益州,关岭崖山。
朗月高悬漫步云间,皎皎的银辉从蓝丝绒一样的云层之中挣脱而出,犹如九天银河倾泻而下,森冷的月光洒落在那挂在崖壁上的六道芝麻绿豆般大小的黑影上,有些说不出的诡寂,定睛看去,那黑影是六个周身绑着绳索背上负者鼓鼓囊囊包裹的人,六人双脚瞪着崖壁不时的低头望着,一点一点的往下跳挪。
众人都没有说话,只是山林之间回荡着窸窸窣窣的虫鸣和几声悲怆的鸟叫合着崖山之底那滚滚的关岭河水汩汩的流淌声。
“周家二叔,你说这益州的人是不是饭吃多啦撑的慌将棺木摆在咧悬崖山壁上做么事,这不是折腾人么,你是不是被人给骗咯还不晓得哦,列里头真的有好货捞?”
说话的是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他一边说着双腿撑着崖壁一边从怀中掏出来一根烟卷,啪的一声火光一闪,吧哒抽上了一口吐着缕缕灰白的烟圈,看着散落在四周架在虹桥板(1)上的黑木尸棺,年轻人心中有些嘀咕,扭头看了身旁不远处的周家二叔一眼。
周家二叔是行当里的老手,刨黄泥巴出来的‘专家’,见过大场面的人摸到过几个肉粽子,起了家,倒是名声在外,传闻周家二叔祖上是茅山道士,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周家二叔瞪了说话的年轻人一眼,道:“孙幺狗子,你七里八里废话多,不愿意下来就跟老子上克,老子和你爹淘土的时候你还没得影咧,把烟灭咯,那窟龛就在下头不要坏了事,惹了么子不干净的东西”
孙幺狗子向来是胆大包天,虽然是第一次跟着家里的大人出来摸金,看着满山壁的棺材板板却是没有惧怕的意思,他看着周家二叔,周家二叔一副书生儒相实在是不像倒斗的人,但是说起话来粗声粗气,孙幺狗子有些犹豫舍不得嘴里的烟头。
“狗崽子,还不把烟灭了,要老子来灭了你?”见孙幺狗子扭扭咧咧,嘴中还在吐着仙气,他老爹冷眼横来,低声喝了一句,孙幺狗子撇了撇嘴屈指一弹火星闪烁将手中的烟头弹了下去,他嘴中嘟囔了几句,想来不是什么好话,又是朝着山下挪去。
“这小子就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回去老子非得好好教养教养!”孙老爹骂骂咧咧挪到周家二叔旁边,问道:“老二,摸没摸清楚,有没有搞头?”
周家二叔低头看了看脚下的窟龛,说道:“这里我看了很久,布局蛮不简单,现在下来了更是觉得里面藏有大买卖,搞不好是哪朝的诸侯王葬”,闻言,孙老爹眼神一亮冒出两道精光,在黑夜之中尤为耀眼,心中有些热切,周家二叔又道:“走吧,长几个心眼盯住幺狗子,这小子野的像马,没见过粽子血尸不知道怕,不晓得为么子越是靠近那窟龛我心里头倒越是有些不舒服,不要出么子精怪(意外)才好”
孙老爹点了点头,孙幺狗子竖着耳朵听着老爹和周家二叔的话,更是听见什么‘诸侯王葬’心思便是活络了起来,蹭蹭脚步疾疾瞪着崖壁往那窟龛挪去,他身上的绳索割着崖壁吱吱怪响,有些刺耳。
“狗崽子,你赶去投胎,慢一点!”孙老爹喝到,孙幺狗子却是置若罔闻,嘿嘿一笑,露出一口黄牙,道:“老爹,我这就去看看,周仓,我们来比比,看谁先第一个到那窟龛,我要是赢了你不许和我抢翠翠!”
孙幺狗子不由分说,越发的急切的朝着那窟龛挪去,周仓是周家二叔的儿子倒是随了周家二叔的面相生的白白嫩嫩,书生意气,比孙幺狗子大一岁看着却是要小上一些,至于翠翠自然是孙幺狗和周仓都中意的姑娘。
“幺狗子,你耍赖,你给我站住!”周仓大喝,翠翠可不能让给这个家伙,孙老爹看着竞赛的两人面色铁青,道:“两个狗崽子,这一次真不该带他们来!”
周家二叔眉头紧皱,那挂在孙幺狗子身上的绳索随着他的动作在顽石上割来割去磨损严重,看着是时有不保之危,周家二叔喊到:“周仓,拉住幺狗子!”
周仓抬头看了他爹一眼不明所以,孙幺狗子嘴角挂着一些得意的笑容,回头一看已经是近在咫尺的窟龛,只要他再往下挪几步便是要到了,孙幺狗子喜道:“哈哈,周仓,翠翠是我的啦,哈哈~”
孙幺狗子放声大笑,双脚一蹬,周家二叔扭头一看那绳索嗤~的一声割在利如寒刃的顽石上,顿时是骇然失色,大喝:“小心!”,众人一怔,先是看了一眼周家二叔随即是低头看去,底下便是传来孙幺狗子一声惊叫,只见孙幺狗子身形一松,身上的绳索崩断,身体失重朝着崖底坠落而去。
“狗崽子”
“幺狗子!”
“孙幺狗子!”
