是否比另一种模式下更少?用户被垃圾内容干扰和导致不快的时间是不是也更少?这一点我们后续将详细展开论述……”
史妮可洋洋洒洒三分钟,把法学院这边的主攻点还算比较完美地烘托了出来。
对于新传院提到的鸡零狗碎,好歹也做到了临场的有问必答,虽然理论还不一定扎实。
只可惜,她因为从小家里穷,长这么大连KTV都没去过一次,也从来没有对着录播的麦克风高谈阔论的经历,所以说话的时候语音控制不太好。
好几处平时不容易察觉的气息控制不当,被麦克风采音后听起来有点抖,给人一种可怜兮兮的感觉。
还数次因为话筒朝向不对,弄出尖锐的啸叫声。
不过不管怎么说,在吃瓜群众眼中,这些都不是什么了不得的错误。两个妹子一番莺莺燕燕地软萌对喷,已经足够让台下占到三分之一还多的男生们肾上腺素飙升,大呼今天这场比赛实在是太值得围观了。
“算是伯仲之间,新传院一辩略强。毕竟气场衔接很稳,体态语气也好,就是讲道理的部分双方差不多。法学院的那个女生台风太差了,小家子气。”主持比赛的、文学院的那个梁老师,内心如此评判。他的观点也多少代表了校队那群评审员的态度。
史妮可也大致揣摩到了主持老师和评审团的心理,坐下的时候差点要哭出来了。
冯见雄恰到好处地安慰:“别急,不就是没用过录播设备么,又不是你能力不行。不嫌弃的话,下次请你唱两回KTV练练,就熟了。”
“嗯……”史妮可抹了一下眼睛,脸色微微一红,腼腆地笑笑,声音很轻很细。
冯见雄心中,却是对新传院队这场煞费苦心安排校台录播更加鄙夷了。
靠这些场外的技术手段赢得一些小优势,算什么本事?
他胡乱鄙夷着,难免走神了几秒钟,没听见主持的梁老师已经宣布进入交叉提问环节。
还是新传院二辩的提问,才把他唤醒。
“反方二辩同学,刚才你方在开场陈词中一再强调‘不给创作者金钱上的激励会伤害创作积极性’,那么难道你方认为‘金钱酬劳’在人类的创作史上是一个常态么?”
这个问题,显然是针对双方一辩此前就“稿费究竟是应该永远存在,还是只存在于人类历史的某个阶段”这一争论的深挖了。
把这个问题搞清楚,就能极大的证明金钱对文化多样性的刺激作用是否是举世皆然的,可谓非常重要。
所有评审人员听了之后,基本都能判断出这个问题是100%开场前准备的,没有随机应变的成分。
考验的就是反方的见识广博程度,难度主要在于是否知道事实判断的相关史料。如果能够说出史料,并且用自己的方式解读,理论上就不怕了。
“知识点很生僻,学法律的人应该不会抠那么细的人类文化史知识储备。”主持人梁老师如此想着,不太看好冯见雄。
史妮可和陈思聪也有些茫然,因为他们赛前的准备工作中,没有准备那么充分的论据素材。
事实上,也不太可能有人在准备辩论赛时,把对方可能会举的历史背景知识都涵盖到。
因为人类只能猜到对方可能用什么理论体系来辩,却不可能猜到对方具体会举什么例子。
所以,现场观众们对于这个问题的反应,更是以懵逼为主,连提问方想问什么都听不懂。
“完全不知道正方在问什么啊,不过感觉好厉害的样子。”一些吃瓜妹子们窃窃私语着。
冯见雄很稳,在对方说完问题之后,想了五秒,也让吃瓜群众们先窃窃私语反应了五秒,然后才开口。
“如果没猜错的话,对方辩友是希望听到我回答‘知识产权应当被保护是古今中外皆然的’。但是很可惜,我不会这么回答——我承认,知识产权不是、也不该是一个纵贯人类史的概念。同理,给内容创作者以稿费、版税或者别的形式的报酬,也不是且不该是永恒的准则。
但这和今天的辩题第一部分并不能天然混同,即使没有稿费这种形态的存在,‘向消费者收费’这种商业模式依然可以对内容的繁荣起到正面促进的效果。”
冯见雄的回答抠得非常细,非常精准,可谓滴水不漏。
竟然让正方二辩微微一窒,不知如何应对,或者说不知道下一个问题该怎么问。
“我……我靠!尼玛怎么不按套路出牌!你们不是学法律的么?不是该从法学生的思维角度,死守神圣的知识产权保护观点的吗?”
这便是正方二辩此时此刻的内心活动。
这位男生本来就是新传院四名队员当中最弱的一环——一般来说,正方辩论队最弱的一环都会放在一辩或者二辩。
原因很简单,那就是正方的一辩和二辩容易提前准备好套路,需要的随机应变属性比较低。正方的开场陈词可以100%赛前写好,首先发问的三个提问也可以提前安排好套路。
新传院这边的一辩是个全队仪态、形象、语音和肢体语言等素质最好的妹子,于是就把最弱者放到了二辩。
本来按照队友的分析,他只要设套问出连环三问就行了,而且挑的都是法学院那边限于思维广度最不容易跳出坑的问题。
他也已经准备在冯见雄跳坑之后,立刻追问“那您如何解释这些XXX反例……”
谁知,冯见雄在他们觉得最不可能承认的角度,选择了直接承认——当然,是一种经过二次解释和阐述的承认。
这就很难受了。
准备好的第二问根本用不上了啊。
“怎么办?要不就反过来让他解释一下他为什么承认?貌似也只能这样赌一把了。他应该只是诈我们的,其实并不能做到‘既知其然又知其所以然’吧?”
嗯嗯啊啊了几秒钟后,不想失分更多的正方二辩仓促下了这个决断。
“既然对方辩友认为‘知识产权和版权稿酬’只是人类社会某一阶段的产物,那么请问:您认为它们具体应该存在于人类历史的哪些阶段呢?”
这个问题一问出,正方一辩刘瑾惠和四辩卢峰都是暗暗摇头,心说咱队最弱的一环,果然是缺乏随机应变的能力呐。
这种问法,纯粹就是在考察对方的知识面和思辨能力了,最多在对方前言不搭后语、无法自圆其说的情况下让对方丢个丑。
但问题是,即使冯见雄第二答的详细阐述无法和第一答的结论契合,这种问题也不能对法学院这边的核心论点造成任何攻击力了。
这样的打法,是很浪费宝贵的交叉提问机会的——一场辩论赛,每一方只有两次、总计6个问题的交叉提问。
不过,与专业人士的紧张相比,吃瓜群众们的状态依然是不明所以的。
他们没有看得这么远,也不会管问答与核心论点之间的证明力关系。他们只知道貌似这个问题看上去问起来轻松,回答却很繁琐,稍有不慎就容易完蛋。
冯见雄自然连这些场面上的印象分都不想施舍给对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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