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月挂疏桐,偏僻巷道里的蓬门筚户只有一扇窗子亮着微弱的光,寒鸦声阵阵掠过,令人不寒而栗。
林清和有气无力的躺在破床上,一张死气沉沉的脸被月光照的分外惨白。她睁开眼睛看着摇摇欲坠的房梁,心中掠过万般往事,她这短暂的一生,以悲剧开始又以悲剧收场,到如今,竟然到了求死不能的地步。
这样的日子到底什么时候是个头?!林清和内心升腾起挣扎的火焰,而那个她厌恶至极的面孔,又浮现在眼前,她不由得在心中怒吼:江焕!倘若我还留着一口气在,我定然不会放过你!我定要让你十倍百倍的偿还!
怒火冲向她的脑门,可是她僵硬的喉咙只能发出咯咯的声音,伴随着这恐怖的咯咯声,破败的门板突然被一脚踢开,两个穿着黑衣的婆子走了进来。
看着走进门来的两人,林清和已经麻木了,这两个人已经折磨了她一个多月,无所不用其极,以至于她再也生不出恐惧的情绪来。不就是继续折磨她么,来吧,让折磨来得更猛烈一些吧。
然而出乎所料的是,两个婆子没有再打骂她,片刻的静谧之后,一人突然扳住她的下巴,另一人飞快的向她口中倒入液体。
刺鼻的气味从口中传来,林清和睁大了眼睛,难道是?!……这不可能,江焕还没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不可能就这么……
“唔……”林清和发出呜咽之声,可是两个婆子死死地按住她,狞笑着灌完了一碗药。
“贱人,去死吧。”两个婆子咬牙切齿的看着她,眼睛里似乎有荧荧的绿光。
林清和早已经说不出话来,毒药在她体内蔓延,剧烈的疼痛让她身子僵直起来,她睁大眼睛,死死咬着牙关,脑海里再也没有别的东西,唯有滔天的恨意——那些狰狞的面孔再次一个个浮现在眼前,清晰而又可怖,直到出现最后一张面孔时,林清河突然剧烈地抖动起来——江焕!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如果有来生,我定要你不得好死!
意识消失的那一刻,只听见咣当一声闷响,茫然尘世归于死寂。
剧痛从五脏六腑传来,四肢百骸也浸入了无边无际的冷意,林清和飘飘忽忽地旋转摇摆着,最后停了下来。她用尽力气缓缓睁开了眼睛,当眼前的景象从模糊变得清晰,林清和也突然一阵了,现在已经责罚了那几个粗心的丫鬟,而且还警告府里的人,要好好服侍你。”
落水?林清和的心再也平静不下来,她终于想起来,十四岁那年,她在府中玩耍时曾被人推到了湖里,后来有个小丫鬟下水把她救了上去……难道说?!林清和低头看着自己纤细的胳膊和稚嫩的肌肤,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她的身体,分明就是十几岁时的模样!
心中陡然汹涌起惊涛骇浪,林清和突然翻身下床,跌跌撞撞地摸到了桌上的镜子,当看到镜中容颜的那一刻,林清和彻底呆住了。她昏死过去的时候,已经二十八岁了……可镜子里的自己,分明还是个豆蔻年华的少女。
“小姐,你在看什么?”小如好奇地跟了上去,当看到林清和脸上不可置信的表情时,她忍不住笑了出来:“小姐!别照了,你还是那么美,一点也没变!”
一点也没变……林清和的眼角突然有些湿润,只是很快,她就屏退了所有的复杂情绪,缓缓放下镜子,她平静地坐回了床上去。
她重生了,也许这很难理解,唯一能够说得通的,那也就是上天待她不薄,给了她一次逆天改命的机会。
林清和冷静下来把所有的事情理了一遍,这才悠悠抬起头来看了一眼小姑娘,“你是小如?”
