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看不见苏仪的背影易夏才动了动,风冷得像刀子,地上也凉,贴着赤裸的脚掌透骨髓一般,他毫无所觉,雀跃地像得了极欢喜的礼物。突然,他目光一凝,看见几步外,老嬷嬷皱着眉毛看他,一会儿又将目光投向关上的宫门,有些疑惑的样子。
易夏说:“嬷嬷怎么起来了?”
老嬷嬷是起夜时,无意听见声音才出来的,只见了个瘦弱的背影,隐约能见穿的是宫女衣裳,料子也是极好的。
老嬷嬷定了定神,语气里没什么起伏,颇有些指使的语气,说:“三更半夜殿下不睡觉,在这里做什么!”
易夏赤着脚走近她,笑盈盈地问,“嬷嬷刚刚看见了什么?”
老嬷嬷瞪着易夏,“殿下这话什么意思,老奴老眼昏花什么都没看见,莫不是殿下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易夏重复了一遍:“嬷嬷刚刚看见了什么?”
苏仪在宫中有大半事宜要做,还要为娘娘笼络几个心腹
苏仪忙得分出心思的时候已经过了好几天,他一手按着眉心,一边问身边的小宫女,冷宫那里可有发生什么?
苏仪重生已经有一段时日,身边也笼络了几个心腹宫女,没人能在宫里单打独斗,苏仪深谙此道。小宫女说,没有,只是前两天冷宫那好像有个老嬷嬷起夜,摔了,一头扎进井里淹死了。
苏仪哦了声,一个老宫人的死,在这宫中,本就不是稀奇事,她说,别的没了?小宫女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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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晃几个年头过去。
曾经玲珑的少女如今也是亭亭玉立,只是这个冬天贵妃娘娘一个没注意竟是着了凉,苏仪在小厢房看着药,连续煮了三四壶。
就算正殿里的娘娘如何叫苦不迭,这些药终究是要吃下的。
良药苦口,为着娘娘的病,圣上还有宫中上上下下都是操碎了心。
苏仪轻轻叹了口气,想起前世梦中那个凉薄风流的帝王,果然是同人不同命,娘娘在这位帝王心中至少也是占了一番席地,才有如今这殊荣。
只是她和娘娘都很看得清,帝王之恩,也不过是过眼云烟,这也是她们如今虽有显贵之身,却依旧低调行事的道理。
就连娘娘的娘家,也是避其锋芒,这才有了长盛不衰的道理。
她这般想着,让信得过的小宫女端了药走,自己靠在旁边的软卧上,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昏昏沉沉之间,她突然感觉有人像是看着自己,她迷迷糊糊睁眼,看见一双黑漆漆的眼睛正盯着她。
半大的少年正趴在软卧旁边,紧紧盯着她。
她的心一下子就被揪了起来,整个人绷紧了起来,有些不知道自己在前世还是今生。
她满脸戒备忌惮甚至有些厌恶的神情直直撞入了易夏的眼中,他心下微微一凉。
她不应该露出这样的神情,他心下想着,只觉得想把这种神情从她脸上撕下来。
他有些捉摸不透只觉得今天的苏仪还带着些警惕和抗拒像是受了惊的小动物,他觉得很有趣,轻轻说:“姐姐,是我。”
掌心贴着的嘴唇柔软,脸颊肉也是软乎的,睡久了,不似平常温凉,手感意外地好。苏仪眉毛皱紧,过了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殿下啊……”
声音也是虚的,易夏听着格外顺耳,热气如羽毛搔得他整个人都有些莫名的兴奋,易夏压着心里的躁动,有些不舍地收回手,说:“我来看看你。”
“我来看看你,”易夏说得很真诚。苏仪和他对视了一眼,辨别其中真伪,说:“殿下怎能纡尊来此?”
易夏眨了眨眼,故作懵懂地道:“你这儿可比我那儿好。”冷宫虽大,可陈设皆旧了,凄凄凉凉的远不如这么个小屋子暖和。
她叹了口气:“要是被人瞧见了……总归是不好的。”
易夏笑笑:“不会,他们才不会管我死活,而且我走的很隐秘,没人发现我。”
苏仪还想说些什么,结果易夏软了语气:“啊呀姐姐,我才刚来,就不要急着赶我走了嘛……”
苏仪眼皮跳了跳,面上神色镇定地看着易夏,心里叹了口气,当真是冷宫里出来的皇子,无人教养,没有半点皇家体面,可这么撒着娇,却让苏仪没法狠下心赶他回去了。
她眉心皱着,又听易夏委屈地说:“公公这么不愿意我来看你,那我回去了。”
“殿下——”苏仪看着他,脸上露出个笑,“奴婢只是有些受宠若惊。”
易夏登时就笑了,眉眼弯弯,看着苏仪苍白的脸颊,宫女姣好的身体藏在宽大的衣袍里没有人能把宫女装束穿得像她这般好看。
他心里轻轻地想着。
他看见了苏仪被药罐烫伤的手,轻轻皱了皱眉。
易夏得寸进尺,小动物一般,跪坐在床上挨近了苏仪,低声说:“疼不疼啊?”
靠得太近了,苏仪有些不适应地蹙了蹙眉,道:“上了药,不疼了。”
易夏恍若未觉,像是很心疼的,又深有经验地说:“哪儿能不疼,肯定疼的,母妃还在的时候总打我,力气肯定没有那些人大,我都疼得要命。”
苏仪静了会儿,说:“珍妃娘娘打殿下?”易夏一下子捂住嘴,露出黑漆漆的眼睛望着杨贺,有点儿懊恼,这幅模样在这少年的面庞上略微有些滑稽,他说:“姐姐别告诉别人啊。”
苏仪点了点头。易夏分享小秘密似的,对苏仪说:“小时候母妃不高兴的时候就打我,我背不出书的时候……不过,母妃都是为了我好,她想我能讨父皇欢心,让父皇高兴,可父皇从来没有来看过我们。”
苏仪听着他还带几分稚气的话,小孩儿语调分明很轻,眼神却很纯粹,却让苏仪有些不适,仿佛有股子阴凉潮湿的劲儿盘旋在心头。
但她还是有些心软:“那殿下一定吃了很多苦。”
苏仪说:“姐姐对我这么好,以后我一定不让别人欺负姐姐。”
苏仪一怔,啼笑皆非,嘴角翘了翘,“殿下说得可是真的?”
“真的,”易夏眼神诚挚,看着苏仪,脑子里却浮现刚刚苏仪厌恶戒备的模样,甜甜地说:“姐姐对我这么好,我会对姐姐好的。”