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小洲醒来时,已经是中午时分,病房里只有个护士坐在椅子上打盹。中?文网w?w?w?.?8?1?z?w?.?c?o?m?郭小洲的眼睛缓缓扫过病房。立刻判断出这是后林镇卫生院。因为病房显得很简陋,墙壁上还是老式的绿色油漆,油漆的色泽在时光的侵蚀下,显得破旧而斑斑点点。还有墙上的旧空调挂机出轰轰的震鸣。
郭小洲微微闭了闭眼,想起了之前生的事情,他疯了似的一次次钻入泥浆。要知道泥浆不比水下,在水下,喘不过气来充其量呛几口水,但泥浆下,眼鼻都得事先用卫生棉封堵,一次憋气能坚持到三分钟,但在体力不支,而且还要在泥浆下摸索的情况下,他最多能维持两分钟的时间,然后就得扯动绳索。上边的人就要拉扯他出来。
出来后,他再长长的呼吸新鲜空气,直到脑部的晕眩感消失,便无视韩雅芳徐云飞顾正海等人的抗议,再次钻入。
只不过,随着体力的透支和疲惫,他下潜的时间一长比一长短。
二分钟。
一分五十三秒。
一分四十秒。
一分二十三秒。
…………
让他痛苦的是,泥浆下似乎什么都没有,他摸到过一个水缸,摸到过米袋子,还能感受到袋子里的米粒,甚至还有桌腿,椅子,唯独没有软绵状的人体。
他不知道是第二十次还是第三十次钻入时,他的手终于接触到一具软绵绵的**。只不过他当时脑部极度缺氧,不得不拉扯绳索上升。
等他浮出淤泥时,整个人没有半分力气,就这样浮在淤泥上,脑袋望着天空,思维也空空旷旷的,终于证明了,淤泥下有尸体。
“郭哥!”
“郭书记……”
“换我来!”徐云飞不管不顾的跳进淤泥。
“我也来。”魏哲跟着跳进来。
尤成付小刚和顾正海也默默递给自己系绳索,韩雅芳却沉声阻止,“你们的身体已经到了极限,下去也帮不了忙,还是在上边帮忙拉扯绳索,保证他们三人的安全。”
浮在水面上的郭小洲终于开口,“我摸到了……”
韩雅芳瞬间脸色苍白,虽然这是无法避免的结局,但仍然击溃了韩雅芳心中的最后希望。顾正海叹了口气,皱眉不语。脸色疲惫的尤成系绳索的动作微微显得凝滞。付小刚深深叹了口气。
如果摸到了一具尸体,就证明,他们所有的努力都是白用功。
跳进泥浆中的徐云飞和魏哲也忽然间像是被抽掉了筋一般,浑身呆愣。
郭小洲再次深呼了几口气,指着淤泥中的一个方位,“下面三米左右有具疑似目标,你们俩帮我捞上来……”
“郭书记,已经尽力了,您的身体不适合再下去……”韩雅芳焦急的说。
“最后一次。”郭小洲的眸子中有着一抹绝然的色彩。然后带头钻入。
魏哲和徐云飞相视对看一眼,两人长吸一口气,跟着钻入泥浆。
两分钟后。泥浆涌动,似有大物出水。
爬上泥浆门板的几名记者敏感的抓紧相机,拍摄这精彩的一瞬间。
随着魏哲和徐云飞相继浮出泥浆。
一名记者拍摄的过程中轻咦一声。
原本不敢睁眼去见证恐惧现实的韩雅芳听到顾正海惊诧了一声,接着尤成和周永清也低“啊”了一声。
韩雅芳急忙睁开眼睛,周围的人仿佛都怔住,却没有她想象中大家看到尸体出淤泥的悲痛和难过表情,她惊疑不定的朝魏哲和徐云飞中间的一个庞然大物看去,然后,也愣住了。
魏哲和徐云飞手中抓住的哪里是人体。而是一只白色的猪。
一只死猪?
一名记者朝远处的艾莫云高喊,“是只猪,不是人。”
站在艾莫云身边的陶南满脸嘲讽道:“真是个笑话,捞了只死猪……”
艾莫云嘿嘿笑了笑,“好题材啊!”
陶南一愣,跟着笑了起来,“的确。没有比死猪更好的照片了。”
而在事中心,韩雅芳忽然眼睛一凝,她的身体颤抖起来,她扭头朝淤泥区的一个方向看去,魏哲也正惊愕地扭头看着空旷的淤泥地。韩雅芳颤声道:“郭书记呢?怎么还没上来……”
几个人脸色剧变,连忙猛力拉扯绳索。
几十秒后,郭小洲毫无知觉的被他们拉出了淤泥。
看着毫无知觉的郭小洲,几个人大喊,“救人……”
而几名记者,很迅捷的抓拍了郭小洲浮出淤泥的照片,以及那张死猪的照片。
郭小洲还没来得及想明白,病房的门被推开,魏哲和徐云飞走了进来。
“郭书记,您醒了?”
