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十月,崇明高阁乌云压顶,寸风不落,弥漫着令人困乏且不安的气氛,清明境大比从晌午进行到如今,十三座高台除了不悔所在的十号台都已决出胜负,坐在正首中位的左文峰开口道:“往后规矩要改改,持强凌弱,群起围攻,实在有损我道门谦逊风尚。”
众位夫子闻言点头,都觉得这一年的学子确实过分,如此多的人围攻一个十二岁的小师妹,从晌午打到下午,实在令人气愤!而且看眼前的架势,还要经历数场恶战才能决出胜负,只有江云道:“言真,意真,形真,顺应道德,没上场的弟子从晌午等到如今,这份坚心与隐忍都值得肯定,机会总是留给有准备的人,他们若能得胜,也属应该。”
江云有感而发,众位夫子都看向他,江云摸了摸鼻子掩饰尴尬,意识到自己说了旁人不想听的话。但道门内没有善恶之别,所谓谦逊只是人心向往,不能作为修身之道。
修身养性,睿智清明,天道下以成为要,不悔今日遭遇如此围攻,只能怪她咎由自取,没能看清天道是如何运行的。当年,江云也遇到过与她一般的情形,所以才大开杀戒,震慑人心恶欲,如今不悔却狠不下心来,才让众人觉得有机可趁。
江云身边的迎梦偷偷的道:“你又惹祸了吧。”
江云也小声道:“知者不言,言者不知。”
此话听着像是在故弄玄虚,本意却是:既然知道说了也没人愿意听,那就不说。
“第二十五人了。”
又一位学子战败下台,周身浴血的不悔忙盘膝打坐,江云道:“还没个完啊,佛门地藏曾说过,地狱不空,誓不成佛,愿望是好的,但实现不了。”
“地藏是谁?”
“佛门中的一位高圣,宏愿普度众生,座身冥府为王,统驭九幽。”
“此宏愿不好吗?”迎梦皱眉问道。
江云偷偷的道:“缘法不同,道家认为天地阴阳,善恶使然,世间本就有善有恶,不求圆满。”
“那佛宗呢?”
“苦集灭道,求的是大圆满。”
“你认为谁对?”
江云摆了摆手,这些道理与迎梦说不通,她的修行还不够,明白不了这些。大道废,有仁义;智慧出,有大伪,六亲不和有孝慈﹔国家昏乱有忠臣。善恶都是天道造化出来的,顺天应人,大道要你善时,你就善;要你恶时,你必须恶。这就是道家的修行根本。
举个简单的例子,如果国家不昏乱,还如何能显出忠臣的可贵与用武之地?
善恶,天道使然。
如今让江云担心的是不悔,她若再这样下去不会有好结果,台下摩拳擦掌的人还有不少,若照江云说,杀他两个,就都老实了!
很快,又一轮比斗开始,不悔棒舞梅花,与登台学子斗的不可开交。作为兄长,新言、新政都守在台下,如同黑白无常,新言不住的破口大骂,新政则冷着一张脸双拳紧握。不悔的遭遇对兄弟二人也是历练,便是向来隐忍的新政,也动了真怒,将要爆发。
当不悔再次艰难的战胜对手后,新言不管不顾飞上台去,查看妹妹状况,而始终不言语的新政终于开口说话,抱拳提醒台下抢着登台的诸位同窗,按照规矩,他家小妹该歇息一刻!
兄弟二人在崇明书院的人望极高,尤其新政,十六岁洞玄九重,在阁中弟子中也是当之无愧的大师兄,作为崇明书院的带队之人没有参加大比,说话还是很有分量的。
他这一开口,令某些人心生怯意,动摇了登台的心思。
可还是有人不管,一刻钟刚过,便掷出手中金牌,挑战不悔。
“小妹,记住大哥的话,这些小人别跟他们客气,往死里揍!”
新言猛瞪登台之人,愤愤不平的跳下台去,不悔却转身看向高阁,迎梦见状关切的支起身子,而江云手掐眉心,做作出失望无奈的神情。
周身浴血的不悔呆看了父亲一会儿,始终没有迎来那关切的注视,这令她心痛,转头看向登台的学子,冷漠的道:“钱师兄,得罪了。”
呜——
登台以来,不悔头一次抢先出手,高四平端起手中铁棒,进步三枪,朝登台的钱师兄扎去!
嗖嗖嗖,一连三式好似蟒蛇出洞,没有了之前的犹豫,因为不悔不想让父母对自己失望,她更害怕失去,再次成为那无依无靠的孤儿。
不悔如同变了个人,三招未果,安棒定膝,拖枪换阴手,背弓迎上定膝,推二棍,进二步,踢一脚后又退一步,棍打枯树盘根,开始猛攻钱师兄的下盘。因为她的身量低,在用这一招时速度极快,将持剑在手的钱师兄逼向台边,趁着他慌乱之时,不悔又偷步滚身四平,周旋间,舞棒借着身力挥出,呼!
秋风扫落叶,才登台没多久的钱师兄就这样被不悔狠狠抽下台去,捂着一条臂膀,痛苦呻吟。
执台小夫子道:“断了!”
喀嚓一声,小夫子扶正断臂包扎,台下众人纷纷看向台上那个面目清修,似乎是人蓄无害,甚至还有些可爱的光头小师妹。
她怎么突然间出手如此重……
不悔先前出手,尽量不伤人,这便令人许多人觉得无关痛痒,上去试试又能如何?
可如今……
迎梦提醒装蒜中的江云快看台上,江云看向冷视台下的不悔,心中温笑:“泥菩萨也有三分火气,这丫头悟了。”
佛家亦有怒目金刚,因为佛祖明白,众生万象,谦逊有礼不是对什么人都管用,善言善道难治不尊教化之人,必须要用此等非常手段才能令他们顺服!
江云暗自点头,这便是造化,世间种种遭遇都能造化人生,经这一遭,不悔三兄妹都在成长,他们也都不小了,也该成长起来。
不悔的变化令她的师傅妙善分外欣喜,原本紧抓妙觉的手也松了开来,喜上眉梢,心思大定。
而江云注意到了这些,经过二十年前弟子狄巧兰的悲惨遭遇,妙善的心性已坏,实在难称良师,如同开裂的珍玩瓷器,若无天地鼎炉的重新炼化,这位崇明书院最和善的女夫子,怕是要崩毁与此。
而不悔,也许就是炼化她的炉炭!
江云看上台上的不悔,丫头已再次接敌,手中铁棒四平搭外扎里,进步直指对手咽喉,已然完全放开了手脚,显出怒目金刚的法相来粗胚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