阵阵疾呼,孙幺狗双手胡乱的抓着扯住了一根垂落下来的老藤,脸上的笑容凝固慢慢化作抹不开的惊容,眼中满是惶恐失措之色,周仓双脚一蹬,急急下落伸手朝着孙幺狗子的手掌抓去。
“周仓,救我!”
“手,手!”
周仓急声喊道,挥手一抓,孙幺狗子恨不得自己的手臂再长一倍才好,他奋力一抓刚刚碰到周仓的手指头想要抓紧却是抵不过那下坠的力道,“啊~”孙幺狗子惨叫一声,看着就是掉落了下去。
“幺狗子!”周仓悲呼一声,两人四目相对,周仓看清了孙幺狗子眼中满是死气的绝望和那抹绝望之中对生存的渴求。
“周仓,绳子,绳子,抓住绳子!”周家二叔喝到,绑在孙幺狗子身上的绳索随着他的身体掉落,周仓回过神来,心道:“对,对,绳子!”,他转头看去,眼前虚晃一片顾不得其他一顿乱抓,左手竟是紧紧的拽住了一根麻灰色的绳索。
嘭~
周仓拉着那下坠的绳索,便是觉得身体一沉腰间一紧,左臂一阵撕裂的痛感和力沉千斤的重力向下扯,周仓大喝一声使出了吃奶的力气,紧紧抓住缓缓在手中滑落的绳头,绳索刻在他的手掌之中摩擦出了血痕。
孙幺狗子脸色虚白毫无血色是一阵失神,眼神呆滞,忘记了动作,任由周仓这么拉着挂在他的手臂上,周仓面色狰狞,五官都是要挤到了一起,额头滚滚的汗珠直落,孙老爹急道:“狗崽子,快找个什么东西踩着,还发个什么楞!”
“哦~哦,好,好!”孙幺狗子这才是回过神来双脚蹬着崖壁间的缝隙,这时孙老爹,周家二叔还有两个帮手忙是挪身过来,将绳索拉住,孙幺狗子这条命才是从鬼门关里头拉了回来。
“慢慢将他放下去,窟龛就在他脚下,先下去再说!”周家二叔看着孙老爹神色舒缓又是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想来是又要大骂这个不成器的儿子,忙是抢白道。
众人将孙幺狗子放到窟龛之中,又是陆陆续续的来到了这人工凿出来的窟龛。
孙幺狗子坐在地上,喘着粗气满头大汗,劫后余生显然是惊魂未定,孙老爹看着儿子这般,责骂的话一时也是说不出口,又是扭头看着满手血痕的周仓,忽然是朝他跪拜了下来,周仓眼疾手快忙是将孙老爹扶起。
“孙老爹,你这是做么子,快起来,快起来!”周仓急道,一旁的两个帮手也是将孙老爹扶起身来,孙老爹眼中通红,弥散着雾气,孙幺狗子是他的独子,也是他的命根子,这救命之恩,难以为报啊。
“孙老哥,你拜他做什么,这不是折这小子的寿么”周家二叔说到,他也知道此刻孙老爹的心情,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我和你是过命的交情,当年在苍梧山你也是救了我一命,周仓和孙幺狗子还分什么彼此,孙幺狗子不也是我的儿子么?”
孙老爹重重点了点头,没有说话,周仓蹲下身体看着孙幺狗子道:“幺狗子,你没事吧?”,孙幺狗子抬头看着周仓,紧紧的抓住周仓的手臂,道:“周仓,我孙幺狗这条命是你给的,你要,我随时给你!”
“瞎说,我们是弟兄,我要你的命做么子,没事就起来干活了,好不容易到了窟龛,你还行不行?”周仓道,孙幺狗子眉头一竖怒目圆睁急道:“我一个大老爷们怎么可能不行,老子还要摸肉粽子的!”
“老二,这里不干净的很哩…”孙老爹收敛心神走了几步看着窟龛之中放置的九口尸棺,面色有些凝重,从拴在腰间的布袋之中拿出两只灰布裹着的黑驴蹄子,两名的帮手手中皆是拿出了家伙,也不知道他们从哪里弄来的步枪。
周仓见到这等阵仗也是知道这窟龛有些问题,窟龛凿在半山之间,属于崖葬之中的崖窟葬,这窟龛极为宽阔,里面放置着九具尸棺,其中八具呈口字形排在八方,暗红色的棺木像是会流血一般渗出鲜红色的液体将底下岩石都是侵染成了血色。
八具尸棺围着,中央却是一口水晶石棺,棺椁之中弥漫着灰黑的气雾里面的东西看不真切。
“老爹,周家二叔,你们看这里”孙幺狗子喊道,众人循着他的声音望去,孙幺狗子抹去了窟龛一侧岩壁上的灰尘,显现出几个朱红的大字:生人勿进,入者必死!
“这旁边好像还有几个小字,火把,搞个火把看看”孙老爹道,周仓从背后取出一个准备好的火把,轰~的一声汹汹火焰将众人的脸庞映照上了灿灿的火光,那朱红大字一旁确实是有一行小字:以尸养婴,窃阴阳之机,逆轮回之理,当诛!恨吾道行不够,修行不精,命该身陨,后人若至,毁之,切记,毁之!
注:①虹桥板:清人董天工《武夷山志》就记有西王母宴请武夷山众乡亲的传说,并称葬有悬棺的崖洞口附近架置棺材用的木条为“虹桥板“,认为众乡亲就是从这些“虹桥板“上跨空赴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