“醒了!郭书记……”
两个男人疾步冲到他的床前。
郭小洲朝他们笑了笑,“对不起!让你们跟着我受苦了。”
他这句话的意思包含了另一层含义。即是他们在搜救行动中受苦受累,而且未来也会因为他而受牵连。
魏哲立刻说:“我们从来不后悔跟着郭书记做事做人。以后我还愿意跟着您。”
徐云飞的底蕴比魏哲要深,他远比魏哲懂得失势官员的下场。特别是郭小洲这种受关注度高的明星官员,一旦失势,很难再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我刚去找了姐夫……”徐云飞的眸子有一丝不甘,成刚虽然没有表示么态,但沉默却代表了一种态度——无能为力。
“别怪成省,这事谁出面都摆不平。”郭小洲到很坦然,他可以勇敢,可以抗争,但他却必须接受现实。胜不骄,败不馁。
昨天在奔赴景华的途中,他接了不少电话,大多暗示他应该想想办法,调个位置,暂避风头,等大家遗忘了这件事件后,再换个新岗位,未来也不是没有前途。汇总所有的信息,他得出不好的结论。
“韩主任,正海他们呢?”郭小洲问。
“他们几个体格不如我们,身体透支得厉害,都在隔壁打葡萄糖。”
“还有件事……”魏哲欲言又止道:“省里来的专业搜救队对事现场进行了彻底搜查,没有现一具尸体……”
郭小洲眸子一紧,挣扎着要坐起来,“没有现一具尸体?搜救范围多大?”
“房屋中心五十米……”徐云飞说:“姐夫还在现场督促继续搜寻。”
郭小洲默然,这也许是成刚唯一能为他做的事。
魏哲说:“当时的泥石流度急,力量大,很可能顺着泥浆冲到五里开外的一条河里。后林镇已经安排人对河流沿途进行搜查……”
怎么会这样?郭小洲现在已经很难相信有存活的可能,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这是原则,也是政府的责任,否则怎么对受难者的家属们交代。
这时,那名护士过来给郭小洲换药。态度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换药后,不冷不热的离开病房。
徐云飞眼现怒火,“您现在还是********,他们这些狗眼睛的东西,您起来,我带您转县医院……”
郭小洲淡淡摇头,“这里很好。不用转院。说说县里的情况。”
徐云飞和魏哲飞快的相互看了一眼,谁也不肯先开口。
“魏哲你说。”郭小洲的语气变严肃。
魏哲叹了口气,苦笑道:“今天下午救援指挥部将在县礼堂召开一个事故调查汇报会议,据说有省委组织部的领导出席……”
郭小洲的声音也变得像他的背脊一样僵硬,“他们也未免太迫不及待了。”
按惯例,事故调查报告会后,如果组织部门的人在,也预示着宣布对他的职位调动。
正在这时,韩雅芳拿着手机走了进来,她接到了甘子怡的电话,临时拔掉了针头。
“你的电话关机,子怡把电话打到我这里。”韩雅芳直接把手机递了过去。
郭小洲默默接过电话。徐云飞韩雅芳魏哲三人识趣的走出病房。
十分钟后,他们看到周永清脸色诡异的匆匆跑出自己的病房,直接朝郭小洲的病房冲去。
徐云飞拦了一下,“郭书记在接一个重要电话……”
一般情况下,周永清肯定默默在门口等待,但不知道今天是怎么回事,周永清有些失心疯般急道:“再重要的电话也没有我这个消息重要。”
说完,在三人目瞪口呆下推开了病房大门。
…………
…………
“什么?你再说一遍?”郭小洲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猛的揪住周永清的衣领。
周永清语无伦次的激动道:“郭书记,我刚接了一名镇计生干事的电话,他初三去亲戚家赶人情,本来应该初四回来值班,但由于暴雨冲毁了山路,他被困在山上,手机也没有信号,今天他跋涉了十几里山路,手机有了信号才打电话请假……”
“他说他这家亲戚儿子娶妻,去了五六十个各地亲朋好友,其中九星村有两户人家,也是他的远亲,全部困在山上,说其中一家的男女主人还订了明天的火车票出门打工,问道路什么时候能疏通……我当时一个激灵,九星村的失踪人口就是那两家十三人,于是问他具体姓名,他说姓严,叫严老四,一家六口,还有家姓曹,曹应民……”
郭小洲舔了舔干涸苍白的嘴唇,声音激动问,“两家十三个人都健在?”
“都在。这里的风俗人情娶妻是大喜事,一般都要热闹前后三天。我刻意问了,十三个人都在山上,一个不少……”周永清的声音半嘶哑,但眼里却透着绝后逢生的惊喜。
“太好了!太好了!”郭小洲忽然紧紧地拥抱住周永清。
半分钟后郭小洲松开双臂,低声问:“这个消息目前有几个人知道?”
周永清说,“我让他暂时保密,没有我的命令,不要向外打电话。”
“这个人是否可靠?”
“是我过来后亲手提拨的。应该可靠。”
“好!那我们就好好打个时间差,一洗这两天的郁闷窝火。”郭小洲附耳说了几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