小姑娘用力点了点头,“我就知道小姐一定还记得我!我们俩以前一起长大,后来夫人去了,我被调到了洗衣房,从那个时候起,我跟小姐就分开了。”说着说着,她也有点感伤,眼圈也红了,她还记得当初夫人把她收留在府中后对她的那种关怀照料,而这个大小姐,对她也非常关照,可惜夫人年纪轻轻就没了,小姐的日子也越来越艰难。
林清和慢慢回忆起往事来,在林府的那些事情,虽然已经非常遥远,但是回想起来,却仍然历历在目,皆是因为那些记忆,给她留下了无数的伤疤,让她不得不铭记在心。
这个小如,她是有些印象的,当初俩人一起长到了五岁后分开,到十四岁,已经有了九年的光景。只是上一世,从五岁分别之后,她就再没见过小如,也不知她后来如何了。
但是可以想象,她必然也过得不好。因为她明白,周氏对她母亲恨之入骨,凡是她母亲关心的人,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呵……当年口口声声说是好姐妹,可是周氏的所作所为残忍至极,哪还有顾念过一丝的情分?先是爬上了正妻的位子,又把她打发到下人房里。当初的她逆来顺受,处处忍让,不但没有换来一分安宁,反而让她步步深陷。所以这一世,她再也不会做人人都能捏的软柿子。
“小姐,马上我就要回洗衣房去了。你先好好照顾自己,等我忙完了再来找你。”
小如的话把林清和从遥远的思绪中拉了回来,她看了一眼小如,计上心头,随即道:“小如,我有事情想要你帮忙……”
小如眼睛一亮,忙点头如捣蒜:“小姐你只管说就好了,只要我能帮的上忙的,我一定帮。”
林清和点头,冲她招招手:“你过来。”
小如俯身过去,林清和一阵低语之后,小如脸上的神色已经阴晴不定起来,“这样……会不会有什么危险?大夫人她……”
林清和的眼神暗了暗,心里轻叹一声,是她太过心急了些,竟然想把小如拉下水。她不禁摇摇头,“是我糊涂了……”
“不,小姐,我愿意帮你。”小如突然坚定下来,“当初没有夫人,就不会有我。小姐的难处我能明白,我想夫人也一定是希望我能帮着小姐的。”说完她就挤眉弄眼一笑,跟林清和挥了挥手,一阵风的就跑了。
屋外艳阳高照,林清和的心中却冷似寒冬,她眯眼看了看院子里的一草一木,暗道:今天,就是我林清和奋起反击的开始。
三日后,是文雅学堂开课的日子。文雅学堂是北郡赫赫有名的大学堂,教书的夫子也都是名家泰斗。此处曾先后出过官拜知府、翰林、乃至丞相的优异子弟,所以方圆百里慕名而来的学子众多。而近些年来,许多权贵之家争相把子女送来此处,名曰修习,实则是为了博一个好名头,以至于学堂的风气渐渐不济,也再鲜有人才出现。
林家作为世代为官的大家族,自然也不敢居于人下,所以很早就把族中孩童送来学堂,这也是林清和在林家为数不多的优待之一。
进了学堂,夫子已经坐在讲台上闭目养神了,林清和悄无声息地找到位子坐了下来,谁知刚一坐下,板凳便被身后的人踢了两下,她置若罔闻,一本正经的捧起了桌子上的论语。朗声读起了课文,“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乐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
可是板凳依旧被踢得咣咣直响,身后的人好似根本没有消停的意思,若不是林清和坐的稳,恐怕这会已经被他踢翻在地了。
这个‘弟弟’还真是有够不要脸,林清和再也忍不下去了,嚯的一下站起身来,随之而来的是后座扑通一声巨响,她不用回头看,也知道是其人用力过猛,没刹住力气,把自己放倒了。
声响惊动了夫子,他豁然瞪圆了眼睛看向林清和。
“夫子,这不能怪我!后面有人一直在踢我的板凳,我实在是没法坐下去。”林清和无辜地指了指后座。夫子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林富增正扶着帽檐爬起来。
夫子皱了皱眉头正欲说话,林富增就指着林清和破口大骂起来:“扫把星!看我回去告诉爹,让他罚你跪祠堂。”
“林富增!”夫子气的吹胡子瞪眼,举着戒尺就冲到了林富增跟前:“读书人讲究守礼明理,你张口闭口扫把星,还有没有一点规矩了!”
“夫子……”林清和颔首,愧疚道:“舍弟年纪还小,所以才会顶撞夫子,还请夫子不要苛责他。”
“年纪小?”这一下夫子更加来气了,“老夫十岁的时候就已经将四书五经熟读成诵,他现在连论语还都读不通,还不是因为他整日游手好闲不学无术!”
说罢他还不解气,举着戒尺在林富增手背上来了好几下,怒斥道:“到门口站着去,不到下学不准走。”
“都怪你!”林富增挨了打,自是恨透了林清和,攥紧了拳头,恶狠狠的瞪了一眼她,压低了声音哼了一声:“等着瞧吧,回家了有你好受的。”
林清和闻言,脸上绽放出一个天真烂漫的笑容来,眨了眨眼睛笑着说道:“好呀。”
林富增一愣,脚步也滞下来,突然觉得她好像换了个人似的。可是他还来不及细想,夫子就又怒喝:“愣着干嘛!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